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剽界-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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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晚报、晨报、青年报、时尚周刊等都报道了安靖的评论。 

  看着文亦凡专注看报的神情,向浅吟心头既喜且忧。这一段时间,她与文亦凡又见过几次面。每次见面就觉得彼此认识深了一层,心也更贴近一些。但临到涉及情感问题时,总会想起昔日的那个他,不觉就隔膜了起来。 

  文亦凡也似乎心有所属,常常看着她发愣。两人时冷时热,总是碰不出火花来。相识快两个月了,相互间仍然是彬彬有礼,连手都没有牵过。她甚至怀疑起这份情缘来:难道浪漫的相遇真的只是小说里的故事吗?可每次下决心要离开他的时候,他又明明是那样地吸引着她。 

  文亦凡也有向浅吟这样的感觉,只是他很清楚自己是为什么。 

  转眼到了岁末,虽是暖冬,天气仍然冷得伸不开手。春节就要到了,正在恋爱季节里的文亦凡向浅吟要各自回老家去,他们珍惜着临别前的每一个假日。 







六十一




  漫步在繁华的淮海路,徜徉在灯海人流中,文亦凡向浅吟心情从没有这么好过。腰间的传呼机响了,文亦凡一看,是家乡的长途,不知是谁打来的。转头四顾,向浅吟往东一指,道:“那边有电话亭。” 

  接电话的竟然是何素芹。文亦凡看了向浅吟一眼,低声道:“是你……有事吗?” 

  何素芹幽幽道:“有了女朋友也不告诉我一声?” 

  文亦凡心中备觉诧异:她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口中嗫嚅道:“八字还没一撇,告诉你什么呢?” 

  何素芹似乎情绪很不好。文亦凡问:“你怎么啦?遇到不开心的事了?他欺负你啦?” 

  何素芹一下子哭了,叫道:“不要你管,我活该。”说着就把电话挂了。 

  文亦凡愣了半天没回过神来。 

  向浅吟看着他的神色,平静地轻声问:“是她?” 

  传呼机又惊叫起来,是安靖打来的。文亦凡尴尬地看了看向浅吟,再次进了电话亭。 

  在这个通讯高度发达的时代,当着女朋友的面,却连一部手机都掏不出来,穷酸文人的脸实在没处放。他暗暗下决心,回去无论如何也要去买一部手机。 

  43 

  文亦凡按照安靖说的地址,循着一条臭河浜找过去,一路问询,才在一片破败的民居中找到安靖的老宅。这是苏北常见的一种老式房屋,三间两厅格局,独立小院。院墙的青砖上,绿苔还没有完全铲尽,砖缝里还残留着几株小草。破旧的门板上贴着一副对联: 

  一屋可容身,笔底春风容我醉; 

  十指乱弹琴,心头流水倩谁听? 

  一看就是安靖的手笔。 

  这是县城最偏僻、最脏、最乱、最破的角落,只有院墙东南角几枝挺立的青竹,为老宅增添了几许清幽、孤傲的况味。文亦凡没想到自己最尊敬的导师,驰名海内外的一代文学大师安靖竟落魄到如此境地,心中的悲凉无以复加。 

  安靖还没回来,家里只有卧病在床的舅妈,见是文亦凡,挣扎着要起身。文亦凡连忙按住她,将带来的礼品放在床头柜上。舅妈说了两句客气话,让他自己倒茶喝。文亦凡倒了茶就坐在舅妈床边陪她说话。 

  说起如今的境况,舅妈气两个儿子不争气:“都怪两个败家子,把家里害到这个地步。” 

  文亦凡道:“舅舅是海内外知名的文学大师,省里没照顾他么?” 

