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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上也有缠了足的女孩儿,家人觉得缠了足才娇矜,三步不出闺门,品性什么的当然也好了,将来有很大可能说一门好亲事。
石琼玉的目光落在周榭和又林的脚上。因为守着炭盆,又林只穿了一双浅口的软底鞋子,鞋口露出白生生的袜子。一双天足又自然,又大方。
石琼玉的神情有些黯然——缠足的时候苦不堪言,夜里痛得无法入睡。缠过之后,这件事也不算完,一辈子她的脚都不可能再生长,象又林她们这样自然,这样舒坦。她每天早上起来,都专有一个婆子伺候着,把脚仔细裹起来,然后才能穿鞋着袜。这个过程永远不会令她感到愉悦,只是从一开始的痛苦,变成了如今的麻木。
她哭过,求过,闹过,甚至曾经两三天不肯吃饭……但是现在她学会了平静的接受一切。
因为很多事情,人们即使挣扎,反抗,可是到头来还是不得不去接受。
所以她很羡慕又林和周榭,不止是一双脚。
第三十九章 探病
李光沛这些日子忙得很。过年对孩子来说是放假,是过节,但对大人来说,事情陡然间多了一倍不止,简直快把人压垮了。
年关年关,过年可不就像是一道难关。
庄子上的帐,铺子里的帐,别人送来的礼,自家送别人的礼,一丝也错不得。尤其是一些平时不怎么来往的亲戚,有些家中不那么宽裕,他们的节礼和回礼就要认真斟酌。不然,要是一个疏忽,旁人不说你是事忙出错,倒会觉得你目中无人。
又林帮着四奶奶登记礼单,哪天来了什么人,送来什么东西,回送来什么东西,都单记下来。四奶奶不大识字,身边的丫鬟也没有这样能干的人手,所以又林倒真是帮了大忙。有时候想不起来什么事,就让又林把记下的簿子拿出来翻一翻,俗话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记性再好的人,那么多人情往来也有记差的时候,而录在纸上,订成册子,就可靠的多了。四奶奶觉得女儿真是聪明伶俐,兼有自己和丈夫二人之长,看来将来出了嫁,也是个当家管事的合格主母。
识字的用处,四奶奶是深知道的。瞧女儿这才多大,就因为识字,已经能帮上她很大的忙了。识字才能明理,才能增长见识……
所以四奶奶给女儿请先生。她希望女儿将来比她过得更强更好。
过了年,女儿又大了一岁了,这两年已经有人拐弯抹角的向四奶奶打探过,四奶奶一概以女儿还小就打发过去了。但是这婚事,早晚是要结的。四奶奶和李光沛昨天晚上还说起过这件事情。
李光沛对四奶奶的心事不以为然:“孩子还小呢,操这么早的心干什么?那些人再上门来你也不要理会就是了。”
“你看你说的。”四奶奶和她有不同意见:“这婚事又不是做买卖,两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三五天就办成事儿了。好女婿可不好找,一要看本人怎么样,二要看他家里头日子好过不好过。那出色的,一早儿就让人盯上定下了。你现在不急,到了女儿该出嫁的年纪,你就现抓瞎吧。”
李光沛有些疑惑:“不会的吧?”
