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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是很不对的,你决不能纵容他的这种行为,”哈梅西这样讲了几句,就回到他的舱房里写信去了。
卡玛娜四处望望,看到乌梅希已跑到船尾上,在二等舱房,她的临时厨房附近坐着。
船上原没有二等舱乘客,卡玛娜拿头巾遮着脸就走到他坐的那个地方去。“你把那些东西扔掉了吗?。”她问。
“哦,没有,我把它们全放在那个舱房里了。”
“你真是太胡闹了,听见没有,”卡玛娜摆出一副极严肃的样子说。“以后你决不许再这样。想一想如果你被丢在这里了,那你可怎么办!”说完她就走进那间舱房里去,大声叫喊着说,“给我把刀子拿来!”
乌梅希把刀子一送去,卡玛娜就开始切着那些来路不明的蔬菜。
“这种菠菜拿芥末一拌可真是好极了,”乌梅希说。
“好吧,你去预备一点芥末吧,”卡玛娜说。
因为急于要显出她并非纵容乌梅希的错误行为,她于是现出一副极严厉的神情切着那菠菜、南瓜和茄子。
啊!她怎么能够不宽容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呢?她心里想,到菜园子里愉一点东西,和这个无家的孩子急于求人庇护的痛苦心情比较起来,实在算不了一回事。这件事在她心里所引起的,只是一种怜悯之情;这个顽皮的孩子只是为了讨她的欢心才想到上菜园子里去偷东西,而因为这个他差一点没把船误了。
“昨天的乳酪还剩下一些,乌梅希,”她说,“你可以去把它吃了,但记着你以后永远也别再干这种事了。”
“你昨天为什么没有把乳酪吃掉,妈妈?”他问,脸上带着愧悔的神色。
“我不像你那么喜欢吃乳酪,你看,现在我们什么都有了,就是没有鱼。我们有什么办法弄点鱼来,让先生早饭的时候吃?”
“我有法弄到鱼,妈妈,但这一次可一定得给钱。”
卡玛娜这时不得不又骂了他一顿。“真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傻东西,乌梅希,”她说,尽力把她的美丽的眉毛皱起来。
“倒像我什么时候叫你去拿人家的东西,不给人钱似的!”
前一天发生的事已使乌梅希感觉到,卡玛娜要向哈梅西要钱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因为这个,更因为别的一些理由,已使他对他的男主人颇不乐意。他想出的许多主意都只是为要使他和卡玛娜这两个寄人篱下的人不致于饿肚子。哈梅西是完全不在他的考虑之中的。
弄来一点蔬菜,还不是什么太难的事,但鱼可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东西。这个没有钱就不可能弄到一点点鱼和乳酪去供奉自己所崇拜的人的世界,在卡玛娜的这位幼小的崇拜者看来,实在是一个残酷的毫无人情味的地方。
“如果你能够从先生那里要到五个安纳,”他极不愉快地说:“我就可以给你弄到一头大鲤鱼,妈妈。”
“那可不能,”卡玛娜带着责备的神气说。“我决不能让你再跑下船去。如果你再来晚了,他们决不会再把船停下接你上来了。”
“我不要上岸去,今天早晨船上的水手拿网打到好些大鱼,他们准可以卖给我们一条半条。”
卡玛娜立刻拿来一个卢比交给他。
“拿这个去买,剩下的钱拿回来。”
乌梅希去了不久就弄来了一条鱼,但他并没有找回钱来。
“他们一定要一个卢比,”他说。
卡玛娜知道这决不是真话,因此她微微笑了一笑说:
“下一次船靠岸的时候,我们一定得换几个卢比的零钱来。”
“是的,一定得,”乌梅希说,样子颇为严肃,“你把一个整卢比一交到他们手里,要想他们再找出几文,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啊呀!太妙了,”过了一会儿,哈梅西开始吃早饭的时候不禁叫着说,“可你们从哪里弄来的这个呢?这不是一个鲤鱼头吗?”他郑重其事的样子把那个鱼头举起来说。“这不是在做梦,也不是眼睛看花了,也不是幻想,而是一条真正的鲤鱼的头!”
