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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人,心快口快,使人对之,龌龊都销尽。
杨志、关胜是上上人物。杨志写来是旧家子弟,关胜写来全是云长变相。
秦明、索超是上中人物。
史进只算上中人物,为他后半写得不好。
呼延灼却是出力写得来的,然只是上中人物。
卢俊义、柴进只是上中人物。卢俊义传,也算极力将英雄员外写出来了,
然终不免带些呆气。譬如画骆驼,虽是庞然大物,却到底看来觉道不俊。柴
进无他长,只有好客一节。
朱仝与雷横,是朱仝写得好。然两人都是上中人物。
杨雄与石秀,是石秀写得好。然石秀便是中上人物,杨雄竟是中下人物。
公孙胜便是中上人物,备员而已。
李应只是中上人物,然也是体面上定得来,写处全不见得。
阮小二、阮小五、张横、张顺,都是中上人物。燕青是中上人物,刘唐
是中上人物,徐宁、董平是中上人物。
戴宗是中下人物,除却神行,一件不足取。
吾最恨人家子弟,凡遇读书,都不理会文字,只记得若干事迹,便算读
过一部书了。虽《国策》、《史记》都作事迹搬过去,何况《水浒传》。
《水浒传》有许多文法,非他书所曾有,略点几则于后:
有倒插法。谓将后边要紧字,蓦地先插放前边。如五台山下铁匠间壁父
子客店,又大相国寺岳庙间壁菜园,又武大娘子要同王干娘去看虎,又李逵
去买枣糕,收得汤隆等是也。
有夹叙法。谓急切里两个人一齐说话,须不是一个说完了,又一个说,
必要一笔夹写出来。如瓦官寺崔道成说“师兄息怒,听小僧说”,鲁智深说
“你说你说”等是也。
有草蛇灰线法。如景阳冈勤叙许多“哨棒”字,紫石街连写若干“帘子”
字等是也。骤看之,有如无物,及至细寻,其中便有一条线索,拽之通体俱
动。
有大落墨法。如吴用说三阮,杨志北京斗武,王婆说风情,武松打虎,
还道村捉宋江,二打祝家庄等是也。
有绵针泥刺法。如花荣要宋江开枷,宋江不肯;又晁盖番番要下山,宋
江番番劝住,至最后一次便不劝是也。笔墨外,便有利刃直戳进来。
有背面铺粉法。如要衬宋江奸诈,不觉写作李逵真率;要衬石秀尖利,
不觉写作杨雄糊涂是也。
有弄引法。谓有一段大文字,不好突然便起,且先作一段小文字在前引
之。如索超前,先写周谨;十分光前,先说五事等是也。《庄子》云:“始
终青萍之末,盛于土囊之口”。《礼》云:“鲁人有事于泰山,必先有事于
配林。”
有獭尾法。谓一段大文字后,不好寂然便住,更作余波演漾之。如梁中
书东郭演武归去后,如县时文彬升堂;武松打虎下冈来,遇着两个猎户;血
溅鸳鸯楼后,写城壕边月色等是也。
有正犯法。如武松打虎后,又写李逵杀虎,又写二解争虎;潘金莲偷汉
后,又写潘巧云偷汉;江州城劫法场后,又写大名府劫法场;何涛捕盗后,
又写黄安捕盗;林冲起解后,又写卢俊义起解;朱仝、雷横放晁盖后,又写
朱仝、雷横放宋江等。正是要故意把题目犯了,却有本事出落得无一点一尽
相借,以为快乐是也。真是浑身都是方法。
有略犯法。如林冲买刀与杨志卖刀,唐牛儿与郓哥,郑屠肉铺与蒋门神
快活林,瓦官寺试禅杖与蜈蚣岭试戒刀等是也。
有极不省法。如要写宋江犯罪,却先写招文袋金子,却又先写阎婆惜和
张三有事,却又先写宋江讨阎婆借,却又先写宋江舍棺材等。凡有若干文字,
都非正文是也。
有极省法。如武松迎入阳谷县,恰遇武大也搬来,正好撞着;又如宋江
琵琶亭吃鱼汤后,连日破腹等是也。
有欲合故纵法。如白龙庙前,李俊、二张、二童、二穆等救船已到,却
写李逵重要杀入城去;还有村玄女庙中,赵能、赵得都已出去,却有树根绊
跌,士兵叫喊等,令人到临了又加倍吃吓是也。
有横云断山法。如两打祝家庄后,忽插出解珍、解宝争虎越狱事;又正
打大名城时,忽插出截江鬼、抽襄鳅谋财倾命事等是也。只为文字太长了,
