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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到四年级,我主动留一级,更瞒着她。她也没有觉察,我怎么要读6年?
大妹妹问过母亲:〃 妈,你为什么最喜欢哥?〃 〃 你哥是妈烧香拜佛求来的仔。
〃 祖父一共有5个儿子。我父亲是长子。母亲头胎和第二胎都是女儿,不到两岁便夭折。不久,我二婶生了儿子叫赵宝珊,这样一来大家庭的长孙便在二方,不在大方。我母亲的地位大受威胁,遭到歧视。在饭桌上,祖父常用讽刺口吻,冷言冷语敲打我母亲:〃 先长胡子的,不如后长须的。〃 意思是二婶后来者居上,先得了儿子,我母亲落后了。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中国,重男轻女,母以子贵现象很严重。
母亲忠厚,老实,只好把眼泪往肚子里咽。她偷偷地去万寿宫拜佛,求菩萨保佑赐给她一个儿子。不久我出生了。
我刚4岁,母亲便让我读书,发蒙,为的是赶上大我两岁的宝珊。所以整个小学、中学,我和堂兄宝珊都是同年级。母亲的良苦用心只有等到我进了大学,我才知道。母亲说:〃 你为娘争了口气!〃 离开家乡的前一夜,妈舍不得我,抱着我睡。当时我17岁。其实自我出生,从没有离开过娘。好在我走后,还有弟弟妹妹在母亲身边。
往北京的火车渐渐开动的时候,我看到我母亲、大妹妹梅秋(10岁)、弟弟光华(8岁)和小妹云秋(4岁)久久站在站台上目送我。这回妈没有哭。
我这个人,活到今天,谁也不欠,只欠我母亲的,没有能在她身边侍奉她八年十年,使我深感内疚。
为妈诚然要争气,但也要侍奉妈,让她享到儿子的福。只怪当年中国极左、贫穷的年代太长,老百姓的生命质量较差。比如电话不普及,不能走进普通百姓家。夫妻两地分居不得团圆长达10年、20年的情况并不是个别例子。再就是住房紧张,三代同堂。所以坏的政治是人间最大的恶,好的政治是人间最大的善。
前后比较,今天真好。
第一部分太监为我打开北大西校门(1)
北大和太监能构成一个符合逻辑的句子吗?
火车晚点。晚上11点才到达前门站。那天是1955年8月24日。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到北京。没有料到,这一来,就要做长达28年的北京市居民!所以北京是我的精神故乡。
前门站外的迎新生接待站已空荡无一人,只看见一些桌子,还有一些标记:北京地质学院,清华大学,航空学院,中央戏剧学院,北京大学……
旁边停了几辆三轮。只好叫一部,价钱谈妥4元。(当年1个月的伙食是12元)。经过天安门,再出西直门,车夫边走边同我聊,介绍沿途地点。海淀区的路灯很暗。终于到了古色古香的北大西校门。时间已是25日凌晨1点多。前去敲开沉重的红门。
〃 什么系的?新生录取通知书呢?〃 一个不男不女年近60岁的人(长相、模样像个老尼姑)用尖声尖气、顶土顶土的北京话这样盘问我。后来我才知道,这位门卫是太监,也许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三个太监之一。我想。
他为我打开北大西校门(有好几座校门,西校门是正门)这件事给了我难忘印象。值得一提。
太监是北京的文物,恰如圆明园的遗存。你能想像没有太监的老北京吗?太监是道人文风景。它给人的是一种中国封建社会历史的厚重感,恰如从欧洲中世纪哥特式建筑风格修道院走出来一位年过90的修士给人的感觉。
刚进学校,一切都是新鲜的。对于我,这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首先是走进大饭厅。每个新生报到后便可领取一个捷克生产的洋磁碗,很大,饭菜都可以装进去。捷克斯洛伐克轻工业发达,二战中不像波兰遭到严重破坏。
洋磁碗估计是中捷贸易的产物。记得碗底印有MadeinCzechoslovak的字样。
第一个学期好像是吃饭不用付钱,有点像部队的生活。一桌8个人,分菜。
一个人一碗。有荤有素。常有鱼。有时旁边桌上根本就没有同学来吃饭,我就可多吃一份。因为我还在长身体,饭量大,加上伙食远比家里好,所以胃口好,食欲好。
后来便实行饭票制,我申请到了助学金,14。5元,12元伙食,2。5元零用(包括理发,买邮票和练习本)。所以6年来,我一直吃助学金。我是政府养大的。归根到底我是农民养大的。我不会忘记这一点。
同班同学的经济来源有很大〃 贫富〃 差别。
比如黄文华同学(女,福建人),每个月是50元。父亲和大哥都是工程师。
每人每月给她寄25元。每个星期她都要去莫斯科餐厅。此外她还拥有一辆自行车,是跑车,夏天穿着短裤,露出又黑又瘦又长的双腿,成了全校一道风景线。
记得在大饭厅窗口排队,她总是站在甲菜窗口,而我永远站在乙菜或丙菜窗口。这种对比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她和我之间,有条不可逾越的界线。我怎能忘记?
班级里的调干生有五六个。每个月是27元,收入比我多一倍,也属于〃 富人阶层〃。我是班级里最穷的学生之一。毕竟我挺过来了,而且是6年。我从没有问母亲要过一分钱。我心里很清楚,如果我伸手要,弟弟妹妹便会在饥饿线上挣扎。
记得1958年有人从老家去东北经北京来看我,告诉我,因为家里穷,买不起西瓜,弟妹在街上捡瓜皮啃。知道这种情况,我心里特别难过。我就去卖掉了一条毛料裤,寄10元给家里,剩下的钱我买了书。
2001年妹妹同我谈起此事,说那天母亲带她们三人不仅买了西瓜,还买了冰水。
学生时代我养成的节约习惯,一直保持到今天。
刚进北大,大批学生宿舍还没有盖好,所以我们几乎每个星期都要搬家。住教室是常事。数理化系新生多半住小餐厅。这时发生了一次大事故:有位同学从双层铺上摔在地上死了。校方马上在上铺钉了长木条护栏。6年来,我睡的正是双层上铺。
开学前夕,西语系(西方语言文学系)系主任冯至先生来看望新生。三个专业(英、德、法),约六七十名新同学。这是我生平第一次面对一位著名教授。
当时的内心有一种崇敬心理。两年后这种心理便消失了!
