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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四老爷在水磨楠木椅上坐下,娶妻娶贤,王氏不能说不贤,却夫妻各有心思,大家肚子里清楚。
让丫头盯着,是四老爷不得已为之。长女纪羞花当初定亲事,纪四老爷和纪老太太看好人家,没想到王氏娘家私下里送来别人的消息,纪羞花嫁给现在的丈夫,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从那天以后,纪四老爷让丫头盯一盯,免得再出什么大的差错。要知道当初舅奶奶家和纪羞花的亲事,纪四老爷是首肯过的,没想到后来出了差错,不得不成悔婚负义的人。
寻思老太太说女婿前程有了,夫妻却不和,其实也是暗指纪羞花,只是不好明着说,把别人扯出来说。
不想,被纪老太太一下子说中。
纪四老爷不认为母亲说话不妥当,反而认为老太太是过来人,看事情很犀利。
他理着衣衫出着神,不防青鹃道:“表少爷说许王选侧妃,太太要不把四姑娘给他,就不帮着太太打听!”
“什么!”纪四老爷跳了起来!
他中年微发福,这一跳身上衣衫飘起,腰带上一块祖传玉佩晃动在半空,活似一只元宝在空中。
落下来,纪四老爷脸红脖子粗:“岂有此理!”气呼呼负手走动几步,休妻,纪家门楣做不出来!
纪家没有休弃之妇,也没有被休弃之女。到纪四老爷手上,更是不能添这一笔。
妻子不好,不进她的房就行!表少爷要四丫头,不给他就行!
许王选侧?……。
纪四老爷冷静下来,眸子如寒泉平寂却又冰冷,问青鹃:“你没有听错?”青鹃垂手:“表少爷说得清清楚楚,奴婢一字不错听着。后来走近些要听,手中铜盆失手滑了,因此不敢再听。”
打开房门口,月光清晰可见苔痕。小子走过来:“老爷,三老太爷说明天带着人杀将大姑爷家去,问老爷一起去?”
“没有王法的东西!早生几十年,让他知道知道我们老纪家是什么样子的厉害!”三老太爷在院子里骂,从听到纪羞花被撵的事,他手里的拐棍就想往人身上招呼。
他的骂声中气十足,隔着房子,纪四老爷也听到。
皱一皱眉,纪四老爷先对青鹃道:“你先回去,看表少爷没走,再听一回。”青鹃陪笑:“太太和表少爷把窗户也关上,这会子听不到,我赶着来回四老爷。”
“嗯,”纪四老爷只是出神,没有理会。
青鹃红着脸道:“四老爷,我娘病了,请四老爷的恩典……。”纪四老爷挥挥手:“回家住一夜吧,明儿早来。”
“多谢四老爷,”青鹃大喜,跪下来给四老爷叩几个头,欢天喜地去了。
纪四老爷出门,见三老太爷杀气腾腾,让人送去客房休息:“三叔,备的暖酒,吃几杯睡得好,明天才能杀将过去。”
哄走三老太爷,七老太爷颤巍巍过来:“老四,大丫头是他们家明媒正娶,咱们明天去,要摆足了威风,摆足了……咳咳咳……。”
七老太爷痰上来,一路咳着也搀出去休息。
安排好余下的人,纪四老爷往外面来。只有母亲,还可以商议几句真心话。
秋风有凉意,纪四老爷紧紧衣前襟正走着,见一个丫头端着食盒过来,喝住她问:“什么时辰,又不是老太太房里要吃的,这是往哪里去的?”
丫头抬起面庞,却是四姑娘房里的碧杏。见四老爷不喜欢,放下食盒急忙行礼:“大姑娘要的宵夜。”
“你是四丫头房里的丫头,怎么跑到大姑娘房里?”纪四老爷忽然收住,心里明白过来。怒目挥袖:“去吧!”又骂道:“什么东西!”
王氏又弄鬼!
