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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机可透露 作者: 曾鹏宇-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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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3年新年刚开始没几天,从网上看到一条消息,说的是“太极拳发源地要申请‘非物质形态类世界遗产’”。信手一查,发现去年国内有近百个项目在申报世界遗产,是往年的三倍。这让我动了做一篇稿子的念头。感觉国内总是这样,申报什么都是一窝蜂,然后就是乱开发,最后落得不尴不尬的境地。 

        把想法跟同事交流后,获得支持,开始具体操作。专家方面倒不担心,让我比较上心的是对世界遗产评定机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的采访。在大家都头脑发热而且听不进旁人的诤言时,不知道UNESCO  会不会有比较冷静的想法。 
        1月8号,我把一份中英文的采访提纲发给了UNESCO  驻北京办事处,其中最后一个问题是:“近年,中国一些已经获得世界遗产称号的项目在保护方面出现一些问题,比如人工建筑过多、环境保护不力等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是否注意到了这个情况,采取了什么措施?” 

        说来也巧,等待期间发生了一件令国内媒体瞩目的事:1月19日“世界文化遗产”武当山古建筑群重要组成部分之一的遇真宫主殿突发大火,最有价值的三间主殿全部化为灰烬,损失非常惨重———这与我采访的主题不谋而合;几天后,UNESCO 
      北京办的电话也打过来了,文化项目官员木卡拉同意接受采访。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等待UNESCO  给我回话的那段时间里,我还采访了北京大学退休教授、中国世界遗产研究专家谢凝高。正是对谢老的采访使我发现,除了最后一个问题之外,那份提纲上别的问题都不成为问题,基本源于我对世界遗产的不甚了解。所以在去采访木卡拉的时候,我决定把武当山遇真宫火灾作为采访的主要话题。 

        坦白说,那天的采访很出乎我的意料。木卡拉很敢说,他的主要观点:1·武当山是世界文化遗产,那里发生这么大的火灾应该第一时间报告UNESCO   ,但是他们还是看到媒体报道后才知道这事,没有那个部门向他们通报过情况;2·除了武当山之外,中国其他的世界遗产也多多少少受到商业开发的影响,有的甚至是破坏;3·他认为中国应该暂停申报世界遗产,集中精力搭建遗产保护体系,以更好地保护中国的世界遗产———最后一点非常可贵,就算是现在,我也认为这是他给予中国世界遗产项目保护的一句诤言。 

        稿子写了1200字,题目本来想叫“建议中国暂停申遗”,值班编辑觉得有点刺眼,把它做在了肩题上,见报的主题则改成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关注遇真宫火灾”。2第二天起得很晚,上网看见这条消息已经成了各大网站的头条。再看读者的评论,也是好评如潮,正在沾沾自喜呢,OUTLOOK  忽然收进来一封信,仔细一看,吓了一跳,居然是UNESCO  北京办首席代表青岛先生发来的,措辞严厉地说当天见报的那篇文章“严重失实”,要求给对方一个“说法”:一是这次采访是我先发过去采访申请而不是对方邀请的,因此文中“木卡拉约见本报记者”的说法不妥;二是“建议中国暂停申遗”是歪曲、片面、不真实的,给对方造成巨大影响云云。 

        后来一位教授告诉我,“约见”这个词属于非常正式的用语,约见的人和被约见的人是有级别和主被动差别的,这么用的确有问题,至少属于“打擦边球”一类的小聪明。 

        至于让对方最不满意的第二点,却是我觉得最没有什么可辩驳的。这是文章最重要的观点,正因为它重要,而且预料到发出后会有比较大的反响,所以我没做任何处理,都是直接引用木卡拉在采访时的原话,尤其是那句“我个人认为”更是没有遗漏。我原以为热衷申遗的各个地方会跳出来,但是没想到反而是被采访方先坐不住了,真是意外。 