“怎么不会?”四奶奶扭了他一把,李光沛低声求饶: “好夫人,轻点儿。女儿的事情我自然上心,只不过,你想寻个什么样的女婿,你得先和我说一声啊。”
四奶奶板着手指数给他听:“首先这人品得好,贪花好色的可不成。得有真才实干,不拘是做官、经商,总得能撑起一个家,养活老婆妻儿。”
“说的是,人品才干都很要紧。人品不好的那决不能要。只要有本事,哪怕家里穷得要命啊,自己也能挣下来一份儿家业。”
“这生的也不能太丑了。”
“对,这是应该的。”
“还有就是他家里了。人口太多的不行,人多必然是非也多,争产夺利的……婆婆也很要紧,要是遇着个刻薄恶毒的婆婆,那日子可过不好……还不能嫁得太远,人离乡贱,更何况是嫁进别人家里。要是离得近些,受了委屈也好找娘家人哭诉求助。要是离得远了,吃了亏也只能自己忍着啊。”
李光沛也紧张起来:“这么说起来,还真是得提前打听预备了,要不到时候现找可难保能找个方方面面都周全的。”
四奶奶嗯了一声,枕着胳膊静静的想心事,李光沛怕她明天起来又说膀子疼,替她把被子朝上拉一拉:“别琢磨了,快睡吧。实在不行,隔壁还几个儿子,咱们招一个来当上门女婿吧。”
四奶奶纵然是满肚子事儿,也让他给逗乐了:“去你的。你当是买菜呢?还想把人家的儿子挑挑拣拣?”
“这不是知根知底么。”李光沛也是开玩笑:“要是真和周家结了亲,那周大奶奶不就是咱闺女的婆婆了?她的脾性你可是最了解不过了,不怕她对咱闺女不好。这离得也够近,他们家要敢怠慢咱闺女,隔着墙喊一声咱们就知道了。”
“去,净胡说。”
虽然话岔开了,可是四奶奶却从此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姑娘要嫁人,那是一辈子的头等大事,万万马虎不得。
周家几个小子虽然是四奶奶看着长大的,人品脾气都放心,可是看邻家小子和看女婿,那标准可不一样。
周家几个小子,小的不说,大的……还行。
可是要做女婿的话,还是欠了点儿。
时间过得真快,似乎昨天还是抱在怀里的小小囡,一转眼就长大了,要不了几年,就要议亲、出嫁……
小时候总盼着他们快长大,可是现在一想到长大了他们就要离开身边,却当真舍不得。
四奶奶摸了摸自己的脸,孩子都大了,她也老了。
又林她们两原来与石琼玉说好了,元宵节时约着一起去镇上看花灯,可是那天石琼玉失约了。周榭第二天来找又林:“石琼玉病了。”
“病了?”
“是啊,听说是着了风寒/”周榭有些不懂:“她以前不是住在京城的吗?都说京城冷,咱们这儿比京城那应该是暖和的,她怎么倒病了?”
又林眨眨眼:“人家那里冷,可是家家屋里都烧炕啊,一到咱们这儿来,冷清清的自然住不惯。”
周榭替她可惜:“那么好的花灯,偏偏她病了没看见。这还是她头一次在于江过元宵节吧?就错过了。”
“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啊。”又林说:“她病得重不重?咱们要不要去看看她?”
“我就想和你说这件事呢,空手去不好,我想带点吃的,又不知道她服什么药,万一冲着就不好了。”
“我看不用带吃的,她也肯定不缺一口吃的。要我说啊,你窗子外面的腊梅开的正好,又香又美,折一枝腊梅给她带去吧。她病了只能闷在屋里,说不定腊梅花也要错过了,你给她送去让她看看也是好的。”
周榭眼一亮:“这主意好。不过,光拿花吗?”
“再拿本书?让她躺床上的辰光也好打发些。”
书也挑好了,花也折好了,四奶奶做主,说还没出正月,让她们带些年糕和茶果过去。
第四十章 茶盏
石琼玉卧病在床,连元宵节也不得出门,本来就闷得够呛。在于江老家她熟识的人不多,唯二两个就是周榭和李又林。周榭很温厚,又林很聪明,石琼玉也就跟她们俩还谈得来。
但是,即使是和她们,也是有好些话是不能说的。
又林和周榭进门的时候,石琼玉已经知道她们来了,重新梳了头,衣裳他换了一件。屋里门窗紧闭,点了两个炭盆,一进门就一股热浪扑面。
“哎哟,你这屋里好热。”
周榭和又林刚从屋外进来,都差点让这热浪撅一个跟斗。
“今天这么冷,你们还特意过来看我。”石琼玉格外高兴:“把斗篷解了吧,我娘怕我病加重,特意让人多点了一个炭盆,我也觉得热呢,让她们撤一个下去。”
撤了一个炭盆总算是比刚才好多了。又林脱了外面的斗篷,里面穿的是一件鱼鳞领的红色小袄,滚着粉蓝的细缎子边,十分俏丽。因为天气渐冷,也不大出门,晒得黑黑的脸儿渐渐又白了回来,这袄衬着脸,看起来也很有几分年画上头金童玉女的喜庆意味。
“这袄真好看,新做的?”
