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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骆驼祥子》、《雷雨》、《日出》等等一系列中国当代的优秀作品。
这些作品引导、教育了一代人,让他们有远大的理想、牺牲的精神和坚韧的意志。现在这种引导好像不多了,特别是独特的、属于个性的引导。现在是“哈利·波特”的时代。历史在前进,“哈利·波特”当然好,但对于孩子们精神上的引领是否更为重要?书所能给予孩子们的引导,是任何其他的东西(包括金钱、吃喝、物质奖励、名牌衣裤)所无法替代的。
一入初中,我的目光转向了郭沫若、沈从文、巴金……和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儒林外史》、《镜花缘》、《三言二拍》等等。书架开始延伸。上了高中,我一头扎进十八、十九世纪的欧洲文学和俄国文学,如醉如痴、如癫如狂。看书可以忘记吃饭,可以彻夜不眠,可以逃学旷课,甚至在上课的时候也把书放在课桌下,一只眼瞟着讲台上的老师,一只眼向下看书,一旦被老师发现便难免被驱到教室后面罚站,也从不感到羞愧。
我有个毛病,坐在图书馆里看不下书,借回家去的书也看不下去,我要在书上画来画去,要做读书笔记,只有把书买回来才能塌下心来,认真地读。这当然也跟经济条件有关——我买得起。更糟糕的是我读书过于投入,读到妙处必要捶胸顿足、狂喊乱叫、泪流满面,接着打滚儿,这在图书馆显然不合适。
有一次,我看陀斯妥耶夫斯基的《白痴》,激动得连哭带骂,脏话迭出。吓得我妈妈以为我要和谁拼命,百般劝慰之后才知道我在看书,气得我妈妈足足五分钟瞪着我说不出话来。
直到上大学,我的存书已有两万一千八百多册,真是书香满室,看着就长精神。那都是我一本一本买回来的啊!读书固然是种莫名的享受,买书的过程又何尝不是一种巨大的享受。在书店每当觅到一本渴望已久的书便会激动得双手发抖,心急火燎地买了书立即驱车回家,进门就迫不及待地展卷细赏。这一天的时间就算交代了,不吃不喝可以看到凌晨。激动得过了头难免出错儿。
一次去三联书店买书,边看边挑,就顺手把背包放到了地上。浑然不觉已经过了三个多小时,挑了一大堆书,交了款,兴奋不已地提着书袋就走。出了门发现天已黑了,且饥肠辘辘,忙去隆福寺小吃店吃了俩馅饼,外加一碗豆汁俩焦圈儿。起身要走时,顺手习惯地一摸肩上竟不见了背包,这一惊非同小可,顿时一身冷汗,背包里有我所有的证件和通讯录。我在店里四下寻找,心存侥幸地希望小偷拿走了东西把背包扔在了某个角落。惹得店里一些人莫名其妙地关注我。我毫不掩饰地并不回避店里人的目光,重演着“丢斧子”的故事,看所有的人都像拿了我背包的人。
最后,终于一无所获,垂头丧气地走出小吃店。忽然想起是否把背包扔在书店了,仔细回忆了一番,没错!看书时将背包扔在了地上。可这都过了一个小时了,还能在吗?我狂奔回书店,冲上二楼,拐过书架一眼便看见了仍放在地上的背包,旁边一小伙子靠着书架看书,一女孩子坐在一边看书,一个多小时,那个背包无人理睬。我庆幸这是在书店,若在市场恐怕早不翼而飞了,进书店的人都是有文化素养的啊!书真是好东西!
