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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黑以前,三三两两来到河边打水的村姑都以惊奇的眼光望着那条轮船,她们中比较羞怯的都戴着面纱,另一些态度比较大方的,却把脸完全露在外面。
一群顽皮的孩子在高岸上跳着、叫着,他们讥笑这个一向鼻子朝天,骄傲地从他们身边轰隆轰隆游过的大水怪,今天也竟落到这个地步了。
太阳在沙滩的后面落了下去。哈梅西站在栏杆边,凝望着河那边闪耀着落日余晖的西方的天空,这时卡玛娜却走出了她那临时隔出的小厨房;她停留在舱门边,轻轻咳嗽了一声,想借此引起哈梅西的注意。看到他并没理会胞”之译名,论述生命的进化;以体用解释物质与精神,认,她又把她的一串钥匙拿出来在门上轻轻碰着。但直到最后她止不住使劲碰了几下,他才转过头来。他看见她以后,就踱过甲板走向她身边来。
“这就是你叫唤我的办法,是吗?”他说。
“我想不出别的办法。”
“真奇怪,如果名字不是取下让人叫唤的,那你说我的爹妈偏给我取个名字干嘛?如果你有什么事找我,你为什么不好叫喊一声,‘哈梅西先生!’”
但这又被她看成是一种没有意思的玩笑话。一个信奉印度教的妻子如何可以喊丈夫的名字哩。卡玛娜脸上的颜色一时变得简直可以和血红的落日媲美了。“我真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她掉过脸去大声回答说。“呐,你的晚饭已经预备好了;你今天早饭既没吃好,最好现在就去吃吧。”
河上的晚风早已使哈梅西胃口大开,但因为看到目前一切都极不方便,唯恐卡玛娜过于费事,所以他并没有对她讲起这些事。而现在她没有等他提醒就已经给他把晚饭预备好,这使他除了喜悦之外,更有一种很复杂的感情。不错,这种感情中的一种成分是想到自己腹中的饥饿立刻可以止住了;但这之外,另一个更使他感到愉快的思想是:这里有一个人随时在关心着他,有一个人为了他的舒服和安适不惜竭尽一切努力。这一客观存在的事实,他不能熟视无睹,但另一方面他却又不能完全漠视另一个使他极感苦恼的真实情况,那就是,他现在所享受到的;这种关怀,虽然他对它极为珍视,实际是建筑在一种欺骗行为上。因此他走进舱房的时候不禁叹了一口气,脸色也忽然阴沉下来。
他的表情并没有能逃过卡玛娜的眼睛。“你好像并不想吃饭,”她颇感惊奇地说。“我以为你一定很饿了。如果是我违反你的意志,硬把你拖进来吃饭,那未免太对不起了。”
哈梅西立刻装出一副极高兴的样子。“拖我进来的不是你,而是我的饥饿的肚子。如果你以后再像那样使劲把你的钥匙摇得丁零丁零响来召唤我,你将会看到我像一只饿鹰似的一翅扑到桌边来。”
“嗨,这里没有什么东西可吃呀,”他向四面望望又接着说,“我肚子虽是真饿了,但我想这些东西我可没法消化,”他指着床铺和舱房里的家具说,“我一向可不是吃这些东西长大的。”
卡玛娜不禁大笑起来,笑过了一阵之后,她说,“真可笑,你一下也不能等了吗?刚才你在外面痴痴地瞪着眼看落日的时候,我看你好像完全没有要吃要喝的意思哩。倒好像我一喊你进来,你的肚子就忽然饿起来了。得啦,你稍等一会儿,我马上就给你把晚饭拿来。”
“你可最好快一点,如果在你还没有拿来以前,我把床上的铺盖给吃掉了,那你就只能怪你自己不好了。”
这笑话虽然只是无味的重复,对卡玛娜却仍似乎非常新鲜,她又捧腹大笑了。当她走过去拿菜饭的时候,整个舱房里还回荡着她的清脆的笑声。但哈梅西强装出来的喜悦,在她一掉过头去的时候,立刻就变成了烦闷的苦恼。
卡玛娜很快就端来一个盘子,盘子盖着几片沙勒树叶。她把它放在床上,扯起自己的衣服去擦地板。
“你这是干什么?”哈梅西叫着说。
“没有关系,我反正马上要换衣服了,”说着,她揭开盘子上的叶子,送上来一盘精美的煎饼和一些青菜。
“我的天哪!”哈梅西叫喊着,“你从什么地方弄来的煎饼呢?”