  舅妈道:“你还不知道他的脾气?省市县三级领导都要给他特殊照顾,他不肯接受。他说,已经拿着国务院的津贴了,难道还要国家帮着还债啊?他那老夫子脾气倔着呢,一辈子不肯落人骂,送上门的财不肯发,宁肯过这样的日子。这些天我病了,他也没法外出讲学,就在县师范兼着一门课,每天还要赶回来给我做饭……”嘴里这样数落着,脸上却露出一丝骄傲的神色。 

  文亦凡心中替安靖欣慰。安靖遭此挫折,幸有舅妈相濡以沫,不禁涌起一股崇敬之情。 

  说着话,安靖讲完课回来了,还买了半斤青菜,一块豆腐。见是文亦凡,高兴地说:“亦凡,你来了。好,你坐一坐,我再去买点儿菜。” 

  文亦凡叫了一声“舅舅”,禁不住流了泪。 

  安靖责怪道:“你这是干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故意道,“看我现在这个样子,瞧不起舅舅了,是么?” 

  文亦凡抑制住情绪,坚决不让安靖去买菜,安靖只好作罢,就把家中的粉丝、炸肉皮翻出来做菜。文亦凡卷起袖子,扎起围裙和安靖一起动手。吃饭的时候,安靖又拿出半瓶低廉的楚河大曲与文亦凡边喝边谈。安靖绝口不谈自己的境况,却问文亦凡最近的创作情况。文亦凡没敢把为人写作剧本的事告诉安靖,只说在写一些小文章,一部长篇小说正在构思中,目前正在收集素材。 

  安靖道:“好,创作就是要厚积薄发,不要急功近利。有些人想成名成家都想疯了,有点迫不及待了。这一届的‘文坛百奇奖’据说许多人都想挤进去,前几天报上说,曲菲的《抖落尘埃》已获提名奖。这本书我看过,一般化,只能说写得比较好。客观地说,跟你的《圈子》差不多一个档次。要说它就能获‘文坛百奇奖’提名奖,我怎么也不相信。再说我也从没听说‘文坛百奇奖’还设了个什么提名奖啊?” 

  文亦凡道:“曲菲是我们系统行业报的编辑,我是听说过这本书被送去参加评选的。”曲菲送过他这本书,他也认真读过,只觉得不错,是一本上乘之作。但要说凭这就能得‘文坛百奇奖’似乎不大可能。不过他在曲菲面前不好流露。安靖这一说,文亦凡深有同感。 

  安靖道:“送去参加评选并不意味着就能评上,评选结果还没公布怎么就有新闻出来了?炒作自己也没这个炒法的。我已经写了一份致‘文坛百奇奖’评委会的咨询函,把那篇报道也附在后面,估计用不了几天就会有回音。” 

  文亦凡觉得安靖未免也太顶真了。嘴上却不好说出来,岔开话题道:“文坛流传您写作从来不用第二稿,是这样吗?” 

  安靖淡淡一笑:“还说什么?” 

  文亦凡道:“还说您写作‘短篇不过午、中篇不过昼、长篇不过周’,说您当年写《池塘》,就坐在编辑部,一周成稿,只字未改。成为文坛第一大怪才。” 

  安靖笑道:“还有人说我江郎才尽,越写越少、越写越慢,每年也就一稿而已,是不是?嘿嘿——”安靖的脸上浮起少有的自负,“告诉你,我的确从不用第二稿。” 

  文亦凡瞪大了眼睛“是真的?” 







六十二




  安靖笑道:“这有什么稀奇,只要腹稿成熟不就行了?” 

  文亦凡道:“那也不能到只字不改的程度,何况像《池塘》那样的长篇。” 

  安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脸上浮起从未有过的豪迈,道:“我一生引以为骄傲的就是至今也没有第二个人能打破这个纪录。”看着文亦凡惊讶的表情,笑道,“其实不难,只是一般人没有这份恒心。” 

  文亦凡道:“老师,你教教我,有什么秘诀?” 

