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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的。要干一项事业,需要的是执著得近乎痴狂的精神。没有这样的精神,就少了
一种锐利的力量,向前开掘的速度和深度都要受到严重的影响。”
姚江河只管点头。他看着闻教授,却从他眼神的深处看出了一种深深的寂寞。
姚江河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感到心神不宁。
“在这些方面,你们学习的榜样是夏兄!”闻教授提高了声调。
夏兄吓得浑身一抖。
闻教授把夏兄的论文大大地表扬一番,说自己已将这篇论文亲手交给了黄教授,
会很快在《楚辞学刊》上问世。
夏兄激动不已,胀红了脸说:“是这样吗?是这样吗?……”那神情,像是大
喜,又像大悲,像极度痛苦,又像极度欢畅。他差不多要哭了。
姚江河与明月看着夏兄怪异的表情,十分理解他内心的复杂情绪。
“就这样吧。”闻教授适时地中止了座谈。
三个研究生站了起来,都亲切地与闻教授道着“再见”。对明月和姚江河来说,
再也不疑心导师的诚意了。他把夏兄的论文交给黄教授发表,本身就是一次壮举。
三人在归途中反常地沉默。到岔道口,明月自已往女生宿舍走,姚江河与夏兄
往男生宿舍走。到了姚江河的门口,他想邀夏兄进去坐一坐,但夏兄已垂了头,直
直地向那间臭不可闻阴暗潮湿的屋子走去了。
姚江河进了屋子,将门关上了。此时,阳光还没有越过树梢,跳过马路光临他
的窗。虽是仲夏季节,姚江河却觉得异常的凄冷,经妻子认真整理之后又变得脏乱
起来的小屋,也像异常陌生似的,没有一丝一毫的亲近感。以前,他多么珍爱这间
小屋,夏兄搬出去之后,他的心理完全放松了,紧张疲惫的灵魂,一回到这间小屋
就可以随便放置在床上、书架上、书桌上或者凳子上,让它放心大胆地休息去,只
留下一个躯壳,在那里吁吁喘气。直到歇够了,精神复原了,又才将灵魂捡起来。
这是多么惬意的事情!更为重要的,在这小屋里可以放纵地听柴科夫斯基的音乐,
可以无所顾忌地为他的《悲怆》交响曲痛哭流涕,还可以展纸画画,随意读书……
总之,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一切都是自我直达心灵的选择,没有必要看
夏兄那只老书虫!也没有必要听他苍凉的叹息。
老实说,也正是在夏兄搬出去之后,姚江河才些微地找回了读大学时候的那种
情怀,认为这学校毕竟是自己生命的一个组成部分,这里的一切,可以尽我享用,
包括朦胧月色,瑰丽阳光,婆婆花影,肥厚绿叶……可此时此刻,他却觉得小屋严
重缺乏什么。
缺什么呢?
小屋里的东西,一件也没有少,一张中国地图,一幅字画,一排竹书架,一张
书桌,一张简陋的床,还有散放在地上杂七杂八的东西。每一样物品都是他的,都
带上了他的气息。但是,这些带上了他气息的物品,却彼此没有牵连,孤零零地各
自为正文,没有了灵魂的贯串。
姚江河终于明白了,这小屋里缺少的东西,便是他的精神。
他的心豁然开朗,同时又感到沉重。
精神,这看似虚幻的东西,却可以变成极为巨大的物质力量。
有则消息说:一个美国企业家到中国某大厂考察,先划了个小小的圆圈,外面
画一个大圆圈,最外面画了一个更大的圆圈,对中国的工人说:“这最小的圆圈代
表本世纪初叶的共产党,稍大的代表当时的国民党,最大的代表美国。请问诸位:
这最小的圆圈为什么最终能够冲突而出,将它外面的圆圈抹去?”中国工人面面相
觑,无一人应声。美国企业家将桌子猛然一击,以铿锵之声说道:“精神!他们靠
的是一种精神!”……姚江河当时看到这则消息,灵魂里引起不小的震动。他不自
觉地想起清溪河畔竹丛中的家,多少回熬更守夜,才如愿以偿地读上研究生,虽然
当时的动机既不高尚也不伟大,但毕竟是靠着那股力量才击败了众多的对手。
现在,那只生命之鸟就停止歌唱了么!
姚江河是绝不会甘心的。尽管他当时考研究生的动机仅仅是为了改变命运,作
为一个心性较高的人,在改变命运之后,是会继续前行,绝不会停步不前的。
姚江河站起身来。他要去找夏兄谈谈。
夏兄肮脏的木门依然紧闭着,像一只箱子盖似的,把夏兄锁在了里面。
窗口没有灯。姚江河断定他没有看书。
“夏兄!”姚江河喊。
没有应声,门却开了。
姚江河跨进狭窄的屋子,顺手把灯拉亮。吊在头顶上的一盏二十瓦的日光灯,
大概不堪于疲劳,精力极不充沛,光线闪闪烁烁。
夏见深深地伏在书桌上。
“随便坐。”夏兄瓮声瓮气地说,头并不抬起来。
“夏兄,你病了?”