卡玛娜不愿让他一下全知道了这里边的秘密。“你且猜猜看,”她做出一副极神秘的样子回答说。
哈梅西一面吃着,一面对于煎饼的来源乱作了许多毫不相干的猜测,弄得卡玛娜颇为生气。最后他更说到,一定是“得到神灯的亚兰丁——‘天方夜谭’里的那个家伙——派一个精灵从什么洞天福地把这些热腾腾的煎饼给我们搬运来了,”这一来,她可实在忍耐不住了;她痛苦地转过脸去说,如果他一味这样胡说八道,她将永远也不告诉他了。
“我承认猜不着,”哈梅西请求说,“求你告诉我吧。我真没法想象,在这个大河中间,你怎么能弄到一盘煎饼来的,但无论怎么说,这饼的味道可真是太好了,”接着他就用实际的行动来证明,他的强烈的食欲如何已压倒了他的求知的热忱。
事实是这样的:在轮船搁浅的时候,卡玛娜就派遣乌梅西到附近的村子里去买来一些东西,以充实她的空了的伙食柜。她上学的时候,哈梅西给她的零用钱还剩下有几个卢比,她就拿它买了一些面粉和一点清油。
“你自己愿意吃些什么呢?”她问乌梅希。
“告诉你,妈妈,我在村子里一家牛奶房前面看到有很好的奶酪。我们舱房里不是有很多香蕉吗,如果我能够买来一分钱的米面,我就可以做出一块极好的布丁来吃。”
卡玛娜对于这个孩子喜欢吃甜食的嗜好是很能同情的。
“你身边还有钱吗,乌梅希?”她问。
“一个子儿也没有,妈妈。”
这可是个很难解决的问题,因为卡玛娜非常不愿意直接去向哈梅西要钱。她想了一想之后说:“算了吧,如果你今天没法做布丁吃,这里还有煎饼,你吃点那个也行了。现在来帮我揉面吧。”
“奶酪能不能买呢,妈妈?”
“你听我说,乌梅希,呆一会儿等先生吃饭的时候,你告诉他需要一点钱买东西。”
哈梅西吃饭刚吃到一半的时候,乌梅希就跑过来站在他身边,不知如何是好地搔着头皮。后来哈梅西偶然抬头望望他,他就吞吞吐吐地说。
“那个……上市场买东西的钱,妈妈——”
哈梅西好他立刻惊醒过来似地想到了,一个人要吃东西就不能不付钱。想到了他并没有一个可以为他们变来一切东西的亚兰丁的神灯。
“哦,卡玛娜,你哪里有钱哩?”