还有一次进了书店,流连忘返,选了一大堆书,提着三大袋书走出书店,每当提着一堆书走出书店时那是很得意的,至少今天晚上不睡觉了。得意则忘形。
不知何时外面已下起了雨,满地湿滑,一下台阶便仰面朝天摔了下去,直摔得两眼乱冒金星。书店里跑出几个人来扶我。好在书都没有沾湿。一个人说早认出您了,看您聚精汇神地看书,没好打搅。又问我摔着没有?肉大身沉,一百七十斤的我能没摔着吗?我感到很丢人,咬着牙装出笑容说“没事,没事”,扮作很潇洒的样子上了汽车。一上车就龇牙咧嘴地感到从腿肚子到尾巴骨疼痛难当。回家一看半边身子青一块紫一块,一个多月才好。可就这副德行也躺在床上看了一宿刚买来的书。当然免不了我太太的一顿埋怨。
买书的过程的确是一种巨大的享受,我逛商场顶多二十分钟。就累得不行,逛书店五六个小时也不觉疲劳。年轻的时候我最经常去的是中国书店、新华书店和东安市场的旧书摊——现在已经找不到这样的旧书摊了。倒不是因为它书价便宜,而是它经常会给你一些惊喜,并叫你增长知识,开阔眼界。
有一个书摊的摊主姓李,矮矮的个子,一张白白净净十分文气的脸,小平头,总是穿着一身褪了色的蓝中山装。天长日久我们成了好朋友。我每星期光顾一次,临走总要留下一张书单,他都会认真负责地帮我去找。久而久之,他根据我的兴趣爱好还主动留下一些书推荐给我。他很博学,和我谈起文学滔滔不绝且很有见地,不像现在有些书店的服务员一问三不知,只是叫你去查电脑。查电脑也没什么错,但既然整天和书打交道,总该和读者有共同语言吧。老李边照顾书摊边和我聊天,能谈一个多小时。我买书只为了看,并非收藏,因此从不注意什么版本,我上高中时才从他那里懂得了什么叫“善本”,什么叫“孤本”,什么译本是好的,什么译本是不精彩的。
有一次他推荐给我一本书,我一看是毛边,以为书页没有裁齐,他告诉我这是一种特殊的形式,以示珍贵。这本书是厨川白村所著《苦闷的象征》(鲁迅译);还有一本张文成所著《游仙窟》,也是毛边。历经劫难,现在我只剩下了这两本毛边书了,且都是初版,弥足珍贵。我请他吃过一次和平餐厅的西餐,后又请他看过我主演的话剧《骆驼祥子》。过了没多久,他送给了我一本《骆驼祥子》上有老舍先生的签名,这是他自己珍藏多年的一本书。我才知道他这个书摊经常有大作家光顾。老舍先生、赵树理先生都与他相熟。这本《骆驼祥子》,是他专门请老舍先生签的名,送给我的,令我十分感动,此后他再见我不再叫郭先生而是叫“祥子”了。
有这样的朋友岂不快哉?他若健在,也该八十高龄了。可惜东安市场改建以后,再也无联系了。这样的书摊也从此绝迹。那散发着书香的摊位,只能是昔日的记忆了。
我把书视做人生最宝贵的财富,如生命一样重要!
