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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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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厌的手风琴,去跟他的姘头——那个不要脸的淫妇——住在一起了,只要看看她的屁股——也就是说,看看她扭动她那母马似的大屁股,立刻就能知道这是个什么货色,是个什么畜生,——跟她菲兰达恰恰相反,她菲兰达在家里,在猪圈里,在桌边,在床上,都是个天生的好女人,敬畏神灵,奉公守法,顺从命运,她当然不能去干各种肮脏的事儿,能干那些龌龊勾当的自然只有那个婊子,她象法国妓女一样什么都干得出来,甚至比法国妓女恶劣一千倍,法国妓女干得正大光明,至少还在门上挂个红灯,可他却对她菲兰达忘恩负义,她菲兰达是雷纳塔。阿尔戈特夫人和菲兰达。德卡皮奥先生唯一钟爱的女儿,尤其她父亲是个虔诚的人,真正的基督徒,获得过“圣墓(注:耶稣的墓)勋章”;由于上帝的特殊恩惠,他们在坟墓里不会腐烂,皮肤还会象新娘的缎子衣服那么光洁,眼睛还会象绿宝石那么晶莹透亮。 
  “这说得不准确,”奥雷连诺第二打断她。“人家把你父亲送到这儿的时候,他已经臭得相当厉害了。” 
  他耐着性子听了整整一天,最后才揭穿菲兰达说得不准。菲兰达什么也没回答,只是降低了嗓门。这天吃晚饭的时候,她那恼怒的聒噪声把雨声都给压住了。奥雷连诺第二耷拉着脑袋,坐在桌边,吃得很少,很早就到自己的卧室里去了。第二天早餐时,菲兰达浑身发抖,显然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她反复回忆过去受到的委屈,似乎已经精疲力尽。然而,奥雷连诺第二问她能不能给他一个煮熟的鸡蛋时,她不只是说前一个星期就没有鸡蛋了,而且尖酸刻薄地指摘一帮男人,说他们只会把时间用来欣赏自己肮脏的肚脐眼,然后恬不知耻地要求别人把百灵鸟的心肝给他们送上桌子。奥雷连诺第二照旧和孩子们一起浏览百科全书里的图画,可是菲兰达假装拾掇梅梅的卧室,其实她只想让他听见她唠叨,自然罗,只有失去了最后一点羞耻心的人才会告诉天真无邪的孩子,仿佛百科全书里有奥雷连诺上校的画像。白天午休时刻,孩子们睡觉的时候,奥雷连诺第二坐在长廊上,可是菲兰达又在那儿找到了他,刺激他,揶揄他,在他周围转来转去,象牛虻一样不停地轰轰嗡嗡,说了又说,家里除了石头什么吃的都没有了,而她漂亮的丈夫却象波斯苏丹那么坐着,盯着下雨,因为他是个懒汉、食客、废物、孱头,靠女人过活已经习惯了,以为他讨了约拿②的老婆,那②见《圣经》.”约拿的老婆”意即不祥的人,带来坏运气的人。个女人只要听听鲸鱼的故事就满足了。奥雷连诺第二听菲兰达罗唆了两个多小时,无动于衷,象个聋子。他一直没有打断她的絮聒,直到傍晚才失去了耐心。她的话象鼓声似地震动着他的脑筋。 
  “看在基督的面上,请你住嘴。”他央求道。 
