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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把她看得真,这次出门,她虽鼓着腮,眼睛却盯在安妮脸上。她觉得安妮有许多
地方与雅言相仿佛,可是打扮得比谁都妖艳得多。在他们出门以后,老太太的气也
渐渐平了。她想儿子和媳妇到底是自己的孩子们,意见不一致,也犯不上与他们赌
气。她这样想,立时从心里高兴,喜容浮露出来。她把自己的卧房让出来,叫匠人
来,把门窗墙壁修饰得俨然像一间新房。屋里的家私,她也为他们办妥,她完全是
照着老办法,除去新房以外,别的屋子都是照旧,一滴灰水也没加上。
下一节
九
半个月以后,一对夫妇回来了。安妮一进屋里,便嫌家具村气太重,墙壁的颜
色也不对。走到客厅,说客厅不时髦;走到厨房,嫌厨房不干净;走到那里,挑剔
到那里。玉官只想望好里做,可是越做越讨嫌,至终决意不管,让安妮自己去布置。
安妮把玉官安置在近厨房的小房间,建德觉得过意不去,但也没法教安妮不这样办,
因为原来说定婚后是要分居的。
安妮不但不喜欢玉官,并也不喜欢天锡。玉官在几个月来仔细地打听安妮的来
历,怀疑她便是那年被她小叔子抱走的雅丽;屡次要告诉她,那是她的骨肉,至终
没有勇气说出来。婆媳的感情一向不曾有过,有时两人一天面对面坐着,彼此不说
话。安妮对建德老是说洋话,玉官一句也听不懂。玉官对建德说的是家乡话,安妮
也是一窍不通,两人的互相猜疑从这事由可以想像得出来,最使玉官不高兴的是安
妮要管家。为这事情,安妮常用那副像挂在孝陵里的明太祖御容向着玉官。建德的
入款以前是交给老太太的,自从结婚以后,依老太太的意见仍以由她管理为是。她
以为别的都可退让,惟独叫她不理家事做闲人,她就断断不依。安妮只许给她每月
几块钱零用,使她觉得这是大逆不道。她心想,纵然儿子因她的关系做了“党戚”,
也不该这样待遇家长。
安妮越来越感觉到不能与老太太同住,时时催建德搬家。她常对丈夫骂老太太
这“老蟑螂”,耗费食物讨人嫌。老太太在一个人地生疏的地方,纵然把委屈诉给
人听,也没有可诉的。她到教堂去,教友不懂她的话;找牧师,牧师也不能为她出
什么主意,只劝她顺应时代的潮流,将就一点。她气得连教堂都不去了。她想她所
信的神也许是睡着了,不然为什么容孩子们这么猖狂。
还有一件事使玉官不愉快的,她要建德向政府请求一个好像“怀清望峻”一类
的匾额,用来旌表寡妇的。建德在衙门,才干虽然平常,办事却很稳健。他想旌表
节妇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玉官屡次对他要求找一个门径,他总说不行。无论他怎么
解释,玉官都觉得儿子没尽心去办,这样使她对于建德也不喜欢。但是建德以为他
父亲为国捐躯,再也没有更光荣的,母亲实在也没有完全尽了抚孤成人的任劳,因
此母子的意见,越来越相左。
安妮每天出去找房子,玉官只坐在屋里出神。她回想自守寡以来,所有的行为
虽是为儿子的成功,归根,还是自私的。她几十年来的传教生活,一向都如“卖瓷
器的用破碗”一般,自己没享受过教训的利益。在这时候,她忽然觉悟到这一点,
立刻站起来,像在她生活里找出一件无价宝一般。她觉得在初寡时,她小叔子对她
说的话是对的。她觉得从前的守节是为虚荣,从前的传教是近于虚伪,目前的痛苦
