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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嘻,他的衣服是脏了点,不过衣服下面嘛……嘿嘿,跟我来,没错的……”大胡子拉着小丁就走,昨天无意间看到那瞎子被风翻起的衣衫下,竟是雪白耀眼的肌肤,害他当场兴起,却碍着前来巡视的长官,不敢乱来,眼下是再也憋不住了。
走近那似已冻得失去知觉的人,大胡子用脚背抬起他的脸:“喂!瞎子,死了没有啊?”
“……谁?……”
凌乱的长发稍稍动了一下,少年瑟缩着贴紧了墙根,皮靴特有的膻味混着鞋底烂泥气息直冲入鼻,刺激得几天来未曾好好进食的胃部一阵痉挛。
好难闻……摸索着伸手去推,手腕一紧,已被大力扣住。
“哎呀,还划花了脸啊,大胡子别搞了。”小丁皱起眉头,这瞎子是长得不错,可脸上那道扭曲的疤痕实在叫人没胃口。
“你不玩就走一边去,别碍手碍脚的!”大胡子不耐烦地抓住少年那沾了淤泥脏雪,早已辨不清是什么颜色的衣衫,性急地撕扯着。
“滚,滚开——”
冷风穿进破碎的衣襟,寒毛根根竖起,游移在赤裸胸口的手叫碧落头皮都发了麻,费力拉紧衣领。
“呸!臭瞎子,还跟大爷装什么清高?”
大胡子骂骂咧咧地扯开他双手,拉扯间,两点细小的翠绿物什从碧落衣内掉了出来。
“啊?!我的扳指——扳指呢?……”
碧落慌乱地在雪里摸着,大胡子一扑压在他背上,喘着粗气就去拉他衣带——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眨眼已到城脚。
那不是一早出城的穆晟皇爷吗?小丁一下绿了脸,连忙拖起还伏在碧落背上的大胡子:“有人来了,是,是……”
“别拦,拦——”大胡子仍稀里糊涂的,但一眼望见马上人威严逼人的容颜,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清醒过来,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惨!单凭玩忽职守这罪名,就够他吃不了兜着走了!心中害怕,磕磕巴巴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蹙着眉,龙衍耀目光在那乞儿身上一掠既逝,好像今早就见到他在城外乞食……冷冷扫过面如土色的两人,眉心更皱,这些兵士实在无法无天,待自己重登宝座后可要好好整顿一番。不过现今,不想节外生枝。哼了一声,慢慢策马前行。小丁和大胡子见他竟未降罪,直是喜出望外,连滚带爬地回到班列。
“……在哪里?掉哪里去了?……”
焦急的自言自语飘入耳际,很轻,龙衍耀却倏地一震,勒住缰绳,转身直勾勾地望向正匍匐雪地的纤瘦身影——
掉哪里去了?双手颤抖着翻弄身边积雪,碧落脸色比雪更白,扳指呢?扳指呢?
指尖突然触到硬硬的东西……碧落摸了两下,是鞋的形状,但不是刚才那兵士的皮靴,他松了口气,绕过鞋的主人,继续跪在雪地找寻着。
鞋没有动,华丽的衣摆却一阵轻抖。龙衍耀双眼充满无法形容的震惊——他认错了么?这衣衫褴褛的肮脏乞儿真是碧落?!不过短短数日,碧落怎么变成此刻潦倒不堪的模样?!碧落,怎会盲了双目?!
