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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匹配如此平凡的他呢?
可她就是不肯离婚,无论如何也不愿离开他。
除了死神的拥抱之外。
他致电警局,听到的还是那套老话:还没有找到,我们深表遗憾……他放下电话,感到三月的春意是那样料峭,脖子后面冰得像冻土层下的岩石一样毫无知觉。几个女职员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一注意到他的目光便背过身去,各自分散开的同时还用同情的神色瞥他一眼。关于他和妻子的不幸遭遇,想必公司里早已传开了。上司把他叫进办公室,一通表扬后用沉痛的语气安慰他,那套陈词滥调让他几乎不忍听下去。嗯嗯嗯,他机械地点头,逮着一个人就给他点头。眼前晃动的全是幻影,不知他人心中苦痛便滥施同情的幻影,废物!
一个女人的尖叫隔着玻璃窗传了进来。“什么?!”她叫得是那样大声,握住听筒的手抖得像筛糠一样。她的脸色在瞬间苍白成最薄的一张宣纸:
“他的……”她求援似的将目光投向众人,“电话……”
上司不满地哼了一声,这时接电话的女人赶紧解释了一句:
“是他老婆打来的……”她带着哭腔喊了出来,“可他老婆不是淹死了么!”
电话线那头传来的,是久违的清脆女声,略带一丝金属质感的沙哑,透出一股慵懒与神秘,正是她心情愉快才会发出的声音。老公你在哪里?饿不饿?晚上记得一下班就回家吃晚饭哦!想吃什么尽管说,我给你做……
“你做?”他从鼻孔深处里喷出一声冷笑。她的笨手笨脚是远近出了名的,洗不干净衣服、做菜像烧炭之类还是小事,更难得的是一次烧水煤气泄漏,害得他俩差点一氧化碳中毒;一次烹饪把铁锅烧穿一个碗大的洞,整个厨房险些化为灰烬。从此以后他吸取了教训,再也不准她插手家务半步。今天她倒要一反常态,主动从事这种“平凡的工作”?
老公,老公……电话里她那甜蜜的声音仍在继续,说嘛说嘛,只要你想吃的东西,我都给你做。
也罢,他冷笑着,那你就做些人类能够食用的饭菜吧。
放下电话以后,他才得以发现,自己俨然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那一双双焦灼的眼睛围剿着他,似要从他的身上剜出一点点的秘密来。刚才电话里的是谁?谁在说话?他们的眼神分明是这样问的。
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老婆喊我回家吃饭,仅此而已。他轻描淡写回答道,那个眼高手低的女人,如今改行做起贤妻良母来了。
可你的妻子……
可我的妻子……他的脑中猛地闯入几个凌乱的片断,在水中扑腾、挣扎、惊慌不已的她,一点一点地往水底沉下去,沉下去;静静躺在他身边的她,鳍拍打着床上的水花,两只木然的死鱼眼睛只盯着他一个人,他走到哪里就跟着转到哪里……他猛地跳了起来。
她是用那鱼鳍给他拨打电话,用那张鱼的嘴唇向他撒娇,用那副鱼头人身的模样,继续做他的娇妻吗?
鱼妻,将要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晚餐呢?