是以前种种的自然结果,她要回乡去真正做她的传教生活,不过她先要忏悔,她至
少要为人做一件好事,在她心里打定了一个主意。
她要离开她儿子那一天,没有别的话,只对他说她没对不住他,以后她所做的
一切还是要为他的福利着想。儿子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漫敷衍她几句便到衙门去
了。儿媳妇是忙着找房子,一早便出门。她把几座神主包裹停当,放在桌上,留下
一封信,便带着天锡,悄悄地到下关车站去。
下一节
十
回到家乡,教会仍然派她到锦鲤去。这次她可不做传教工作了,因为上了年纪
的人,不能多走路,所以教会就派她做那里的小学校长。天锡与她住在一起,她很
注意教育他。杏官在城里住,反感觉到孤寂,每常写信要天锡去住几天。
玉官每要把她对于安妮便是雅丽的怀疑说给杏官知道,卸又防着万一不对,倒
要惹出是非来。她想好在她的小叔子也死掉了,若她不说,再也没有知道这事的人,
于是索性把话搁住。她觉得年来的工作非常有兴趣,不像从前那么多罢虑。教会虽
然不理会这个,她心里却很明白现在是为事情而做事情,并不要求什么。建德间中
也有信寄回来,有时还给她捎钱来。这个使她更喜欢,她把财物都放在发展学校的
事业上头,认识她的都非常地夸赞她,但她每说这是她的忏悔行为。
两三年的时间就在忙中消失了。玉官办的学校越发发达,致她累得旧病不时发
作,不得不求杏官来帮助她。杏官本也感觉非常寂寞,老亲家同在一起倒可以解除
烦闷。她把城里的房子连同玉官的都交给了教会管理,所得的租金也充做学校经费,
那锦鲤小学简直就是她们办的。
地方渐次平静,村里也恢复了像从前一般的景况,只是短了一个陈廉。一想起
他,玉官也是要对杏官说的,可是他现在在南洋什么地方,她也不知道。她只记着
当时他是往婆罗洲去的,就是说出来也未必有用。在朝云初散或晚烟才浓的时候,
她有时会到社外的大王庙那被她常坐的树根上少坐,忆想当年与陈廉谈话的情景。
衰年人的心境仍如少年,一点也没改变,仍然可以在回忆中感到愉悦。
锦鲤几个乡人偶然谈起玉官的工作,其中有人想起她在那里的年数不少,在变
乱的时候,她又护卫了许多妇女,便要凑份子给她做生日,藉此感谢她。这意思不
到几天,连邻乡都知道了。教会看见大家那么诚意,不便不理会。于是也发起给她
举行一个服务满四十年的纪念会,村庄的人本是爱热闹的,一听要给玉官做寿,开
纪念会,大家都很兴奋,在很短的期间已凑合了好几百元。玉官这时是无心无意地,
反劝大家不要为她破费精神和金钱。她说,她的工作是应当做的,从前她的错误就
是在贪求报酬,而所得的只是失望和苦恼。她现在才知道不求报酬的工作,才是有
价值的,大众若是得着利益就是她的荣耀了。话虽如此说,大家都不听她的,一时
把全个村庄布置起来。
传道先生对大众说既然有那么些钱,可以预备一件比较永久留念的东西。有些
人提议在社外给她立一座碑,有些说牌坊比较堂皇,玉官自己的意思是要用来发展
学校。杏官知道她近年对于名誉也不介意,没十分怂恿她。她只写信给建德,说他
母亲在乡间如何受人爱戴,要给一点东西来纪念她。建德接信以后,立刻寄五千元,
还说到时候他必与安妮回来参加那盛典。
玉官知道建德要回来,心里的愉快比受那五千元还要多万万倍,纪念大会在分
头进行着。大众商议的结果,是用二千元在社外建筑一道桥,这因为跨在溪上的原
来只有一道木桥,村人早应募缘改建,又因大王庙口是玉官常到那里徘徊的地方,
还有对岸的树林,政府已拨给学校经营,所以桥是必要修筑的。