便恐累坠,故从半腰间暂时闪出,以间隔之。
有莺胶续弦法。如燕青往梁山泊报信,路遇杨雄、石秀,彼此须互不相
识。且由梁山泊到大名府,彼此既同取小径,又岂有止一小径之理?看他将
顺手借如意子打鹊求卦,先斗出巧来,然后用一拳打倒石秀,逗出姓名来等
是也。都是刻苦算得出来。
旧时《水浒传》,子弟读了,便晓得许多闲事。此本虽是点阅得粗略,
子弟读了,便晓得许多文法;不惟晓得《水浒传》中有许多文法,他便将《国
策》、《史记》等书,中间但有若干文法,也都看得出来。旧时子弟读《国
策》、《史记》等书,都只看了闲事,煞是好笑。
《水浒传》到底只是小说,子弟极要看,及至看了时,却凭空使他胸中
添了若干文法。
人家子弟只是胸中有了这些文法,他便《国策》、《史记》等书都肯不
释手看,《水浒传》有功于子弟不少。
旧时《水浒传》,贩夫皂隶都看;此本虽不曾增减一字,却是与小人没
分之书,必要真正有锦绣心肠者,方解说道好。
贯华堂所藏古本《水浒传》前自有序一篇今录之
人生三十而未娶,不应更娶;四十而未仕,不应更仕;五十不应为家;
六十不应出游。何以言之?用违其时,事易尽也。朝日初出,苍苍凉凉,澡
头面,裹巾帻,进盘飧,嚼杨木。诸事甫毕,起问可中?中已久矣!中前如
此,中后可知。一日如此,三万六千日何有!以此思忧,竟何所得乐矣?每
怪人言某甲于今若干岁。夫若干者,积而有之之谓。今其岁积在何许?可取
而数之否?可见已往之吾,悉已变灭。不宁如是,吾书至此同,此句以前己
疾变灭。是以可痛也!快意之事莫若友,快友之快莫若谈,其谁曰不然?然
亦何曾多得。有时风寒,有时泥雨,有时卧病,有时不值,如是等时,真住
牢狱矣。舍下薄田不多,多种秫米,身不能饮,吾友来需饮也。舍下门临大
河,嘉树有荫,为吾友行立蹲坐处也。舍下执炊爨、理盘槅者,仅老婢四人;
其余凡畜童子大小十有余人,便于驰走迎送、传接简贴也。舍下童婢稍闲,
便课其缚帚织席。缚帚所以扫地,织席供吾友坐也。吾友毕来,当得十有六
人。然而毕来之日为少,非甚风雨,而尽不来之日亦少。大率日以六七人来
为常矣。吾友来,亦不便饮酒,欲饮则饮,欲止先止,各随其心,不以酒为
乐,以谈为乐也。吾友谈不及朝廷,非但安分,亦以路遥,传闻为多。传闻
之言无实,无实即唐丧唾津矣。亦不及人过失者,天下之人本无过失,不应
吾诋诬之也。所发之言,不求惊人,人亦不惊;未尝不欲人解,而人卒亦不
能解者,事在性情之际,世人多忙,未曾尝闻也。吾友既皆绣淡通阔之士,
其所发明,四方可遇。然而每日言毕即休,无人记录。有时亦思集成一书,
用赠后人,而至今阙如者:名心既尽,其心多懒,一;微言求乐,著书心苦,
二;身死之后,无能读人,三;今年所作,明年必悔,四也。是《水浒传》
七十一卷,则吾友散后,灯下戏墨为多;风雨甚,无人来之时半之。然而经
营于心,久而成习,不必伸纸执笔,然后发挥。盖薄莫篱落之下,五更卧被
之中,垂首拈带,睇目观物之际,皆有所遇矣。或若问:言既已未尝集为一
书,云何独有此传?则岂非此传成之无名,不成无损,一;心闲试弄,舒卷
自恣,二;无贤无愚,无不能读,三;文章得失,小不足悔,四也。呜呼哀
哉!吾生有涯,吾呜呼知后人之读吾书者谓何?但取今日以示吾友,吾友读
之而乐,斯亦足耳。且未知吾之后身读之谓何,亦未知吾之后身得读此书者
乎?吾又安所用其眷念哉!东都施耐庵序。
试看书林隐处,几多俊逸儒流。虚名薄利不关愁,裁冰及剪雪,谈笑看
吴钩。评议前王并后帝,分真伪、占据中州,七雄扰扰乱春秋。兴亡如脆柳,
身世类虚舟。见成名无数,图名无数,更有那逃名无数。霎时新月下长川,
沧海变桑田古路。讶求鱼缘木,拟穷猿择木,又恐是伤弓曲水。不如且覆掌
中杯,再听取新声曲度。
楔子张天师祈禳瘟疫洪太尉误走妖魔
哀哉乎!此书既成,而命之曰《水浒》也。是一百八人者,为有其人乎?
