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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变成了门诊部。每见此情景,热爱通州城古朴文化的人,都要不解地问:“这
通州城怎么变得越来越庸俗了呢?”像问自己,又像问别人,但不管是自己或别人,
都不能回答。——那些书店依然还是书店的,也把曹雪芹、鲁迅、巴金以及托尔斯
泰、罗曼·罗兰、哥德、莎士比亚等人毫不客气地请下了书橱,而把那些无病呻吟
的所谓青春美文放在显要的位置,更有甚者,将半裸或全裸的女人封面,作为招揽
顾客的广告。这样的书店里,早没有了文化的芳香,而流动着滚滚肉欲,稍有文化
良心的人,对此是不屑一顾的。
要买一部好书,得走很长的路程。
平时要买书,需乘车去,今天姚江河不想乘车。
中午的太阳已经十分灼人了,道旁树叶已失去了清早的鲜活,叶片微微打卷,
叶尖纷纷下垂。不断有车辆从身边疾驰而过,可车辆的喧嚣,在姚江河听来都十分
遥远,仿佛凤凰山头传来的松涛。
走到天桥上,姚江河心里有些烦乱。在这里,看相的,抽签的,摸骨的,卖狗
的,乞讨的,把天桥挤得水泄不通。这与通州城南北相接的要道通州桥上别无二致
。
朝阳路上的所见使姚江河更是感到吃惊。
从这条路一直向西延伸,可通火车站和飞机场,外地人(包括政界要员、商界
英雄、中外游客)要进入通州城,朝阳路是必经之道,因此被喻为形象路。可是,
这形象路既狭窄又拥挤,路边朝阳农贸市场里的污水,肆无忌惮地流到街道上来。
对此,当地政府似乎无动于衷。
可是,终于让他们的上级发怒了。
六月,省上某要员到各地视察。中旬到了通州。他来的那天,天气很坏,虽下
着大雨,空气依然沉闷,走下飞机的舷梯,人已经疲乏不堪了。通州城的大小官员
自然列队在飞机场外等候,由于雾大,飞机晚点长达三个小时,但那些大小官员连
午饭也没敢去吃,腿僵直了,腰酸痛了,口渴了,肚子饥了,倦倦思睡了,这时候,
上司银白色的飞机突然盘旋在头顶!奇怪,怎么没有听见飞机的轰鸣呢?
他们立即来了精神,当上级领导走下飞机之后,前呼后拥,坐上高级轿车,由
警车开道,向城内驶去。
遗憾的是,车到朝阳农贸市场旁边,轿车抛锚了,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泥潭。
通州城的大小官员立时吓出一身冷汗,纷纷下车,冒雨推车。
这些坐办公室的人物,什么时候干过体力活呢?他们使出吃奶的力气,也只能
将上司的车子微微晃动一阵,丝毫不起作用。
领导的脸阴一阵晴一阵,红一阵黑一阵,“砰”地拉开车门,站立于大雨之中,
发一声喊:“一、二、三!”车子才驯服地从泥潭里站了起来。
通州城的大小官员个个垂首而立。
那领导根本就不理会他们,也不听随从的百般劝阻,在大雨里徒步向前,左顾
右盼,又钻入肮脏无比奇臭无比的朝阳农贸市场看了一回,浑身被雨淋透了。
据说,那领导回到原地,对那些脸色吓得青紫的官员们说:“改建朝阳路,五
十米宽!我国庆节前来剪彩!”
说毕,威风凛凛的领导上了车,“砰”地关上车门,迅速倒转,开向了飞机常……
如今,朝阳路上到处都是标语:“苦战四个月,建好朝阳路!”
“人民公路人民修,修好公路为人民!”……插了红旗的宣传车来回游动,女
播音员以激情满怀的音调向过往行人宣传道:“朝阳路是我城的形象路,是否能多
快好省地修好朝阳路,关系着是否坚持改革开放,是否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大问题,
希望广大市民发扬主人翁精神,积极行动起来,为建好我城形象路贡献最大的力量!
……”
许多房子拆掉了,有些还是刚刚建起来的。
朝阳路上成了一片废墟。
姚江河感到纳闷:在这之前,通州城的领导为什么没有意识到这是一条形象路
呢?
走到路的尽头,姚江河大失所望:他十分钟爱的那个正规书店也被拆掉了。有
一老一少两个面善的书店职工,还在那里作最后的清扫工作。
“老师,书店也拆了?”
“拆啦!”
“搬到了哪里?”
“无家可归!”
姚江河体会得出工人们的悲哀,站在那里不走,专心致志地着他们工作。
“你是准备来买书的?”年轻一点的女工问。
姚江河点点头。
“等我们找到了落脚点,还是要坚持把这书店开起来的。到那时你再来吧。”
“没给你们指一个固定的地方?”
最先说话的工人有些愤愤不平:“指个狗屁!不管三七二十一,叫你先拆了再
说。我在这个书店里已经工作三十多年了,这里的旮旮旯旯,都是我摸熟了的,说
拆就拆,叫我怎么不伤心呢?”
“管他妈的,拆了旧的换新的!”那女工像是自我安慰,又像是在安慰她的同
伴。
“现在,像你们这号严肃的书店已经不多了,你们一定要开办起来。”
“小伙子,谢谢你了。有你这句话,我们就心满意足了。书店我们肯定是要开
起来的。实打实告诉你,当通知拆毁书店的时候,我们的经理差点跪着跟他们求情
了。经理跟我一样,也在这书店里呆了三十多年了。但是,别人是不理解你的这份
感情的,一句话:拆也得拆,不拆也得拆,无任何理由可讲。拆房架子的那天,我
们和经理伤伤心心地哭了一场!”