动了四五个月的工程,桥已修好了。大王庙也修得焕然一新,村人把它改做公
所,虽然神像还是供着,却已没有供香火的庙祝,桥是丈五宽,三丈长,里面是水
泥石子的混凝体,表面是用花岗石堆砌起来的。过了桥,一条大道直穿入树林里头,
更显出风景比前优秀得多。
纪念会的日期就要到了,建德果然同安妮一起回来,玉官是喜欢得心跳不堪。
她知道又是病发了,但不愿告诉人。安妮算是给她很大的面子,所以肯来赴会。当
时也与杏官见过面,安妮却很傲慢,好像不大爱理那村婆子似地。她住了一两天就
催建德回南京去,最大的原因,大概是在水厕的缺乏。
建德在乡人的眼光中已是个大得很的京官,因为太太说要早日回京,便不得不
提早举行这个纪念典礼。玉官在那天因为喜欢过度,倒是晕过几次,杏官见这情形
不便教她到教堂去,只由她歇着。行过礼以后,建德领着大众行献桥礼。大众拟了
许多名字,最后决定名为“玉泽桥”。当时的鼓乐炮仗,喧闹得难以形容,加以演
了好几台戏,更使乡人感觉这典礼的严重。
第二天,建德要同安妮回到城里,来与玉官告辞。杏官在身边,很羡慕这对夫
妇,不觉想起她的亡女,直向建德流泪。玉官待要把真情说出来时,又怕安妮不承
认破口骂人,反讨没趣。她又想纵然安妮承认了,她也未必能与他们住在一起。她
也含着眼泪送他们过了那新成的玉泽桥。
回到学校里,左思右想,又后悔没当着安妮说明情由。等到杏官来,她便笑着
问她假如现在她能找着她的丈夫或她的丢了的女儿,她愿意先见谁,杏官不介意地
回答说那是做梦。如果她能见到女儿一面,她已很满足,至于丈夫恐怕是绝无希望
的了。说过许多话,玉官忽对杏官说,她要到城里去送送儿子和儿媳妇上船去,杏
官因为她精神像很疲乏,不很放心,争执了半天,她才教杏官陪着她去。
她们二人赶到城里,建德与安妮已经到口岸去了。幸而船期未到,玉官与杏官
还可以赶到。她们到教会打听,知道建德二人住在洋牧师家里。见面时,安妮非常
感动。她才起头觉得玉官爱她的儿子建德是很可钦佩的,玉官对他们说她的病是一
天一天地加重了,这次相见,又不知什么时候再有机会,希望他们有工夫回来,说
得建德也哭起来了,他允许一年要回来探望她一次。
玉官在那晚上回到杏官的药局,对杏官说她还有一件未了的事要赶着去办完。
杏官不了解她的意思,问了几遍,她才把要到婆罗洲找陈廉的话说出来。她说,自
从她当了洋教士的女佣以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受着杏官的恩惠。原先她还没理会到
这层,自从南京回来以后,日日思维,越觉得此恩非报不可。杏官既知道陈廉的下
落,心里自然高兴万分,但愿她自己去。玉官从怀里取出船票来,说她日间已打听
到明天有船往南洋去,立即买了一个舱位,只有她知道怎样去找,希望杏官在家里
照顾天锡,料理学校,她也可以藉此吸吸海风,养养病。
第二天一早,杏官跑去告诉建德说他母亲要到南洋去休息休息,当天就要动身。
他也不以为然,说他母亲的心脏病,怕受不了海浪的颠簸,还是劝她莫去为是。来
到药局,玉官已上了船,于是又同杏官和安妮到船上去。建德见她在三等舱里,掖
在一班华工当中,直劝她说,如果要走,可以改到头等舱去,何必省到这步田地。
她说在三等舱里有伴,可以谈话,同时她平日所见的也都是这类的人,所以不觉得
有什么难过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