短篇故事集·恐怖夜谈 鱼妻(四)
他到底是不放心,下班后特意绕远路到熟食店买了些卤菜。来到自家的防盗门前,他习惯性的去掏裤兜里的钥匙。这时候,地板上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啪嗒一声,防盗锁舌弹了出来。
门开了。
“我带了钥匙,不用你来开……”话音未落,一个东西险些捅进他的鼻子眼里。是鱼妻,正用两支大鳍交叠,恭恭敬敬捧起一双拖鞋,死鱼一样的大眼睛凸出来,阴森森没有一丝表情。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为免被他人看见,还是硬着头皮接过了那双拖鞋。他眼角的余光瞥见,皮鞋甫从脚上褪下,鱼妻便飞快地用双鳍一扫,把它们揽进怀里,动作之麻利简直令人叹为观止。他皱了皱眉,只因为穿着拖鞋的脚从里到外,一下子全湿了。
房里积了一层水。
他的红木地板、宜家家具、真皮沙发还有席梦思床,统统泡在这可恶的水里。见鬼!他暗骂了一声,不会是下水道堵塞了吧?他嫌鞋袜湿重,索性卷起裤腿,打着赤脚趟水走进浴室。果不其然,下水道口缠绕着一圈不知名的黑色物体,旁边卷起一层又一层涌动的漩涡,水花拍打瓷砖地面的声音是如此激昂。他呆呆站在那里,感觉到那洞口深邃得要把他整个儿吸进去,黑黝黝的一团看上去像是某个他极为熟悉的东西,怪异极了。他的理智清醒地告诉自己,只要摘掉盖口的堵塞物,下水道便恢复畅通。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某种未知的力量正在阻止他的一举一动,在他的脑中敲响一记又一记的警钟。于是他决心顺从上天的警告。
他刚要迈出家门,冷不丁一个柔软的身体扑了上来,从后面牢牢抱住了他。当他看清楚抱住自己的正是两支大折扇的鳍,粘腻的体液蹭了他一身,好不容易才忍住呕吐的欲望。
“你干什么?放开我!”他不敢直接触碰鱼妻的身体,只能用言语这无形的武器呵斥她,“我去找水工来修下水道,别给我添乱!听见没有?”
她的头在他的背后蹭来蹭去,想必是不愿意。她的力气好大,趁着他还在心疼衣服的工夫,竟抱着他转过身,然后,他听见门咣铛一声锁上的声音。是她用脚把门踢上的。
现在,屋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她从背后推着他,一直推到餐厅里。餐桌收拾得整整齐齐,雪白干净的桌布,酒杯碗筷早已备下。她硬是把他塞进椅子里,为他铺上一块餐巾。水晶吊灯的五彩光芒映在她的鱼头上,他发现她的眼睛比之前还要湿润明亮。
她开始上菜。
捧上来的第一道是一大盆冰,细碎呈灰白色的那种,难不成三月里还吃刨冰?他不解地问她,而她则迈开双腿,径自走过来握住他的右手,当然了,用的是双鳍。被那种滑腻腻冷冰冰的东西握住,他的手好不难受。她极为灵活地抖动双鳍,他的手自然也跟着一起拨拉盆中的碎冰,不多一会,下面便显露出一条带鱼冻得僵硬的尸体。他凑近一瞧,那死鱼的眼睛与身边的她何其相似!他一阵恶心。
吃啊,快吃!她主动帮他夹起。他惊惶失措,只能一个劲儿摇头。
怎么不吃?还是不喜欢吃?他好像听到她这样问他。
“我求你换一个……最近见了荤腥就想吐,有没有素点的?”他可怜巴巴地说。
她一扭腰便不见了,回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拿。他正在纳闷,只见鱼妻举起双鳍,从鳍上垂下来的水草犹如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搭在他的脖子上。他吓得跳了起来。
喜欢吗?她搂住他的头,幽绿绵软的水草如一条温柔的绳索,慢慢地绕过他的脖子,一点一点地抽紧。在这暗无天日的水草牢笼里,他无法呼吸,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摸不着,只有黑暗,缓缓将他的意识绞杀至虚无的黑暗——那是死的黑暗,他的妻子就是这样,被黑暗一点一滴地吞噬到渣都不剩,而他此刻,也在咀嚼着同她一模一样的痛苦。