  菲兰达提高嗓门回答:“我不住嘴,”她说。“谁不愿意听我的话,就让他滚蛋。”这下子,奥雷连诺第二按捺不住了。他慢慢地站立起来,仿佛想伸个懒腰似的,平静而恼怒地从架子上拿起一个个秋海棠、欧洲蕨、牛至花盆,一个个地摔在地上,砸得粉碎。菲兰达吓坏了——她直到此刻还不明白她的气话包含着多么可怕的力量。奥雷连诺第二突然不可遏制地感到自由了,发狂地击碎了玻璃橱,从里面拿出一个个杯盘碗盏,不慌不忙地都把它们往地上扔。他的样儿平平静静,神情严肃、专注,而且象从前用钞票裱糊房子那么仔细,把波希米亚水晶玻璃器皿、手绘彩色花瓶、蔷薇船美女图、金框镜子都往墙上砸,凡是这座房子——从客厅到储藏室——可以砸碎的东西都在墙上砸得稀烂。最后落到他手里的是厨房里立着的一个大瓦罐。象炸弹爆炸一样,这只瓦罐轰隆一声在院子里砸成了无数碎片。最后,奥雷连诺第二洗了洗手,披上油布就出门去了,可是半夜以前又回来了,带来了几大块青筋嶙嶙的腌肉、几袋大米、玉米和象鼻虫(注:可以食用的一种害虫),还有几串干瘪的香蕉。从这时起,家里就不缺少吃的了。 
  阿玛兰塔·乌苏娜和小奥雷连诺忆起下雨的那些年月,都觉得那是他俩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候。尽管菲兰达禁止,他俩还是在院子的泥潭里啪哒啪哒走着玩儿,捉到了蜥蜴就把它们肢解,并且在圣索菲娅·德拉佩德注意不到的时候,悄悄地把蝴蝶翅膀上的粉末撒到锅里,假装在汤里下毒。乌苏娜是他们最喜爱的玩具。他们拿她当做老朽的大玩偶,把她从一个角落拖到另一个角落,给她穿上花衣服,在她脸上涂抹油烟,有一次差点儿用修剪花木的剪刀扎破了她的眼睛,就象对付癫蛤蟆那样。老太婆神志恍惚的时候,他俩特别开心。下雨的第三年,乌苏娜脑子里显然真的发生了一些变化,她逐渐失去了现实感,把现时和早就过去的生活年代混在一起,伤心地号啕大哭了整整三天,哀悼一百多年前埋掉的她的曾祖母佩特罗尼娜·伊古阿兰。她的脑海里一切都搅乱了:她把小奥雷连诺当做是去参观冰块时的儿子——奥雷连诺上校,而把神学院学生霍·阿卡蒂奥错看成她那跟吉卜赛人一起跑掉的头生子。乌苏娜大谈特谈自己的家庭,孩子们就假想出一些亲戚来看望她,这些亲戚不仅是许多年前去世的,而且是生活在不同时代的。她的头发给撒上了灰,眼睛系上了一块红手绢,可她坐在床上,和亲戚们在一起,感到非常高兴;阿玛兰塔·乌苏娜和小奥雷连诺细致地描绘这些亲戚,仿佛真的看见了他们似的。乌苏娜跟自己的远祖闲聊她出生之前的那些事情,对他们告诉她的那些消息很感兴趣,跟他们一块儿哀悼在这些想象的客人已经死后的那些亲戚。孩子们很快发现,乌苏娜极力想弄清楚一个人,那个人在战争时期有一次曾把圣约瑟夫的等身石膏像带到这儿,要求存放到雨停以后就把它取走。于是,奥雷连诺第二想起了藏在什么地方的财宝,那个地方只有乌苏娜一个人知道,但他的一切探问和诡计都没有奏效,因为,她在梦幻的迷宫里瞎闯,似乎仍有足够的理智来保守自己的秘密;她拿定了主意,谁能证明自己是财宝的真正主人,她就把秘密告诉谁。乌苏娜是那么机灵和固执,奥雷连诺第二试图拿自己的一个酒友冒充财宝的主人,她便向他作了细致的盘问,设置了许多不易觉察的陷阱,就把冒充者戳穿了。 
  相信乌苏娜将把自己的秘密带进坟墓,奥雷连诺第二就雇了一些掘土工人,好象要在庭院和后院挖排水沟似的,他自己则拿着一根铁钎在地上打眼试探,并且用各种金属探测器到处勘察,可是经过三个月疲劳的勘探,没有发现任何金子似的东西。随后,他认为纸牌比掘土工人更有眼力,就去找皮拉·苔列娜帮忙,但她向他解释,除非乌苏娜亲手抽牌,否则任何企图都是无用的。不过,她毕竟肯定了财宝的存在,甚至准确地说出这批财宝包括七千二百十四个金币,是装在三只帆布口袋里的,口袋上系了铜丝,埋藏在半径为一百二十公尺的范围之内,乌苏娜的床铺就是半径的中心。然而皮拉·苔列娜警告说,要等雨停了,连续三个六月的太阳把成堆的泥土变成了灰尘,才能弄到财宝。奥雷连诺第二觉得这些说法既玄奥又含糊,犹如鬼怪故事,于是立即决定继续探索,虽然现在已是八月,要符合预言的条件至少还有三年,有一种情况特别使他惊异,甚至叫他莫名其妙,那就是从乌苏娜的床铺到后院篱垣的距离正好是一百二十公尺。菲兰达看见奥雷连诺第二测量房间,听到他吩咐掘土工人把沟再挖深一公尺,她就生怕她丈夫象他兄弟那样疯了。 