  安靖笑了:“其实也没什么秘诀。给你讲个故事——古时候有个人,家里很穷,喜欢练字,买不起纸。有一天偶然捡了一张纸,十分珍惜,怎么也舍不得下笔。就在心里千万遍地揣摩字的结构、运势、布局等,后来落笔即成书法,终于成了大名家。还有一个故事——说一位大书法家留在石壁上的遗作,被雷电击毁了一个字,好多书法家都想补上,但没一个能模仿出原作的。石壁前有家茶馆,茶馆里有个店小二特别喜欢石壁上的字。每天收拾桌子的时候,总是看着对面石壁上的字,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琢磨它的写法,连抹桌子时也用抹布横一道竖一道地比画。谁也不知道他是在模仿石壁上的字,十年如一日,日日如此。眼下见一个个书法家败下阵来,他觉得很奇怪——这个字很好写啊。就自告奋勇站出来。人们都笑话他,因为他连笔都不会拿。谁知他用抹布饱蘸浓墨,龙飞凤舞,写出的字竟和石壁上的一模一样,把人们看得目瞪口呆。可见,一个人真想做成学问,随时随地都可以进行。写文章更不必端起‘我要写作了’的架子来。” 

  文亦凡听得入了神,插嘴道:“哪您究竟是怎样一稿成文的呢?” 

  安靖道:“我小时候也很穷,买不起书本,就和同学借书来背,没练习簿做作业就在心里默做,写作文也是如此。久而久之,成了习惯,没法改了。走出校门后,正碰到‘文化大革命’,有话不能说,写出来更不能错。于是就打腹稿,直到完全成熟了,认为一字都不错了,才写出来,当然是一稿而成。文坛上传说《池塘》是在编辑部七日内一稿而成的,事实上我在腹中整整写了十八年。那时下放劳动,每天耕田车水,心中无时不在写作。从谋篇布局,到语言文字,每章每节,每句每字,早已反复推敲无数遍,我当然可以一稿写出来。” 

  文亦凡听到这里,惊叹道:“原来如此。即便这样,能一句不错地把它写出来,那也是了不起了。”想到唐娜传授的内家心法,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安靖笑道:“偶尔也有笔误,我就用鲁迅先生的‘补碗笔法’随手把它补足就行了。” 

  文亦凡奇道:“鲁迅先生的‘补碗笔法’?” 

  安靖哈哈笑道:“这是我独家研究出来的。鲁迅先生笔锋犀利,所向无敌,这是举世皆知的。但他偶尔也会偷偷懒。《祝福》里有句形容祥林嫂的话说,篮子里有个碗,破的。这句式很奇怪是不是?正常的叙述应该是,篮子里有个破碗。经我研究,那是鲁迅先生写完‘篮子里有个碗’这句话,觉得还没有准确写出祥林嫂的悲惨境况,随手写了个‘破的’来补足。这样的怪句子,反而收到了特殊的艺术效果。我就把这种补足缺漏的写法称为‘补碗笔法’。嘿嘿,这可是我独家发现啊!” 

  安靖虽是戏言,文亦凡却从中悟出了门道,后来勤修苦练,融合其他笔法,练成了“一心多用”的硬功夫。 

  饭后,安靖拿了一份作协申请表,让文亦凡回去认真地填好,并准备好相关的材料,然后寄给他。说下午还有节课,就不留他了。 

  文亦凡陪着安靖一直走到西长街才告辞离去。没走几步,一辆轿车直向他迎面开来,刚欲躲闪,车子却在他的面前停下了。丁乃平从驾驶室探出来头来,弥勒佛一样地笑道:“文兄,是你?” 

  文亦凡见是他,笑道:“丁局丁作家,你好!” 

  丁乃平笑道:“什么作家,还不是沾你老兄的光。”下了车,握住文亦凡的手道,“你是稀客,今天可不准走,上车吧。” 

  文亦凡推辞道:“我还有事,改日去拜访。” 

  丁乃平阴阴地笑道:“文兄托我办的事就不想知道进展?” 

  办事?办什么事?文亦凡心念电转,莫非姐夫转正的事真有希望。又吃不准他的所指,便含糊地笑道:“你丁局神通广大,哪有办不成的事。” 

  丁乃平高兴地一拍文亦凡的肩膀,道:“好,上车,到文星阁为你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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