突然间云开雾散。
只因她放开了他。
她那含露欲滴的双眼里,似乎充满了悲伤和云雾一般的阴翳。我做的菜就那么不合你的胃口吗?为什么你连碰都没碰一下,就一脸憎恶的表情,宁愿死也不想吃的样子?好奇妙的,虽然她没有张嘴,也没有说话,但他仿佛清清楚楚听到了她的心声。于是他回答:
“你先吃。我自己买了宵夜。”
而他,则看着她吃。
曾经出于百无聊赖,他养过几天金鱼,权当业余爱好。当然,金鱼早就死了,但鱼缸还在,搁在阳台上已经吸收了好几年的日月灵气。当她捧出那个擦得晶莹透亮,还灌满清水的玻璃鱼缸时,他一时都没认出来。她捧起那些冻鱼和水草,扑通扑通全扔进了鱼缸里。
接下来发生的事令他错愕不已。她的头一个猛子扎进缸里,剧烈的水花四溅,泼了他一头一身。她的两片鱼唇飞快翕动着,水面上激起一嘟噜一嘟噜连续的水泡,水下则像刚烧滚的沸水一样剧烈翻腾。他的眼都要看花了,等到鱼缸里稍微平静了下来,她的头高高叼着半条带鱼,以一副昂然的神气钻出了水面。
而鱼缸里早已龙蛇混杂,食物的碎屑、残渣四处飘荡,像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似的狼狈不堪,清澈的水在瞬间变得污浊滚滚。即使他再也看不下去,借故躲到书房,仍可听见餐厅里惊天动地的响。她兴许还在进食,兴许在收拾那修罗场一般的狼藉——无所谓,只要她不来打扰他就万事大吉。他沉浸在自己的小天地里,长夜漫漫,他不想出去面对鱼妻,便打开计算机上联众世界打麻将。他输的很惨,短短三个小时就输掉了四千分,不过他不在乎,只是机械地移动鼠标,跟着屏幕上的光束挪动视线。他的身体软软的,没有一丝力气,然而大脑皮层却极为亢奋,眼珠只盯着面前的显示器,除了牌局以外什么都不想。
短篇故事集·恐怖夜谈 鱼妻(五)
脚下的水愈发温柔地抚拭着他,一股惬意从脚心一直传播到全身的每一根神经,暖烘烘的。他的双脚就和地面家具一起,浸泡在这没过脚面的清水中,没有一丝不适。他甚至质疑起刚才的想法,为何要请水管工来修理呢?的确,开始踏进这积水中,他明明感到不快的——然而,仅仅是刚开始而已。如今他分明从水中感受到一种不可或缺的温暖感,如母亲的怀抱般令他沉溺不已。当他听见潺潺流动的水声,鱼妻已不声不响地站在他的身后,一支冰冷的鳍搁在他的脖子后面,那似乎是提醒他,该睡觉了。
“急什么急?没看见我这圈还没打完吗?一点眼力都没有!”他正在兴头上,再说了,比起紧张刺激的牌局,鬼才乐意搭理那个没趣味的女人。
啪啪啪,她踩着水而去,知趣地留下他一个人。房间里的光亮一下子暗了下来,显示器投射出白荧荧的光线,映得黑暗中他的脸煞青煞青的。不知不觉指针早已过了十二点,雀友们纷纷散去,他这才发现双眼又酸又胀,痛得难受。真的该上床了,他打了个哈欠,摸黑打开了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觉,在这几个小时内,脚下的水似乎又深了一些。他猛地想起大床早已被鱼妻弄了个透湿,而此时她那丑陋的鱼头想必正躺在水中,悠哉游哉地吐着泡泡——想到这里,胃里一阵难以言喻的抽搐。为了自己的健康着想,他决定到沙发上凑合一晚。
当夜无事。第二天一早,他还在闭着眼睛做梦呢,一个熟悉的女声在他的耳边轻轻地唤了一声:“老公,起床啦~”
他习惯性地翻身加捂耳朵,全当一阵耳边风。可是,是什么声音频频敲击他的耳膜?啪嗒啪嗒,什么东西在拍打水面,而且拍得正欢?
他睁开眼睛,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夜之间,水悄无声息地涨高了学多,险些淹没他平躺的沙发。鱼妻悠闲地仰面朝天,整个身子漂浮在水中,双腿富有节奏地游动着。她的鱼头高高伸出水面,黑洞洞的嘴巴正冲着他大张着,那姿势活像向饲养员索取食物的海豹。拍打出水面的不是其他的东西,正是她那两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