        在休假那几天,我已经把30号那天对木卡拉的采访全部整理成文字,没有一点编辑和修改,45分钟的采访最后大概整出了7000字。放假那几天,对方也一直没有跟我接触,恢复上班后,木卡拉秘书小裴的电话打了过来,她其实是个很热心的人,我采访木卡拉时她一直在旁边,我们那天说了什么她也完全清楚,所以她在跟我电话联系时并没有像青岛先生那样兴师问罪,只是说找个时间大家一起沟通。 

        第二天来到UNESCO 北京办,见到青岛先生,果然是位非常有礼貌的日本人。来之前我以为他会板着脸,其实他一直是笑着的。但笑并不代表好对付,一见面他就说:“今天虽然只是我们UNESCO  北京办和你们北京青年报之间的一次会谈,但是我们也邀请了中国某局、中国某部的代表参加,当然谈什么都是我们之间的事,他们不会发表意见,只是旁听。” 
        这倒是之前没想到的,我跟编辑郑直对视一眼,心里奇怪怎么他们也会来?后来某部的人一直没露面,某局来的则是个年轻人。 
        等会谈开始后,青岛先生刚说完开场白,我就明白为什么这样一篇我们觉得毫无问题的稿子,反而会生出这样的事端了:1月31日稿子见报后,虽然在读者中引起了很好的反响,但在负责世界遗产保护的某局和某部却感觉非常紧张,毕竟这是世界遗产最权威方面的意见,所以尽管当天是大年三十,但是他们还是立即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用青岛先生的话来说就是“他们想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然后他们就找上了UNESCO  北京办,认为我们的稿子失实、有重大问题等等———原来问题的根源在这里! 
        3 
        郑直拿出我花了几天时间整理出的采访笔录,对青岛说:“在仔细对比了记者的采访和见报稿子后,我们认为这篇稿子尽管在‘约见’一词的使用上值得斟酌,但是在内容上没有什么问题。我们反映的都是客观事实,某些中国世界遗产项目的保护不力一直被媒体批评,而在发表木卡拉先生意见的同时,我们也特别注意没有遗漏‘个人认为’这四个字。我们发表这篇稿子只是想让读者知道UNESCO  对此事的一个基本态度,这是媒体的义务。” 
        等郑直唱完白脸,该我唱红脸了。我一上去就说“约见”一词使用的确不妥,虽然有“预约会见”的意思,但是还是会带来歧义,所以我非常认真、诚挚的道歉。后来青岛先生并没在这个问题上再发表看法。 

        然后我说,我们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使得你们认为《北京青年报》发表你们的观点有问题,但实际上在这件事情上普通的中国百姓的反应是非常好的,认为UNESCO  的反应非常冷静和值得赞赏。这时在一旁翻译的小裴忍不住停下来,对青岛和木卡拉说:“对啊,那天有很多我们的朋友打电话过来,觉得UNESCO  这样的表态很棒、很及时。” 
        会谈到了后来,气氛一点一点在改变,甚至到我们双方都觉得非常融洽的地步,这虽在意料之外,但在情理之中。 
        青岛先生还说,UNESCO  方面已经注意到中国世界遗产项目保护上的不足,准备联合全国28个项目一起结成经验共享的保护网络,希望我们能做报道;此外当年7月在苏州召开的世界遗产大会(后因非典易地举行,苏州获下届举办权)也可以邀请我们参加。这两件事情实际上都是很好的新闻,以致我跟郑直走出对方办公大楼时,都有种“因祸得福”的感觉。 

        轻松的感觉没有持续多久,中午回到报社,下午就得知某局将一份措辞严厉的传真发给了报社。开始我还以为这传真是在我们会面前发的,后来从传真上的时间推算,居然就是会谈之后发的。至于发传真的用意,我们推测是本来某局以为UNESCO  方面会和我们吵个不亦乐乎,没想到结局却是另外一个样子,显然我们与UNESCO 达成谅解并不是他们想看见的,所以…… 
        不过还好,听了事情的经过,心知肚明的领导也就把这事抛在了一边。 
        我却有些不服气,本来很好的一件新闻,最后却成了一场游戏。一旦官场上的东西加进来,事情就会陡然丑陋很多。结果呢,该喧嚣的还是喧嚣,该出事的还是出事,真是可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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