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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绚丽,照在新制的青帘酒旗上。用青竹围成的栏杆,也 被夕阳照得像碧玉一样。
栏杆围着三五间明轩,从支起的窗子看进去,酒客并不多。
这里并不是必经的要道,也不是繁荣的村镇。到这里来的 酒客,都是慕名而来。
杏花翁酿的酒,虽不能说远近驰名,但的确足以醉人。
白发苍苍的杏花翁,正悠闲的斜倚酒柜旁,用一极马尾拂坐 避着自柳树中飞来的青蝇
。
柜上摆着五六样下酒的小菜,用碧纱笼罩着,看来不但可 口,而且悦目。
悠闲的主人悠闲的酒客,这里本是个清雅悠闲的地方。
但小雷冲进来的时候主人和酒客都不禁耸然失色。
看到别人的眼色,他才知道自己的样子多么可怕,多么狼 狈。
可是他不在乎。别人无论怎么样看他,他都全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为什么金川和纤纤都不在这里T他们到哪里 去了?”
他冲到酒柜旁,杏花翁本想赶过来扶住他,但看见他的灼 热,又缩回手,失声问 “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究竟出了什么 事?”
小雷当然没有回答,他要闷的事更多 “伤还记不记得以前 愿我半夜来题门的那两个
朋友?”
杏花翁苦笑“我怎么会忘记。”
“今天他们来过没有?”
“上午来过。”
6现在他们的人呢?”
“走了。。
小雷一把握住杏花翁的手,连声音都已有些变了:“是不是有人来逼他们定的?”
“没有,他们喝了两碗粥连酒都没有喝就走了。。
“他们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等我?”
杏花翁看着他 显然觉得他这句话问得太奇怪 这少年为什么总好像有点疯疯癫癫的祥
于“他们没有说,我怎么知道他们为何要走?”
小雷的手放松,人后退,嘎声问“他们几时走的:”
“走了很久,只耽了一下子就走了。”
“从哪条路走的?’
杏花翁想了想,茫然摇了摇头。
小雷立刻追问:“他们有没有留话给我?”
这次杏花翁的回答很肯定“没有。”
栏杆外的柳丝在风中轻轻掇动,晚霞满天,夕阳更灿烃,山村里,屋顶上,炊烟已升起
。
远处隐隐传来犬吠儿啼,还有一阵阵妻子呼唤丈夫归来的声音。
这原本是个和平宁静的地方,这原本是个和平宁静的世界,但小雷心里,却仿佛有千军
万马在厮杀血战。
他已倒在 张青竹椅上,面前摆着杏花翁刚为他倒来的一角酒/先喝两杯再说,也许他
们还会回来的。”
小雷听不见 他只能听见他日己心里在问自己的话“他们为什么不等 。”
他相信金川,金川从未对他失信,绿酒清例芬芳,他一饮而尽却是苦的。
等待比酒更苦。夕阳下山,夜色笼罩大地,春夜的新月已升起在柳树梢头。
他们没有来,小雷却几乎烂醉如泥。只可惜醉并不是解脱,并不能解决任何事、任何问
题。
杏花翁看着他,目中似乎带着些怜悯同情之色,他达双饱经沧桑世故的眼睛,似已隐约
看出了这是怎么回事。
“女人,女人总是祸水,少年人为什么总是不明白这道理?为什么总是要为女人焕恼痛
苦呢?”他叹息着,走过去,在小雷对面坐下,忽然问道/你那位朋友,是不是姓金?”
小雷点点头。
杏花翁道:“听说他是位由远地来的人 到这里来隐居学剑读书的,就任在那边观音届
后面的小花圃里。”
小雷点点头。
杏花翁道 “他们也许已经回去了,你为什么不到那里去找?”
小雷征了半碗,像是突然清醒,立刻就冲了出去。
杏花翁看着他蹒跚的背影,喃喃的叹息着 “两个男人,一个美女……唉,这样子怎么
会没有麻烦呢?”
小花圃里的花井水多。但却都开得很鲜艳。金川是才子,不但会作诗抚琴,还会种花种
花也是种学问。
竹留是虚掩着的,茅屋的门却上了锁就表示里面绝不会有
但这一点小雷的思虑已考虑不到,他用力撞门,整个人冲了进去,他来过这地方。
这是个精致而干净的书房就像金川的人一样,叫人看着都
屋角有床,窗前有桌,桌上有琴摄书画,墙上还悬着柄古剑。
但现在,这些东西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盏孤灯,一盏没有火的孤灯。
小雷冲进去,坐下,坐在床上,看着这四壁萧然的屋子。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照着桌上的孤灯,照着灯前孤独的人。
“金川走了,捞着纤纤走了。”他实在不敢相信这件事,更不愿相信这件事。
但他却不能不信,泪光比月光更清冷,他有泪,却未流下。一个人真正悲痛时,是不会
流泪的。他本来有个温暖好适的家,有慈祥的父母、甜蜜的情人、忠实的朋友。
但现在,他还有什么?一条命,他现在已只有一条命。这条俞是不是还值得活下去呢T
明月满窗。他慢慢地躺在他朋友的床上——一个出卖了他的朋友,一张又冷又硬的床。
春风满窗,孤灯未燃,也许灯里的油已干了。
这是个什么样的春天?这是个什么样的明月?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生?