“……啊,找到了,找到了……”欣喜的叫声传来,龙衍耀脸上肌肉不由自主地牵搐着,猛一晃,已掠至跟前,半蹲下身,一把扣住冰凉的手腕——
少年指尖紧紧捏着的,是两半翠玉扳指。
碧光隐隐流动,璀璨夺目的,却已断成两半的扳指……
“……你,你是谁?……”碧落不安地想抽回手,却挣不开铁箍似的钳制。
几近凝滞的沉黑眼眸缓缓移至碧落面上,那双熟悉的秋水明眸张得大大的,带着惊惶,和昔日同样的清澈。可是,没有了焦距……
他没看错,碧落真的瞎了。
怎么会这样的?巨大的震骇令龙衍耀忘了所有举动,只定定望着那双看不见他的眸子——什么时候瞎的?为什么你不回燕王府医治,却流落在此任人欺侮?……
慢慢地,手指摸上扳指的裂口,龙衍耀呼吸益渐沉重——我不明白!你明明一直都在欺骗我!践踏我的情意!为什么还要留着这早已被我拗成两半丢弃的扳指?为什么你还如此紧张它?……
“你想做什么?”碧落慌张地试图缩回手,这人一直默不出声,本就让他心头忐忑,此际竟捏住他的扳指——
“……这扳指已经碎了,不值钱的,你,你拿去也没用的……”
依然没人回应他,手却握得更紧,碧落一惊更甚,勉强挤出笑容:“你不要拿走它,真的,真的不值钱的……”听不到任何动静,他嘴唇微微发抖,喘息两下,颤声道:“别拿走,我,我跟你换……我拿自己跟你换。”
黑眸骤然瞪大,一动不动地紧盯碧落,随即又痛苦阖起——碧落,为什么?……
“我的身体很棒的,你一定会喜欢。”碧落用另一只自由的手撩起几缕长发,遮住脸上伤疤,勾起一个媚笑:“我没有骗你的……”
再也压抑不住几将喷发的呼唤,龙衍耀猛然松手,双手紧紧捂住嘴,直起身,一步步倒退。眼,仍死死盯着——
这人居然放开了他!碧落惊喜地抚摩扳指,还在!
像呵护稀世宝物似地,碧落小心翼翼地凑上唇,轻柔到极点地吻着两半扳指——这,是龙衍耀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了,如果连这也失去,我都无法让自己相信,曾经有一个人深深地爱过我……
龙衍耀,即使你已不再喜欢我,我还是不想从你的梦里醒来。但你放心,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惹你厌憎的!我只要留在城外就好!听听进出京城的人闲聊,知道太子没有再为难你就够了!
真的,只要这样就够了!虽然我好怀念从前被你抱着、宠着、爱着的感觉……我很清楚,那些已经成了遥不可及的梦。你,也或许永远都不会再相信我、再喜欢我了……
“……龙……衍耀……”
低低唤着,轻轻吻着,泪水,跌落雪地。
碧落!!!双肩剧烈战栗着,龙衍耀重重一闭眼帘,旋身朝城门走去——再不走,他一定会控制不住地冲上前,狠狠地抱住他,叫出他的名字,而将碧落对他的所有欺骗伤害都抛诸脑后!
不想再为你心痛的……脚下陡然加快,龙衍耀牵起缰绳,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经过那畏缩的小丁和大胡子时,却又顿住——
“今后谁也不准去打扰他,违者斩!”冷冷抛下一句,他重新迈开步伐。
“啊?是,是。”小丁和大胡子彼此一望,都见对方吓白了脸。
跨出两步,龙衍耀身影再度停下,默然半晌,终于低声道:“……去拿条棉被给他,天太冻——”话出口,心随之揪痛,他双拳一握,翻身上马,一路疾驰进城,再不回头。
小丁和大胡子面面相觑,半天,两人同时摇了摇头,返回兵营取被褥。
城门前一时安静下来,不多时,但闻蹄声渐响,两匹骏马一前一后奔出京城。当先一骑速度奇快,将上前来验度牒的兵士撞得连连后退,摔了个四脚朝天,险些压在碧落身上——
兵士大骂声尚未出口,随后马背上的俊雅男子已面一沉,叱道:“云苍,你驾马怎地仍是如此莽撞?”
“楼主教训的是,属下知罪。”
云苍翻身落马,走过去将那哼哼唧唧的兵士扶起,陪了个大大笑脸,又往他怀里塞了张银票,那兵士顿时转怒为喜,装模作样地看了眼度牒便挥手放行。云苍一笑正待走回,眼角不经意瞥向旁边坐在雪地里的乞儿,不禁一愣——
“还不快走?”孟天扬策马行近,今日为亡父操办完了最后一场“七七”法事,也算稍尽人子之道。一想离开总堂也已数月,必定有大堆事务积压,当下便同云苍轻装上路。见云苍还在磨蹭,脸色微愠。
指着碧落,云苍一脸惊愕地喊了出来:“楼主,是七少爷——”
是碧落?!孟天扬震了震,锦袍闪动间,已跃下马背,走上一步看得真切,不觉惊道:“真的是你?”