卡玛娜默然承认了自己事先没有向他要钱的错误,晚饭后哈梅西交给她一个装有现款的小匣子,并且对她说,“你最好暂时把你自己的钱和贵重的东西也都放在这里面。”
他明白,目前的情况已使他不得不把一切关于起居饮食的繁杂事务全都堆在卡玛娜的头上了,他于是索性又跑到栏杆边去,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即将进入黑暗的西方的天空。
乌梅希终于用米面、奶酪和香蕉做成了一块布丁,痛痛快快地大吃了一顿,在他吃的时候,卡玛娜站在他身边询问了许多关于他过去生活的情况。
在一个由继母当家的家庭里,他已变成了一个多余的孩子,于是他从家里逃跑出来预备到贝拿勒斯去,因为他母亲娘家的人现在还住在那边。
“如果你愿意要我老跟着你,那我永远也不会愿意再到别的地方去了,”他最后告诉她说。
他这样天真地叫她“妈妈”,不禁触动了这女孩子内心深处的母性的本能。
“好吧,乌梅希,你就同我们一道去吧。”她表示赞同地说。
第二十五章
沿河丛生的小树,看起来好像是镶在黄昏时的天空所穿的红袍上的黑色花边。在越聚越浓的暮色中,整天在外面觅食的鸭子现在正成群结队地回到沙滩上去,准备到那里的一些冷清的水池里去度过黑夜的时光。乌鸦也停止了鸣叫,飞回到自己的窠巢里去了。所有的船只全都靠了岸,只有一条大船头向着上游在河心静静地停着,好像是那静止的暗绿色的水面上的一个黑色的污点。
哈梅西搬一把藤椅到船头上去,在那新月的暗淡的光线中坐了下来。西方的天边,黑夜的暗影已吞食了最后的一线晚霞的金光,在那使人迷醉的月光下,坚实的土地似乎已深成了一片烟雾。哈梅西在心里低唤着,“汉娜,汉娜,”这个可爱的名字萦回在他的心中,使他顿时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蜜的感觉,仅仅叫唤一下这个名字,他的眼前便立刻出现了他已失去的情人的那一双眼睛,这因为充满无比的柔情而变得湿润的眼睛正流露出无限的悲哀,通过一片迷雾在向他凝望着。他不禁浑身抖了几下,眼睛里立刻充满了眼泪。
过去两年的生活现在又一段一段地在他眼前重现了。他想起了第一次和汉娜丽妮见面的情景:那时他完全没有想到那一天对他以后的生活竟会有如此重大的意义!卓健德拉忽然有一天把他带到他的家里去,因为自己一向非常羞怯,看到汉娜丽妮坐在茶桌上招待他,他简直有些手足无措。后来羞涩的阶段渐渐过去了,他便开始感到自己十分盼望能常和她亲近。随着他们的友谊的增长,他对抒情诗的喜爱也越来越增强了,同时在汉娜丽妮的身上他似乎看到了一切他所读过的爱情诗所描写的主题。这时他又开始骄傲地私下庆幸自己已尝到了恋爱的滋味;他可怜他的那些同学们只是为了应付考试才去研究爱情诗,而爱情对他却已经变成了一种生活现实。
但现在回想起来,他才认识到在那些日子里,他实际还只不过是站在爱情的门外。而直到卡玛娜的忽然出现使得生命对他变成了一个不解之谜,直到自己置身在这两股相反的洪流中激起的巨浪中的时候,他对汉娜丽妮的爱才真正成形无限见“有限与无限”。,真正变成有生命的东西。
想到这里,哈梅西低下头去,用两手捧住了自己的脸。摆在他的面前的,将永远只有为不能得到满足的相思所折磨的生活,自己将变得像一只陷身罗网中永远在挣扎着希望获得自由的小鸟!如果他现在能下定决心作一番努力,难道他竟不能撕破那罗网吗?
在这种决心的鼓舞下,他忽然坚毅地抬起头来,但一抬头他却看到卡玛娜,两只胳膊扶在另一把藤椅的椅背上,站在他的身边,他的动作使她吃了一惊。“你刚才一定已经睡着,叫我把你吵醒了!”她说着,满心惭愧地预备走开,好让他再去睡觉,但他却叫住了她。“没有什么,卡玛娜,我并没有睡着。你来这里坐下,我给你讲个故事。”
听到说讲故事,卡玛娜立刻感到万分高兴,她把另一把椅子拖到他的椅子边就欣然坐了下来。哈梅西已决心把全部事实的真相告诉她了,但他感觉到如果不让她事先有一点心理上的准备,他的话可能会对她是一种无法忍受的打击明)方面的一些理论。汉译《胜宗十句义论》列举了十“句,因此他请她坐下来,听他讲一个故事。
“从前,”他开始说,“有一个拉其普特部落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