四
门是虚掩着的有风吹过的时候门忽然“呀”的开了。
门外出现了条人影。一个纤长苗条的人影白衣如雪。
小雷投 一眼,但却已知道她来了。因为她已走过来,走到他床前看着他。
月光照着她的绰约风姿,照着她面上的轻纱她眼被在轻纱中看来,明媚如春夜的月光。
窗外柳技轻拂,拂上窗纸 温柔得如同少女在轻抚情人的脸。
天地间一片和平宁静,也不知有多少人的心在这种春夜中溶化,也不知有多少少女的心
,在情人的怀抱中溶化。
“纤纤,纤纤,你在哪里呢?你的人在哪里?心在哪里?’
他并不怪她。她受的创痛实在太深,无论做出什么事,都应该使得原谅。
痛苦的是她也许永远不会知道 他为什么要如此伤害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他这么样对
她,只不过因为太爱她。
只要她能知道这一点,无论多源的痛苦,他都可以忍受,甚至连被朋友出卖的痛苦都可
以忍受。
雪衣少女已在他床边坐下,手里在轻抚着一朵刚摘下的桃花她看着的却不是桃花,是他
。
她忽然问:“像你这样的男人,当然有个情人她是谁?”
小雷闭起了眼睛,也闭起了嘴。
她笑了笑,道:“我虽然不知道她是谁,却知道你本已约好了她在杏花树相会。”
“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她并没有在那里等你 因为你还有个好朋友。”她嫣然接着道,“现在你的
情人和好朋友已一起走了,你永远不会知道他们到了哪里?”
小雷霍然张开眼“你知道?”
“我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小雷慢慢地点了点头缓缓道:“当然,你当然不会告诉我。” 雪衣少女道“现在你还
剩下什么呢?”
小雷道:“一条命。”
雪衣少女道:“莫忘记连这条命也是我的,何况,你的命最多已不过只剩下半条而已。
”
小雷道:“哦?”
雪衣少女道:“你肋骨断了两根,身上受的刀伤火伤也不知有多少能活到现在,已经是
奇迹。”
小雷道:“哦!”
雪衣少女的声音更温柔,道:“我若是你就算有一万个人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再活下
去。”
小雷道:“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
雪衣少女道:“你还想活下去T”
小雷道:“嗯。”
雪衣少女道:“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小雷道:“没有意恩。”
雪衣少女道:“既然没有意思,活下去干什么呢T”
小雷道:“什么都不干”
雪衣少女道:“那么,你为什么一定还要活下去。”
小雷道:“因为我还活着— 个人只要还活着,就得活下去。”他的声音还是很平静平
静得令人毛骨悚然,平静得可怕。
雪衣少文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道:“有句话我还想问你一次?”
小雷道 “你问。”
雪衣少女道:“你究竟是不是个人?是不是个活人T”
小雷道:“现在已不是。”
雪衣少女道:“那么你是什么?”
小雷张大了眼睛看着用顶,一字字道‘“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
“嗯。”
“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意思就是说,你随便说我是什么都可以。”
“我若说你是畜牲?”
“那么我就是畜牲。”
他突然
一把拉住她的手,拉得很用力。她倒了下去,倒在他怀里。
春寒料峭.晚上的风更冷。她的身子却是光滑、柔软、温暖的。
明月穿过窗户,照着床角的白衣,白衣如雪,春雪,春天如此美丽,月色如此美丽能不
醉的人有几个呢?也许只有一个。
小雷忽然站起来,站在床头,看着她缎子般发着光的躯体。
他现在本不该站起来,更不该走。可是他突然转过身,大步走了出去。
她惊愕,迷惘,不信“你现在就走?”
“是的。”
“为什么?”
小雷没有回头,一字字道 “因为我想起你脸上的刀疤就恶
她温暖柔软的身子,突然冰冷僵硬。他已大步走出门,走入月光里,却还是可以听到她
的诅咒 “你果然不是人,是个畜
小雷嘴角露出一丝残酷的微笑谈淡道:“我本来就是。”
六
风吹着胸膛上的伤口,就像是刀刮一样。但小雷还是挺着胸。
他居然还能活着,居然还能挺起胸来走路,的确是奇迹。是什么力量造成这奇迹的?
是爱T还是仇恨?是悲哀7还是愤怒?这些力量的确都已大得足以造成奇迹。
观音庵里还有灯光亮着,佛殿里通常都点着盏长明灯。
他走过去,走入观音庵前的紫竹林,他从不信神佛,直到现在为止,从不信天上地下的
任何神祗。但现在,他却需要一种神奇力量来支持,他伯自己会倒下去。
人在孤独无助时,总是会去寻找某种寄托的,否则有很多人都早巳倒下去。
院子里也有片紫竹林,隐约可以看见佛殿里氤氲漂缈的烟火,他穿过院子,走上佛殿。
观音大士的庄严宝像,的确可以令人的心和平安详宁静。
他在佛殿前跪了下来,除了对他的父母外,这是他平生第—次下跪。
他跪下时,泪也已流下,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所祈求的,他这一生永远无法得到。
虽然他祈求的既不是财富,也不幸运.只不过是自己内心的宁静而己。
虽然这也正是神佛唯一能赐给世人的,可是他却已永远无法得到。
观音大士垂眉敛目,仿佛也正在凝视着他— 这地方绝不止这一双眼随在凝视着他。
他背脊上忽然开始觉得有种很奇特的寒意,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他七岁的时候。
那时正有条毒蛇,从他身后的草丛中馒馒地爬出来,慢慢地滑向他。
他并没有看见这条蛇,也没有听见任何声音,但却忽然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