  他怀着一种“勘探热”,这种“勘探热”象他的曾祖父去寻找伟大发明时一样,耗尽了自己最后剩下的脂肪,从前和孪生兄弟相似之处就又突出了:不仅瘦骨嶙嶙的身体,而且漫不经心的眼神和孤僻的样儿,都象霍·阿卡蒂奥第二。他不再关心孩子们,他从头到脚满是污泥,该吃饭的时候,就坐在厨房角落里吃,而且勉强回答圣索菲娅·德拉佩德偶然提出的问题。菲兰达看见奥雷连诺第二拼命干活(这种拼命精神是她以前在他身上没有料到的),就把他的狂热看做是爱好劳动,把他的黄金梦看做是忘我精神,把他的顽固看做是坚定。现在她一想起,为了使他摆脱消极状态,在他前面说过一些刻薄话,就感到良心的谴责。可是奥雷连诺第二这时顾不上原谅与和解。他立在齐颈的枯枝败叶和烂花莠草的泥坑里,在花园里不停地挖呀挖呀,最后挖到了庭院和后院,就这样深深地挖空了长廊东边的地基,有一天夜里,家里的人被地下发出的震动声和折裂声惊醒起来;他们以为是地震,其实是三个房间的地面塌陷了,长廊的地面出现很长的裂缝,裂缝一直到了菲兰达的卧室。然而奥雷连诺第二并不放弃自己的勘探。尽管最后的希望破灭了,似乎只有依靠纸牌的预卜了,但他加固了摇摇欲坠的房基,用石灰浆填满了裂缝,又在房屋两边继续挖掘。在这儿,他挖到了下一年六月的第二个星期,雨终于开始停息。雨云消散,每一天都可能放晴了。事情果然如此。星期五下午两点,吉祥的红太阳普照大地,它象砖头一样粗糙,几乎象水那样清澈。从这一天起,整整十年没有下雨。 
  马孔多成了一片废墟。街道上是一个个水潭,污泥里到处都露出破烂的家具和牲畜的骸骨,骸骨上长出了红百合花一-这是一群外国佬最后的纪念品,他们匆忙地来到马孔多,又匆忙地逃离了马孔多。“香蕉热”时期急速建筑起来的房屋已经抛弃了。香蕉公司运走了自己所有的东西。在铁丝网围着的小镇那儿,只留下了一堆堆垃圾,那一座座木房子,从前每天傍晚凉台上都有人无忧无虑地玩纸牌,也象被狂风刮走了,这种狂风是未来十二级飓风的前奏;多年以后,那种飓风注定要把马孔多从地面上一扫而光。在这一次致命的狂风之后,从前这儿住过人的唯一证明。是帕特里西娅。布劳恩忘在小汽车里的一只手套,小汽车上爬满了三色茧。霍。阿布恩蒂亚建村时期勘探过的“魔区”,嗣后香蕉园曾在这儿繁荣起来,现在却是一片沼泽,到处都隐藏着烂掉的树根,在远处露出的地平线上,这片海洋在好几年中仍然无声地翻着泡沫。第一个礼拜日,奥雷连诺第二穿着干衣服,出门看见这个市镇的样子,感到十分惊愕。雨后活下来的那些人——全是早在香蕉公司侵入之前定居马孔多的人——都坐在街道中间,享受初露的阳光。他们的皮肤仍象水藻那样微微发绿,下雨年间渗进皮肤的储藏室霉味还没消失可是他们脸上却露出愉快的微笑,因为意识到他们土生土长的市镇重新属于他们了。辉煌的土耳其人街又成了昔日的样子,从前,那些浪迹天涯的阿拉伯人,穿着拖鞋,戴着粗大的金属耳环,拿小玩意儿交换鹦鹉,在千年的流浪之后在马孔多获得了可靠的栖身之所。现在,下雨时摆在摊子上的货品已经瓦解,陈列在商店里的货品已经发霉,柜台已被白蚁至坏,墙壁已给潮气侵蚀,可是第三代的阿拉伯人却坐在他们的祖辈坐过的地方,象祖辈一样的姿势,默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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