老工人的眼圈红了。
“你晓得现在怎么着?”女工接着说,“这些书,经过清点之后,放到了我们
每一个职工的家里,待有了房子再搬出来。凡是书店职工的家里从客厅到卧室,到
阳台,全都堆了书,连身也转不过来。”
姚江河被他们的敬业精神感动了。
“这最后一批书准备搬到哪个老师家里?”
“我家里!”老工人爽直而兴奋地说,“我叫我儿子出去租房子住,把他那间
屋挪出来。”
“你儿子没意见?”
“有啥意见呢?他也跟你一样,是个喜欢读书的人,读书人是爱书的。”
姚江河觉得心里有一团火苗在燃烧。这给予他人生最重要教育的通州城,毕竟
是可爱的。
说话间,女工拿起一本画册,使劲地拍上面的灰,边拍边对她的同伴说:“你
看,像不像咱们这里的镜花滩?”
老工人接过书,眯缝着眼睛,把书举得远远地看那封面:“真是呢!”他兴奋
得用巴掌连连拍着大腿。
“小伙子,你说这是不是镜花滩?”老工人把书递到姚江河面前。
姚江河本来在看书堆中的另一本书,那是余秋雨先生的《文化苦旅》,他几次
托人到省城代买也没买着的,老工人把画册递到他面前,他只得接过来看。
这一看,让他大吃一惊!
那扇形的滩面,的的确确就是镜花滩,那条亮丽而不安份的河流,不正是洲河
吗?此时,一艘满载着粗大原木的船只,在镜花滩上搁浅了,几个面色油黑的人,
挽起裤腿跳进水里,扣住船舷,把笨拙的船只用力地向前推着,他们坚实的腿像柱
子一般,挡住了水流,河水便从腿的两侧分流而过。卵石密布的滩面上,成“一”
字摆开几个人,躬腰弯背,正在拉纤,粗大的纤绳,深深地咬进他们的肩膀;河风
吹过,他们的头发向后飞扬,把脸部和颈部充分暴露于阳光之下,暴突的青筋,也
像粗大的纤绳一样,弹奏出无可抗拒的力的音符。
占据整幅画面一半篇幅的纤夫,不就是……不就是明月吗?
“师傅,这本画册到了多久?”
“是刚到的新书,房子一拆,在地上到处放,弄得脏兮兮的。”女工不好意思
地说。
姚江河翻看后面的出版日期,果然是上个月才出的。他的手激动得有些发抖了
。
“师傅,能把这本书卖给我吗?”
老工人和女工都为难起来:“我们现时没有发票,不营业。”
“我不要发票。”
“你不要发票,我们要交差哟。”
“卖给我嘛,给我出个收据也行。”
看姚江河那着急的神态,老工人问:“小伙子,怎么这么喜欢这本书?”
“人家热爱家乡嘛!”女工说。
“不全是这样,”姚江河说,“你们看,这个人是我的同学!”
“你同学?”老工人又接过画册,女工也凑过来看。
“你们看,就是这个最大的人影。”
“是个女人!”女工惊奇地尖声叫着。
老工人用沾满灰尘的粗糙大手抹了一把眼睛,定了定神认真看了一回:“真是
个女人呢!”
“是的,是一个女人。”姚江河说。
“他是你同学?”老工人不知是不相信,还是太吃惊。
姚江河坚定地点了点头。
“一个女人去拉纤?”
“我也不知道有这回事!”
“啥时候的同学?”
“现在的。”
“现在的?你在哪所学校读书?”
“通州大学。”说着,姚江河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学生证。
女工把姚江河的学生证一看,羡慕地说:“还是研究生呢!”
听说姚江河是研究生,老工人的面色也更加慈祥:“你同学也是研究生?”
“是的。她是我师妹。”
“不简单!不简单!”老工人连声赞叹着。“现在,这种年轻人少了,真真少
了!”
“把这本书卖给我,行吗?”
“行!怎么不行!算我买,我送给你!”
老工人激动得眉飞色舞。
“谢谢老前辈!”
“不谢不谢。”说着,老工人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你去告诉你的师妹,
就说有你们这批年轻人,再艰难也要把书店办起来!”
姚江河几乎是跑着回到了学校,当即就去找明月。
女生宿舍的守门员说,明月刚刚出去了。
“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好像她说她心口有点痛,可能是到医务室弄药去了嘛。”
姚江河立即又向医务室方向找去。
医务室在假山的南面,需穿过假山,沿偌大的半月湖边的林荫处一直走向深处
。
姚江河走完林荫处,正要上石级,明月就下来了。
“明月,你病了?”姚江河满脸红光,声音也大为变味。
明月对他这种激情有些不解,淡淡地说:“有点小玻你也来弄药?”
“不不,我专程来告诉一个让你心花怒放的消息。”姚江河把书藏在背后。
“关于我的?”
“是的!”
“你在开玩笑吧?”
“我什么时候跟你开过玩笑?”
明月慢慢地从石级上走下来,漫不经心地说:“无论什么消息,也不可能让我
心花怒放。”
她的态度是冷淡的。
这多少冲淡了一点姚江河的兴致。
明月从姚江河身边走过,一直走了好几步远,才对呆在那里白姚江河说:“还
不回去?”
姚江河转身,走到明月身边,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