怒气冲冲走到母亲院外,纪四老爷息息火气,换上笑容来见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才睡下,见儿子这么晚还来,让人请他到床前,就着红烛光觑觑面色,展颜笑道:“老太爷们上年纪,和我一样的嘴碎,你不用生气,请他们来,总是有用处。”
“不是和老太爷们不喜欢,是为丫头们亲事。”纪四老爷被看出生过气,也不隐瞒,把青鹃的话一一说出来,纪老太太渐渐没了笑容,多了冷笑在嘴角边闪动:“我说呢,总觉得要有点儿事出来。”
纪四老爷近前一步,希冀地道:“母亲……。”
“我知道你的意思,二丫头去参选可以。中了,是祖宗体面,不中,是你媳妇自己乱想,她没得气生!”对于其余的三个孙女儿,纪老太太一口回绝:“三丫头,四丫头,五丫头,一个也不许去。”
“是是,”纪四老爷被揭破心思,有些狼狈:“儿子想,这都城里,丫头们的名声是出去的。”
纪老太太还是坚决:“这不行!”眸子里多了慈祥,老太太和气地劝解儿子:“守多大碗,吃多少饭。丫头们生得你我都放心,只是王府里的,不是好待的!”
她目光闪动,多了笑容:“儿啊,母亲有件事情要和你商议。”
“母亲只管吩咐,”纪四老爷更垂一垂肩膀。
“旧年里我就相中几个人,武家的两个儿子,虽然是庶子,也读书也安分,我想一个给四丫头,一个给五丫头,还有你常来往的袁家的公子,给三丫头。”纪老太太欢欢喜喜地道:“我想着对你说,又怕你媳妇拦着,现在好了,她一定让二丫头去选妃,我呢,借这个机会,把三个女孩子亲事定下来,你看怎么样?”
王氏心眼子大到王府里去,再没有拦着的道理。
纪四老爷对着母亲看,眼眶子慢慢湿润起来。
只有母亲,才是真正为孩子们着想的人。王氏虽然给长女挑了个当官的,现在夫妻生分,女婿看不上丈人家,要是看得上丈人家,就不会今天的事情。
☆、第九章,明理的纪老太太
“可是母亲,武家的人,儿子相不中。”纪四老爷犹豫不决,嘴唇嗫动几下,没忍住道:“武家才闹过不体面的事情,对于姑娘们都这样对待,何况是儿子媳妇?”
纪老太太自有主张,她倚在大迎枕上,舒展地笑着:“武家三房,二房里太太和你媳妇是姐妹不是?我相中的人呀,还就是二房里那两个庶子。”
纪四老爷急了:“母亲,出事的姑娘就是二房里的,你难道不记得?”
“我怎么会不记得,”纪老太太含笑:“自从你祖父不当官,你父亲不当官,咱们家来往的人家,又门当户对的,就这么几家。常来往,以后就能常照应,这是一;”
她的安定多少安抚纪四老爷,起身倒了一盏茶送来:“母亲说了许多的话,润润嗓子。”把豆青茶碗送过去,纪老太太就着他手里喝一口,摆摆手笑:“不用了,你坐下来,我来对你说。”
“是。”纪四老爷放下茶碗,重新坐下。
烛光下,纪老太太满面春风:“再说这二,你太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王府里是好呆的,她要送二丫头去,三丫头、四丫头、五丫头的亲事,她只会说好。明儿她来对我请安,我就告诉她,她一定会出力去武家说合,不用我多费功夫,这多好。”
纪四老爷一笑,点一点头。
“还有这三,你只听说武家的丑事,姑娘们房里进了男人,可怜那六姑娘,听说剪了头发要当姑子,这失了名声的姑娘,当姑子也不好当。”纪老太太嘘唏过,手按一按鬓角,重新有笑容:“武家后面的处置,你可是没问?”