“嗯,单为了过年做的,今天刚上身。”又林一惯觉得衣服结实耐穿就行。她不象别的小姑娘那么喜欢光鲜料子。但四奶奶热衷于打扮女儿,由不得又林抗旨不遵。就拿这件袄儿来说,这个鱼鳞领掐得如一层层的碎波浪一般,很费工夫,光一个领子就得做一两天,而现在的年纪身体长得快。这袄也只能穿今年一年,准确的说是只能穿到开春之前。到明年这时候,这袄肯定会小了,不能再穿了。
又林觉得这样挺浪费的。虽然自家殷实,可是这么精工细料的做出来的,只能穿一两次,实在可惜。
好吧,过年总要穿新衣戴新帽,图个喜庆。总不能穿旧衣过年,那也太不吉利。
石琼玉说:“这袄儿你穿着好看。我记得有一年过年的时候。因为京城那阵子流行胡服,有好些人都做了胡式的短袄穿,那袄儿腰身掐得好,显得人身量高。身姿窈窕。去护国寺上香的时候,放眼望去,还以为那里成了胡寺呢——全是穿胡服胡袄的人。你的袄倒有点象那个。”
周榭有些好奇:“胡袄是什么样子的?”
“啊。我还有两件呢。”石琼玉说:“让人找出来给你们看看就知道了。”
“还是别找了,你还病着呢,别太劳累折腾了。”
“那有什么折腾的,东西放在哪儿都有数的。”石琼玉叫来丫鬟吩咐了一声。茶送了上来,石琼玉亲手端了一只靛蓝盖盅给了周榭,又将一只白月霜瓷盏给了又林。
去找袄儿的丫鬟也回来了。拿着一只暗红绸布的包袱。
胡服的样式颜色都很独特,十分艳丽。看得出来这做了之后也没有穿过两次。还很崭新。
“瞧,这领子,这掐边。”石琼玉说:“象吧?”
“是有点象。”
周榭也拿起来比了比:“是挺好看的,就是……太艳了点。”
“我这个已经改得简素了呢,胡人穿的那样式还要更艳。”石琼玉比划了一下:“前襟这儿,用各种不同色的锦缎料子拼接起来,越艳越好,大红大绿的,比这艳多了。”
三个人说得很是投机,石琼玉对她们带来的书和梅花特别喜欢,吩咐丫鬟将架子上的一只瓶子取下来灌水,把梅花插起来,摆在桌案上。虬枝嫩蕊,清香萦人,让屋里的燥热也消弥了不少。
“怎么好好的伤风了?”
“头次在这里过冬,不太习惯。”
周榭点头说:“一换个新地方,是得适应适应。”
石琼玉那里来了客人的消息,石家其他人当然也知道了。于佩姿正和朱慕贤下棋,听丫鬟说了这事,将手里的棋子一掷,玉石的棋子又砸回棋盒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来就来吧,又不是来看我的,和我有什么相干?”
朱慕贤劝了她一句:“不相干便不相干吧,用不着置气。这局还下吗?”
于佩姿瞪他一眼:“为什么不下?当然要接着下。”
可是她心浮气躁,再抓起子儿来怎么也理不清棋路了,索性把棋盘一推:“不下了。她们来了我要不去见,倒象是我怕了她一样。”
这个她是指谁,朱慕贤当然明白。
“算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