那一顿早饭可真是丰盛极了。哈梅西吃完,跑到甲板上在一张长椅上躺下消食的时候,就该轮到乌梅希吃饭了。他是那样喜欢那红烧鱼,竟一直不停地吃下去,卡玛娜起先看着还觉得好玩,到后来她可真有点儿惊呆了。“现在可别再吃了,乌梅希,”她忽然不安地大声说,“我已经给你留下一些等吃晚饭的时候再给你吃。”
烦杂的事务和她的乐观的天性已使卡玛娜在不自觉中完全忘记了早晨的那些烦恼。这一天就这样慢慢过去了,向西落去的太阳正慢慢钻到船篷下面在甲板上爬行。在颤动着的轮船的上边,太空在午后的暑热中闪着微光。在横穿过青绿色的秋禾的小径上,一群群农妇,背后背着水罐,正预备回家去行晚上的一次洗礼。卡玛娜一整个下午都在忙着弄槟榔、辫头头、洗澡和换衣服,在太阳已经落到各个村子附近的竹林后面去的时候,她还没有弄清一天的事务,还不能在黄昏的时候坐下来休息。
和先一天晚上一样,轮船按照它固定的行程在一个码头上停下来过夜。卡玛娜因想到早上剩下的菜已足够晚上再吃一顿,她认为晚上可以不必再做什么菜了,但这时哈梅西却跑来对她说,他因为中午那一餐饭吃得太饱,晚上什么也不要吃了。
“你真的一点东西也不吃吗?”卡玛娜略感不安地问,“你吃一点烧鱼,好不好?”
“不吃啦,谢谢你,”他简单地回答了一句就走开了,因此卡玛娜就把所有那些味道极鲜美的食物全倒在乌梅希的盘子里。
“不留一点你自己吃吗?”他问。
“我已经吃过晚饭了,”她回答说。料理完她在船上的这些家务,一天的操劳算是结束了。
一弯新月在河心和河岸上遍撒下清澈的光辉。轮船码头附近没有村庄,宁静而沉寂的夜晚,好像等待着失约的情人的姑娘,睁着眼守望着长满稻子的辽阔而葱翠的田野。
岸边一间盖着铁屋顶的屋子里,有一个瘦弱矮小的职员,在一盏煤油灯下计算着数目字。从敞开着的小门里,哈梅西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他。“我真希望命运之神,”他汉息着说,“让我过着和这个职员相近似的、虽然狭窄但极有规律的生活!一天算算帐,犯了什么错误叫老板骂一顿,夜晚回到家里去再等着开始第二天的类似的工作——一个人长期过着这样的生活,他还会有什么烦心的事呢?”