这说明我开始成长,脱胎换骨。老是仰起头去看一位教授,这个学生将来能有多大出息?——在我6年的学生时代,这是个关键问题,即如何评价文化名人和伟人。不久,我手里便握有一把尺子。这尺子从一个侧面标志了我的成熟。
至少,我能分清什么是优秀、杰出;什么是伟大。这里有好几个层次。不可混为一谈。分清这些层次,是我6年的成绩。对高年级的学长,我也有一丝崇敬心理,就像新兵对老兵表示服从,毕恭毕敬。
中文系毕业班有两位学长正在等待分配工作。他们身穿长衫,给我红楼老北大的感觉,令我肃然起敬。我把他们的长衫同西直门的骆驼都看成是三十年代北平的一种遗风。40多年过去了,今天我还记得长衫和骆驼,可见它们给我的印象之深。
入校不久,我便听说先前的老北大在城里沙滩红楼。所谓〃 老〃 ,指的是1898-1932年。抗战爆发,北大南迁,和清华、南开合并成西南联大。抗战胜利,北大重返红楼。1952年全国院系调整,北大迁至西郊海淀燕京大学旧址,也就是我要在这里脱胎换骨、日后令我魂牵梦萦的地方。
初进燕园,我压根就不知道蔡元培、蒋梦麟、胡适,还有燕京大学校长美国人司徒雷登。由此可见我当时的平庸和白纸一张。不过现任校长马寅初还是知道的,但也只限于知道这个姓名,其他的一切,则一问摇头三不知。
我要在这里学会用我的眼睛去观察一切,审视一切。一切从零开始,就像我学的专业德国语言文学从A,B,C……字母开始。
后来我读到荀子的《劝学篇》,心里一亮:〃 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谷,不知地之厚也;不闻先王之遗言,不知学问之大也……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今天我才完全明白,这些至理名言是永恒的真理,如果一个人要成长的话。
北大六年,我只做了一件事:积跬步(也就是半步),积小流;登高山,临深谷,聆听伟人的遗言。
渐渐地我从平庸中挣脱了出来,发现了一个广大的世界:〃 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广,日月不得不行,万物不得不昌,此其道与!〃 (《庄子》)
第一部分〃 安娜和库尔特到柏林去〃 这是德语第一课开头第一句:AnnaundKurtkommennachBerlin。(安娜和库尔特到柏林去)
我到老到死都会记得这个句子。
初中我害怕英文。高中我的英文、俄文有很大进步,外语细胞开始苏醒,不再昏睡。一进北大,我身上的遗传基因原形毕露。
我父亲的语言能力很强。他是商人,走南闯北。全国许多方言,他都能讲,一学就会。他热爱京剧和三四十年代的流行歌曲,这种音乐语言的基因也遗传给了我,并发扬光大。所以我学德语一点也不费力。
教我们的主课老师是德国专家叫赵林克娣。她用了丈夫的姓。后来我成了他们家的常客,差一步成了他们家的一员,有关我和赵太太一家的关系,我在后面要专辟一章来回顾。
系里给赵太太安排了一位毕业于外语学院的中年助教邱崇仁先生。赵、邱两人合写了一本德语教材,不断再版,稿费收入很可观。
从1955年9月到1957年4月,我跟着赵太太踏踏实实学了将近两年基础德语(包括发音)。
赵太太喜欢我机灵,尽管是白纸一张,但好在上面画上美丽的图画。下课后,我总爱跑到黑板跟前去提问。她是有问必答。于是边问边答,不知不觉走出了文史楼,走出了校门,我一直送她到清华园。那是赵太太的家。
送赵太太回家的常常还有黄文华同学。由于我常同先生接近,德语会话能力有了很大提高。
反右前,学校整个气氛或大的政治背景是和平的,阶级斗争火药味相对较淡。
这有利于安心学习。尽管这段时期开展了肃反和批判梁漱溟,但没有波及到广大师生。当时较多的是贯彻中共中央关于知识分子问题的精神,希望全国知识分子、教育工作者为我国科学文化事业的昌盛,为祖国的富强而努力作贡献。
全国提倡〃 尊师重道〃 ,〃 让学术界活跃起来〃 ,以及〃 向科学进军〃 等激动人心的口号。这是大气候。1956年10月3日,梅兰芳祝贺《文汇报》复刊的题词也足以说明当时详和、宽松的氛围:〃 陈言务去,活泼清新,说古道今,百家争鸣。〃 1957年1月,报纸公布了我国首次科学奖金(自然科学部分)。
一等奖的获得者是华罗庚、吴文俊和钱学森。奖金一万元。(当时一个鸡蛋是两分五。一级教授的工资是360元。小学老师是36元。)
北大学生会办了许多社团,学生业余生活十分活跃:戏剧社、钢琴社、摩托车队、书法、诗社……
《校刊》一周一期,我经常阅读。中文系早熟的才女温小钰常为《校刊》写文章,令我羡慕。80年代,她和她丈夫汪浙成合作写中篇小说,颇有名气。2001年我在浙江遇到校友汪浙成还提起此事。不过才女温小钰却过早地离开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