为无其人乎?试有其人也,即何心而至于水浒也?为无其人也,则是为此书
者之胸中,吾不知其有何等冤苦,而必设言一百八人,而又远托之于水涯。
吾闻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也。一百八人而无其人,犹
已耳;一百八人而有其人,彼岂真欲以宛子城、蓼儿洼者,为非复赵宋之所
覆载乎哉!吾读《孟子》,至“伯夷避纣,居北海之滨”,“太公避纣,居
东海之滨”二语,未尝不叹。纣虽不善,不可避也,海滨虽远,犹纣地也。
二老倡众去故就新,虽以圣人,非盛节也。彼孟子者,自言愿学孔子,实未
离于战国游士之习,故犹有此言,未能满于后人之心。若孔子,其必不出于
此。今一百八人而有其人,殆不止于伯夷、太公居海避纣之志矣。大义灭绝,
其何以训?若一百八人而无其人也,则是为此书者之设言也。为此书者,吾
则不知其胸中有何等冤苦而为如此设言。然以贤如孟子,犹未免于大醇小疵
之讥,其何责于稗官。后之君子,亦读其书,哀其心可也。
古人著书,每每若干年布想,若干年储材,又复若干年经营点窜,而后
得脱于稿,裒然成为一书也。今人不会看书,往往将书容易混帐过去。于是
古人书中所有得意处,不得意处,转笔处,难转笔处,趁水生波处,翻空出
奇处,不得不补处,不得不省处,顺添在后处,倒插在前处,无数方法,无
数筋节,悉付之于茫然不知,而仅仅粗记前后事迹,是否成败,以助其酒前
茶后,雄谭快笑之旗鼓。呜呼!《史记》称五帝之文尚不雅驯,而为荐绅之
所难言,奈何乎今忽取绿林豪猾之事,而为士君子之所雅言乎?吾特悲读者
之精神不生,将作者之意思尽没,不知心苦,实负良工,故不辞不敏,而有
此批也。
此一回,古本题曰“楔子”。楔子者,以物出物之谓也。以瘟疫为楔,
楔出祈禳;以祈禳为楔,楔出天师;以天师为楔,楔出洪信;以洪信为楔,
楔出游山;以游山为楔,楔出开碣;以开碣为楔,楔出三十六天罡、七十二
地煞,此所谓正楔也。中间又以康节、希夷二先生,楔出劫运定数;以武德
皇帝、包拯、狄青,楔出星辰名字;以山中一虎一蛇,楔出陈违、杨春;以
洪福骄情傲色,楔出高俅、蔡京;以道童猥獕难认,直楔出第七十回皇甫相
马作结尾,此所谓奇楔也。
第一回王教头私走延安府九纹龙大闹史家村
一部大书七十回,将写一百八人也。乃开书未写一百八人,而先写高俅
者,盖不写高俅,便写一百八人,则是乱自下生也;不写一百八人,先写高
俅,则是乱自上作也。乱自下生,不可训也,作者之所必避也;乱自上作,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