纪四老爷不屑的道:“我只把武老爷说了一顿,后面他如何处置,我才不管。”
“我知道,”纪老太太微微笑:“至交们都说他们,武家重新处置,武老太太亲口对我说,庶子们成亲后,分家出去。”
“这是真的?”纪四老爷眸子里喜色一闪,纪老太太舒坦地道:“她亲口说的,还能有假。我当时呀,狠夸了她几句。我说太太不喜欢,也是你的儿孙,太太不喜欢,儿孙们以后就不孝敬你?分出去吧,按祖上的规矩,一房多少地一间宅子是按例来,何必拘在一处,大家互相讨厌?”
笑眯眯再看儿子,纪四老爷喜欢得坐不住,老太太说一番话的功夫,他在床前走了两圈:“好,分出去,就是好亲事了。”
四老爷说好,纪老太太更喜欢:“那两个孩子,你不是夸过好?到跟着孩子们说亲事,你倒忘了?”
“不是我忘了,我怎么能让丫头们去受那些气,”纪四老爷借这个当口儿,把自己这当家的人一通的夸:“咱们家可从不那样,”
纪老太太撇一撇嘴没接话。纪四老爷是个和软的性子,不是爱发脾气的人,也不是精细到针尖的人。纪老太太呢,不能让儿子成为夫妻生分的人,对于王氏一些看不惯的地方,纪老太太很少去说。
“再来,武家的孩子们不行,还有几家,我也相得中。别的人家,往高里攀,人家早几年就不认得我们家,何必去寻?往低里看,薄田漏屋,丫头们嫁过去要吃苦,以后还是家里照应,家里一年不如一年,能照应几年?”
纪老太太叹气:“陈家的孩子们眼眶子大,我试过陈家老太太的口气,这没趣,咱们不找了吧。武家虽然也一年不如一年,田地却不少,现在分家,还分得出来。再过上几年……”
到底是别人家,把话压在这里不再说,纪老太太和纪四老爷相视一笑:“你看呢?”
“全凭母亲作主,”纪四老爷古板立身,自命谨慎处事。现处私室,只有母亲在,他盘算的话也出来:“武家城里,还有十几间铺子,三个房头里,一个人一间是分得出来。城外的地,还有数百亩地,虽然不多,又是宗祠用地不能分,但是收成却可以分开,”
他喃喃算着,停下来,见纪老太太关切对自己,苦口婆心地道:“不是母亲人老了话多,你寻个空子,劝劝你媳妇,王府里,未必是好呆的!”
烛光一侧,有烛泪流下。纪老太太也在流泪,哽咽道:“孙子孙女儿我都疼,让你媳妇知道,还以为我拦着二丫头享福,其实,我怕她以后受气吃苦,家里还只能看着。”
“母亲,”纪四老爷过来,心中感动,递上帕子,小心翼翼看着自己母亲。纪老太太擦干泪水,重重再叹一口气,问道:“大丫头的事,明天我也要去,欺负我的孙女儿,我得上门去问问,这当官的家里,难道没有长辈约束?”
纪四老爷心中暖如春风:“是,不过,”他笑嘻嘻:“明儿只怕天冷,母亲还是不去的好。”
“胡说!我是一定要去的。”纪老太太像孩子一样嗔怪儿子,再问他:“老大的亲事,按我的办,小门小户的也行,只要知道道理。”
她说的老大,是指纪大老爷的亲生儿子,过继在纪四老爷膝下的那一个。
纪四老爷连连点头,纪老太太心中舒服不少。
沙漏滴落在二更三刻,纪四老爷告辞道:“儿子打扰母亲。”纪老太太喊住他:“你且住,”对外面喊人:“银杏,”
进来一个银红衫子的丫头,圆脸儿笑眯眯。
纪老太太吩咐她:“去把那个乌木匣子取来。”一时取来,不过三寸见方大小,外面有小小铜锁。
让银杏出去,纪老太太从枕头下面摸出钥匙,和匣子一并交到纪四老爷手上,带着又伤心又难过的神气道:“这是一百两银子,”
她闭目再睁开,眼角沁出泪水:“你拿去!二丫头要真的参加选妃,你把这事儿打听确凿了,再来回我。要是她真的有这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