过了不久,那间屋子里的灯灭掉了。那个职员为抵御夜寒拿一条围巾把头包着,离开那间屋子,慢慢就消失在荒凉的田野中了。
卡玛娜早已站在他身后的栏杆边,但他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她。晚饭后,她以为他会叫她的。现在一天的工作已经做完,但他却并没有叫,因此她只好自己静静地走到甲板上来。
可是见到哈梅西,她又忽然停住了,她的腿已不愿意朝着他的身边再进一步。月亮照在他的脸上,他的面部表情充分地表示出他的现在已飞到离她极其遥远的地方去;在他的思想中,她是完全没有地位的。在沉浸在梦想中的哈梅西和她自己之间,她似乎看到夜之神,像一个巨大的看守,从头到脚穿着一件用月光织成的长袍,用一个指头按着自己的嘴唇站在那里。
当哈梅西双手掩着脸,把头伏到桌子上去的时候,卡玛娜就偷偷地溜回她自己的舱房门边去。因为怕他发现她曾来找过他,她始终没敢让他听到一点声响。
舱房里那样黑,简直有些阴森可怕。她跨过门槛的时候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深切地体会到自己已完全处在无人关怀的孤苦境地中的感觉像一阵巨浪涌上了她的心头。在黑暗中,那摇摇晃晃的小舱房好像一个大怪物正对着她张开了它的巨口;但她又能到哪里去另找到一个安身之处呢?天地间就没有一个地方,她可以认为属她所有,她可以在那里闭上她的眼睛,安适地躺下她这娇小可怜的身躯。
她向舱房里望了一眼,只吓得不禁又缩回身来。而当她又一次跨进门槛的时候,哈梅西的雨伞倒在她的铁皮箱上发出了一阵丁当的声音。
被这声音一惊,哈梅西抬起头望了一眼,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是你呀,卡玛娜!”他已看到她正站在她的舱房门口,于是叫喊着说。“我以为你早进屋子里睡下了。我看你好像颇有些紧张不安。不要那样,我也不预备再呆在这里了。我马上就到你对面的那间舱房里去睡觉,两个舱房之间的门我一定仍让开着。”
“我并不害怕,”卡玛娜傲慢地说。她匆忙又一次走进她的舱房里去,并把哈梅西打开的门给关上;然后,她拿块头巾蒙着脸就在床上躺下了。她极痛苦地想到自己的孤苦的身世,想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是完全孤独的。她的整个心灵怎么也不再安静下去了。如果她既不能有一个保护她的人,又不能站起来自己作自己的主人,那她此后的生活将真是不堪设想了!
时间慢慢地过去,哈梅西在隔壁舱房里已经入睡。但卡玛娜却怎么也不能安静下去,她从床上爬下来,慢慢走出去,站在栏杆边凝望着远处的河岸。
四周没有任何生物的形迹和声音。月亮已快落下去,长满庄稼的田野间的小径现在已看不清了,但卡玛娜却仍大睁着眼睛向它们望着。“有多少女人曾经提着水罐从这些路上走去!而且每一个人都是走自她们自己的家!”她不禁想道。家!这个思想立刻抓住了她的心。要是她能在什么地方有一个自己的家该多好啊!但是在什么地方呢?
河岸似乎是永无止境地向远处伸去。头顶上是从一极延展到另一极的广阔的天空;但这浩瀚无边的天和地对她都同样毫无意义!对她这样一个微如尘点的人来说,这无极的宇宙实际是一无用处,因为她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家。
卡玛娜忽然发现有一个人站在她的身边,不禁吃了一惊。
“没有什么事,妈妈,是我,”这是乌梅希的声音。
“现在已经很晚了,你为什么没去睡觉?”
这时,眼泪终于从她的眼中流了出来,噙不住的泪水,一大滴一大滴地从她的脸上滚下。她因为不愿叫乌梅希看到她的脸,立刻转过身去。
一团满含着雨滴的云彩从天空飘过,一遇到和它一样在天空流浪的一阵微风,它就会再也承担不住雨滴加在它身上的重负了。卡玛娜现在的情形也正是如此;一个可怜的无家可归的孩子对她所表示的一点同情,已使她无法再忍住从她的眼中涌出的一股热泪。她用尽一切努力希望讲点什么,但止不住的抽搐竟使她完全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满心痛苦的乌梅希极力想找出几句话来安慰她。在一阵长时期的沉默之后,他终于吞吞吐吐地说,“告诉你,妈妈,你早上给我的那个卢比还剩有七个安那在我这里。”
卡玛娜立刻止住了眼泪,这孩子的天真可笑的谈话立刻引起了她的无限爱怜,她不禁微笑了。“那钱你先留着吧,”她说。“现在你快去睡觉吧。”
月亮已在树林后面降落下去。这一次卡玛娜一倒在枕头上,便合上了她的疲乏的眼睛。第二天早晨,太阳对所有的人发出起床信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