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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皱了皱眉,道:“铁满,他话太多了。”
铁满又用钢筋戳了戳我,喝道:“快走!”
我被铁满赶着向井台走去,紫岚却没有跟出来,远远地站在门口看着。如果不是我的错觉,我发现她脸上淌着泪水。井台前干干净净,月亮斜斜映在中天。今天是十六吧,月亮依然很圆,照得周围一片雪亮。柳文渊和铁满两人用力把井盖打开,那人看着他们的动作,只是站着不动,低声道:“我分析过夜王的性质,却无法发现这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它们能有意识地避开阳光,应该是生物,但不论是蒸馏还是冷却,都无法得到残骸,同时也没有气体析出。换句话说,这种东西可以说是介于‘有’和‘无’之间,可能是外太空那无数神秘莫测的东西中的一种。如果以此写一篇论文,得个诺贝尔奖大概也没什么问题。”
那个陈涛也这样说过。只是对于陈涛来说,诺贝尔奖是他所向往的最高荣誉,而对于这个人来说,诺贝尔奖想必根本不值一提。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这时柳文渊和铁满已经把井盖打开,铁满根本连看都不敢看,一打开就往后跳出了四五米远。随着井盖被打开,这人从怀里摸出一块丝巾,抹了抹嘴,只是这个进餐前的优雅动作让我不禁毛骨悚然。
这时柳文渊往井里看了看,忽然惊道:“忍之,你过来看看!”
他的声音极是惊惶,这人也吃了一惊,道:“井里怎么了?”他一个箭步走到井圈边,向里看去。这口井是他那永恒生命的来源,他对这口井的关切想必比任何人都多。
他刚走到井圈边,探头向里看去,柳文渊突然一把拎住了他后颈的衣领,将他一把推了下去。这口井并不很宽,如果是个胖大的人,说不定会被卡在当中的,只是这个人很是瘦小,“咚”的一声,一下就掉了下去。
这变故来得太过突然。我惊呆了,正看着,忽然觉得身后有个人在解我的绳子,扭头一看,却是紫岚。我叫道:“紫岚,你看……”
紫岚费力地解着。现在这绳结比方才更大,她解得更加费力。一边解着,她道:“阿康,你快跑,跑出去不要回来了!”
“可是那个人……”
我还没说完,井中突然发出了那个人的叫声:“铁满,快拉我上去!”因为他在井里,回声很大,听起来瓮声瓮气的。铁满惊叫一声,象一条听到命令的忠犬一般猛冲上来,可是到了两三步远,却不敢再往前了,只是瞪着柳文渊喝道:“柳文渊,快把老大拉上来!”
柳文渊喃喃道:“忍之,你难道还没有厌倦么?”铁满的叫声对于他来说直如蚊蚋。那人在井里扑腾着,又猛地叫道:“铁满!”
“是,老大。”铁满说着,可是并没有上前,反而又退了一步。他握着那根钢筋,犹豫着,既不敢向前,又不敢再退后。柳文渊也不再理他,向紫岚道:“紫岚,快过来。”
紫岚这时刚解开我手上的绳索。被绑得太久了,我的双手都已经麻木。我看着紫岚向井台边跑去,吓得直着嗓子叫道:“紫岚!”
紫岚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她那张丑陋的脸上有着一种奇异的光彩。她只是看了我一眼,猛地又向井台边冲去,站到了柳文渊的对面。他们两人面对面站着,这时月亮已上中天,正对着井口。铁满看着他们两人,眼里只是茫然。
“柳文渊,你想过河拆桥么?”
井里又传来了那人的叫声。柳文渊只是对紫岚道:“快,不然就来不及了!”
井里那人的叫声已越来越急,也越来越响,猛然间,井口冒出了一团黑色。这团黑色冲出井口几乎有三四尺高。井里那人发出了绝望的惨叫,黑色已如活物一般爬上了柳文渊和紫岚的身体。我嘶声叫道:“紫岚!”
紫岚又看了我一眼。她的目光里带着绝望和悲哀。那是怎样的目光啊,我无法形容,才一接触,就让我如同针扎一般疼痛。那人惨叫道:“铁满!铁满!”这叫声也已经拖着长长的尾音。
十七 最后的选择(5)
铁满忽然抬起头,叫道:“老大,我来了!”他一个箭步向前冲去,也顾不得地上已经像漫开了一地的墨汁,一下踏了进去,将手中的钢筋向柳文渊后心扎去。柳文渊一定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向他动手,脸上一阵惊愕,钢筋已经一下刺穿了他的身体,从背心刺入,透出前心,就像用一根烧红的针穿过肥皂一样。他一下刺倒柳文渊,登时抓住井口,把手向井中伸去,叫道:“老大,快抓住我!”
一个噩梦吧。我想着。现在我应该马上冲上去,推开铁满,可是我的身体却如同中了催眠术一般,根本挪不动步子。紫岚尖叫起来,她伸手要去推铁满,可是铁满一掌挥去,就把她打得摔倒在一边。这时井中发出“哗”的一声响,一道黑影猛冲起来。
就是那个人。他被铁满拉了上来!他浑身湿淋淋的,已如浸透墨汁,铁满身上本已爬满了黑影,井水溅上来,将他浑身都浸得湿了。那个人一冲上来,就站在井台上,一把抓住柳文渊,张口咬住了他的脖子。柳文渊还没有死,被那人咬住喉咙,浑身如同狂喜着一般颤抖。
“柳文渊!”