“……是……孟天扬?……”碧落微微侧过头,迎着声音的方向,突然身子一轻,已被拉起。
“你的眼睛怎么看不见了?!”孟天扬手掌不死心地在碧落面前掠过,见不到眼珠有半分转动,他脸一抽搐:“几时瞎的?你面上伤痕又是怎么回事?那姓龙的呢,怎不在你身边?……”没有忘记行刺龙衍耀那晚,碧落奋不顾身地扑上护住……眼下竟一人孤零零地在雪中挨冻,龙衍耀却是去了哪里?他愤懑之下,一股怒气直冲头顶,拳头忍不住收紧。
淡淡忧伤地笑着,碧落没有回答。
“碧落,你……”
拨开长发上沾染的雪泥,扶住他双肩,孟天扬心头激荡,那日入宫示爱遭碧落拒绝后,他始终郁郁无欢,此刻见到碧落凄凉情状,惊诧怜惜之余,胸口热热的,更似有什么要冲出——
“……跟我回风雅楼,”不意外碧落骤变的脸色,孟天扬更用力地抓紧他肩膀,不容挣脱。
“你如今目不能视,难道真要在城外乞讨度日吗?”长长吐了口气,他面色缓和下来,轻轻抱住碧落:“跟我回去罢,你的眼睛,我会替你想办法治的……”
要他回风雅楼,离开京城吗?碧落一颤摇头:“我不要——”
“碧落?!”
你还在眷恋那弃你不顾的人?……孟天扬唇角一牵,忽地环起他腰身便向马匹走去,只当未听见碧落的抗议。
臂一伸,正待将碧落送上马背,一声水晶似明澈的悠悠叹息响起身后,动人心魄。他悚然回首,一人宽袍广袖迎风伫立,雪光映上水银色的衣衫,宛如透明。
是这人在叹息么?孟天扬惊疑地看着眼前陌生的银衫男子,以他耳目之灵敏,竟未发觉此人何时欺近,这人的身手,岂非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他既然不愿跟你走,又何必勉强?”淡然掠过孟天扬望向碧落,君无双悦耳的嗓音透出些许无奈:“你何苦这般折磨自己?”
“我没有……”碧落循声望着君无双,失明的他再也无须顾忌那双勾人魂魄的魔眼:“你怎么来了?……”
“……你离开竹外轩后,我一直都在暗中跟着你……”
落寞一笑,君无双已执起碧落手腕:“我不想再见你如此,跟我走。”打定主意,回头就随便找个教众,取其眼膜为碧落换上,实是不欲那原先狡黠灵动的人就此消颓。
孟天扬也不知他与碧落有何渊源,但见他要带走碧落,哪里肯依?一掌隔上君无双手臂:“松手,他原是我风雅楼的人,岂能不明不白地跟你走?”
怕掌风波及碧落,君无双微一蹙眉,当真放开了手指。幽邃变幻的眼瞳落在孟天扬俊雅而隐含嫉妒的面上,慢慢竟露出笑容:“你不甘心么?孟天扬……”这个风雅楼主的表情跟从前的他,像得很……
不甘心?!突然变得魔魅蛊惑的声音重重砸在心上,孟天扬心一跳,已然恍惚——真是不甘心吗?……
毫无自觉地,双目已不受控制地望向君无双千变万化的魔眸,忧郁、悲愤、讥诮、困惑、释然、骄傲、温柔、倦怠……所有的情感仿佛都交织蕴藏在这双眼内,一层层地,似乎要他心里一切都剥现……
看透人心的双眼……孟天扬脊髓倏地升起寒意,额角渗出薄薄汗水,极力想避开这慑人的目光,却发现在君无双凝神注视下,他居然全身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怎么也挣不开那两道视线——
别再看我!心狂跳似要冲出胸腔,喉咙涩得吐不出一个字。孟天扬脸上血色全无,却仍直直望着君无双,无法移开眼光。
楼主怎么突然呆住了?云苍不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