第二节 书劫
你喜欢什么“文化遗产”,觉得是最宝贵的,“文革”就越要把它砸得粉碎,这就是“文革”的“功绩”。
“文革”开始时,我已在劳改农场服刑近两年了。北京家里出了什么事我一概不知,更不知我家里人的下落。两年半以后我才知道,我家早在“文革”之初被扫地出门,那两万多册书,当然也被全部查抄。书成了万恶之源,销毁书是“愚民”的最好办法。失去了书我如丧考妣,整个世界都黑暗了。还不止此,更残酷的是精神上的销毁,古今中外绝无仅有。一次,我和劳改队的一位难友悄悄谈起文学,他是“北大”哲学系的学生,读书万卷,博学多才。从狄更斯谈到泰戈尔,从雨果谈到普希金,我必然得意忘形了,竟毫无掩饰地说,抄家抄去了金银珠宝、万贯家财没有什么可心疼的,可把书抄光了才令人痛不欲生。坏喽!这小子是“深入敌穴”、“刺探军情”的,他向管理人员做了汇报,这毫无疑问是阶级斗争新动向。我被批斗,我被勒令深挖犯罪根源。书,就是根源。
“文革”中,知识分子多为“软蛋”,我则是“软蛋”中之“软蛋”。我说我是“软蛋”,绝非自贬之词。那时,可怕的还不是外界的压力,而是自身的消磨。当“八·一八”红卫兵起来以后,我们一百多个反动学生被揪斗游街,剃了光头,挂了胸牌,低头站在小广场上,被手持各种武器的造反者们包围着。突然一声断喝:“跪下!跪下!”男儿膝下有黄金!开初的几秒,无人下跪,站在队前的还有六个反“改造”分子,也没有跪。
事后大家谈活思想时,几乎百分之八十的人想法一样:别人跪我才跪,别人不跪我也不跪。红卫兵们愤怒了,举起各种武器冲向第一个反“改造”分子,乱棍齐下,他跪下了。鲜血溅到第二个人身上,他也跪下了,于是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依次都跪了下去。这些“臭老九”们没有一人不会背诵“士可杀而不可辱”,到头来是只求跪着生,不愿站着死!而且每个人都有一个自我安慰的由头:我不是第一个跪下的。“臭老九”!这个名字起得何等的好啊!真臭!更有甚者,游斗以后,每人要立即写一篇学习“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以后的心得:打得好!只有一人未写,他拒绝,而且认为打得不好;结果一铁棒抡在后脑上,立即鲜血喷涌,醒后也心惊胆战地写了一篇“打得好!”这使我想起很多宁可站着死的光辉形象,如老舍,如邓拓……我曾满怀着“士可杀而不可辱”的信念自杀过,但没死成。
经过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后,我忽然不想死了,我还年轻。无数朋友都说郭宝昌你没死就对了,否则哪还有“大宅门”?我不知道那段受辱是光荣还是卑劣?我只知道翻阅过去的认罪材料,我依然脸红。当一个人拿起笔攻击自己的父母、家庭、朋友,这不卑劣吗?当一个人拿起笔诛伐自己视如生命一样的书,这不耻辱吗?我还保留着把书作为犯罪根源而写的认罪材料,这些材料是在给我平反时发还给我的。人事部门的同志劝我烧掉,以免以后看着心里不好受,我没烧,不好受就不好受吧,我还没脆弱到一提自己过去的“卑劣”、“耻辱”就讳莫如深的地步。
摘录几段如下:
这个时期我是陶醉在幻想中,而对现实越来越不满。当时文学课全部是古典文学,我从旧诗中寻求孤高脱俗的境界,并且外请了个清末老翰林讲解古文《诗经》、《左传》、《战国策》等,使我在文学上强烈地感到今不如昔,而且觉得中国文学从《诗经》、《楚辞》时代,随朝代的演变而一步步退化,到现在居然连老祖宗的话都看不懂了。我感到周围的人都是无知的,并对现代文学做了一概的否定,完全采取虚无主义的态度。不用说我没看过一本政治书,就连现代小说也没看过几本,在这个时期同时阅读了许多黄色书刊,《笑林广记》、《拍案惊奇》、《金瓶梅》、《雌雄剑》、《彭公案》、《七侠五义》等,竟把这些也视为国粹,使我很长一个时期精神萎靡不振、意志消沉。
……
我开始大量地阅读十八、十九世纪的西欧文学作品,培养了根深蒂固的资产阶级的个人奋斗的思想,对我影响最大的是《约翰·克利斯朵夫》、《红与黑》和《当代英雄》。这个时期也是我大、洋、古的文艺思想形成的时期,我要寻求新的动力,重新开辟所谓生活的道路。看完电影《梅丽小姐》以后,主人公皮巧林的形象给了我可以说是不可磨灭的印象,这个生不逢时,精神空虚的青年,以寻求冒险为人生的乐趣,来刺激他空虚的灵魂。我找来原著反复地读,我在他身上找到了共同的思想基础,感到生不逢时,英雄无用武之地……皮巧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