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声。这尖叫凄厉得犹如鬼哭,我吓得浑身一震,扭过头去。那是柳文渊的那个疯了的妻子,她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不住拍打着地面,两边站着阿大阿二。这两个弱智患者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是嘻嘻地笑着,大概把这当成了游戏。听到这女人的声音,柳文渊忽然睁开眼,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喃喃道:“忍之,我还清了。”
柳文渊的身体如同一个口袋一般在缩小。钢筋还插在他身体里,但这里已经失去了支撑,掉了下来。柳文渊的伤口中流出的已不是鲜血,仍然是那种黑色的东西。不是液体,因为那些黑色就如活物一般漫延上钢筋,就象是有一团无光无色的黑色烈火燃烧上来。我已不敢再看,可是身体如同不属于我一般无法动弹,只能看着他晃了晃脑袋,似乎又含含糊糊地说了句什么,身体一斜,向井里倒去。那人松开了手,柳文渊的头一下掉了下去,身体也猛地撞在了井口,但令我吃惊的是他的脖子登时就象被一把快刀割过一样与他的身体分开了,而身体则如同一滩滑溜溜的粘液一般滑进了井里。
铁满突然叫道:“老大,我动不了了!快救救我,老大!”他眼中那种愚昧的凶狠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脸张惶,身体已经被那种黑影吞没了,只剩下一个面无血色的头。即使他不把别人的性命当一回事,恐惧来临时,他仍然会害怕。
那人饶有兴味地着着铁满,低声道:“铁满,老大也帮不了你。放心吧,我会照顾你家里人的。”
可是铁满也听不到他的话了,他猛地惨叫一声,身体像矮了半截。他是如同一支放在火上的蜡烛一般在极快地融化,身体混在那一滩黑水中,也几乎只是不到两秒钟,他那高大的身影就已消失不见。
月亮已经偏到了一边,黑影正在极快地缩回去。这黑影如同一头无形的巨兽,饱食后便将沉入长眠。那个人跳下井台,仰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随着黑影的消逝,他身上的黑色也在极快地消褪。本来他已经如同隐没在夜色中了,此时却正在重新显露出来。
这一定是个噩梦,一定是。
我想笑,吃吃的笑声也确实涌出了我的嘴。我的确是在笑,现在我会马上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吧,于是发现做了这么一个怪梦,说不定时间也只过了几分钟而已。我笑着,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这一切都是如此的不真实,如此的可笑,也只可能是一个噩梦。
醒吧,是噩梦的话,那就快醒来。我呆呆地想着,天空也崩塌了一般下坠,大地则在上升。
我晕了过去。
十八 挽歌(1)
我梦见了许多。梦见我还是个抱在手里的孩子,挤在一大群人群中,被推来攘去,然后又放在一块坚硬的地方。正当我难受得想要哭出来时,另一双手抱起了我。然后我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生长,哭泣,读书,恋爱,失恋,工作,失业,诸如此来。在一瞬间,我仿佛过完了我的一生,而黑色的火焰燃烧在四周,让我无处可逃。我呻吟着,疲惫却如铅块般压在身上。
“阿康,你醒了。”
一个女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睁开眼,猛地坐起来。可是与我意想中那间狭窄而混乱的房间不同,眼前看到的仍然是横七竖八的梁栋,以及旧得快要腐烂的家具,仍然是在柳文渊的家里。和别的房间一样,这里同样充满了霉菌的味道,只不过屋子一边的有一排书架,放满了书,更增加了那种湿漉漉而粘稠的霉味。让我吃惊的是,书架上的书很多,摆放得整整齐齐,总有上百本,既有发黄的线装书,也有烫金精装的厚本辞典,我甚至在一部很旧的《康熙字典》边上看到了一部商务印书馆二五年版的《英汉大辞典》。柳文渊在八十多年前做过老师,那些书大概是那时留下来的。只是久不翻动,很多书上已经有了霉点。
如果是个梦,那我仍然在这个噩梦中无法自拔。我呻吟了一下,那人走到我边上,轻声道:“阿康,你难受么?”
那是紫岚,她关切地看着我。看到她那张丑陋的脸,我却感到了心底的一丝暖意。在射工村,我好象被扔到了一个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洪荒时代,只有紫岚才能把我向现实拉近了几分。我强笑了笑,道:“紫岚。”
“你醒了吧?”她的声音有着与她的相貌完全不符的动听音色,让我想起了那些脆薄的冰凌,薄薄的,刀锋一样飞快,却又不禁掌心的一丝热气,一碰就会融化,闪着幽蓝的光。
“我很难受。”
“是这样的。他说夜王在休眠前会让人感到难受。”
我茫然地看着她。我仍然不敢相信发生过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只是呆呆地坐着,下意识地道:“柳文渊他……”
“爸爸已经死了。”她眼里突然淌出泪水。这大概是她第一次称柳文渊为“爸爸”吧。我摸了摸额头,前额很烫,不知是不是有热度。我小心地看了看四周。这间屋子没来过,柳文渊的家是一所大宅院,房间一共总有二三十间吧,很多房间想必已经许久没住人了,我的皮箱便放在墙根,想必是紫岚帮我拿来的。我道:“他呢?”
我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会放了我。她眼中闪过一丝凄楚,道:“他仍然不能见阳光,躲在楼上那间暗室里。”
“他为什么不杀我?”
紫岚低下头,轻声道:“他说,你可以留着下次用。”
下次用?我又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天已经亮了,阳光很好,这些天来我第一次感到阳光的温暖和柔软。我苦笑道:“希望他下次的时间能久一些。”
“你不害怕么?”
“怕。”我又苦笑了一下,现在也只有苦笑,“可是我有什么用?一个无业游民,整整混日子,就算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如果他被柳文渊压在井下,想必这一切都该结束了。可是,柳文渊死了,他倒活下来了。我能怎么办?我不可能像他那样,把他摁倒在地,吸光他体内的血。即使夜王已经感染了我,但有一句话他说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