“没有。”
夏兄将脸在左右臂上来回滚动几下,才把头抬了起来。
姚江河看见他的眼睛红肿,像是哭过。夏兄袖口上的斑斑湿渍,应证了他的猜
想。
“我祝贺你。”姚江河真诚地说。
“谢谢你,江河。刚才,我在想自己走过的路,越想越不是兴奋,而是感激。
我在村小教书的时候,虽受了许多的夹磨,但更多的是好人帮助了我。说真话,我
在跨入通州大学门槛的时候,一点也没有激动,而是惧怕,深深的惧怕。我怕自己
的笨拙无法胜任更加艰难的跋涉,因此成天泡在书堆里,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死记
前人的结论。这样,我是没有创造力的。实际上,我一开始就认识到自己这样读书
的危机,必然是把自己牵引向更加幽深黑暗的死胡同。我非常羡慕你,既会绘画,
又善书法,还欣赏外国人的音乐,我几次涌起一阵欲望,要过你那一种完善的生活
。可我又不敢,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闻教授驱逐出去了。如果那样,我将如何向自
己交待!其结果,是我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木头人。”
“夏兄,你太自责了。这是没有必要的。在我们三人之中,你是长兄,不管从
哪个方面讲,你都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夏兄的眼睛再一次湿润了。他本来浮肿的眼皮显得更加浮肿。
“是你和明月拯救了我。”
姚江河渐愧地低下了头。“我是很对不起你的。”
“不是这样!你恐怕不知道,你对生活的洒脱时时影响我,使我在读线装书的
时候,也不像以前那样一本正经,把自己弄得很苦。
带着一种洒脱的心态去读,汲收的东西更多。当然,给予我直接影响的是明月
。”
谈到明月,对姚江河和夏兄来说,都是一个异常敏感的话题。
姚江河不言声,等待着夏兄把话说下去。
夏兄重重地咽了一口唾沫,把他与明月交往的细枝末节都原原本本给姚江河讲
了。
“江河,不知道你感觉到没有,明月真正爱的人是你,可惜你已经结婚,妻子
又是那么一个好人。”
姚江河本来处在一种恍忽迷离的神思里,夏兄最后的一句话,使他突然间对明
月有了反感。他定了定神,对夏兄说:“夏兄,我们不说这些了。我到你这儿来,
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请你回到原来的寝室去住”
夏兄有些不解了:“为什么呢?”
“你住在厕所边,太委屈你了。”
夏兄立即憨直可爱地笑了,认真地说:
“不关事的,不关事的。不知是我的鼻子不灵,还是因为别的原因,我一点也
没有闻到这里的臭气。”
姚江河是相信这一点的。他曾读到过一篇散文——《看海去》,写作者夜访福
隆海水浴场,在星光下赞叹海的神奇。第二天前往观看日出,只见沙滩上散乱的塑
料垃圾,不禁渭叹不已!只不过一夜之间,只因眼识起了分别,心境就全然改观。
由此,他又想起古代的一则禅宗公案——唐代新罗国位于朝鲜南部,当时华严宗有
一位名僧元晓法师,与义湘法师二人到唐朝来留学。走到中途,又饥又渴。当时正
是月初的夜晚,天上黑得连星光都隐藏不见,伸手不见五指,根本没办法赶路,只
好在一座坟场旁边过夜。这时候,他们口渴难忍,便摸索着去寻找水源。忽然发现
一水坑,他们连忙用钵盛了一些水倒进口里,如饮甘泉一般,异常甜美。等天亮了,
他们想再饮一些水,好继续赶路,又走到坑边去,却赫然发现坑里有死人的骨头,
还连着丝丝枯干的头发,水中并有蛆虫蠕动,再用鼻子去闻,一股腐臭之气令人作
呕。两位法师呆呆立于水边,连一滴水也喝不下去了!
元晓法师智慧毕竟高人一等,他想到,昨夜由于口中干渴,喝的时候很快入腹,
感觉不出它的臭味儿,今天亲眼看见人骨浸在水里,心中便生出恶逆之感来,于是
一滴水也喝不下去了。真是三界维心啊!
夏兄把他的全部心思都用到书上去了,因此闻不到厕所的臭气。
但姚江河毕竟心中有愧,又说:
“我们两个住在一起,你可以帮助监督我,免我生怠惰之心。”
“那是不必要的。”夏兄说。接着,他给姚江河讲了一则小故事:“如何才能
体验到我与万物本是一体?”弟子问师傅。
“聆听!”师傅答道。
“我该如何聆听?”弟子又问。
“把自己化作一只耳朵,留神于一事一物中宇宙所通传送的玄音。若你听到的
是你内心的独白,应立即中止它的喋喋不休。”
师傅的话让弟子豁然顿悟。
夏兄最终没有回到他曾与姚江河共住的寝室里来。
姚江河回来之后,仔细思索夏兄的话,觉得字字说的是自己。
以前,他曾从自己孤独的散步中获得充实,因为他实实在在地思考着关于自己
和别人的事情,思考着清溪河与州河的文化渊源,思考着先秦文化尤其是楚辞何以
如此博大精深,直达数千年之后子孙的心灵,喂养了一个华夏民族的文明。在思考
这些问题的时候,那苍白的长长的路程,就变成写满文字的答卷了。可后来,他把
散步当成了一种形式,凤凰山上的云松也好,镜花滩上的月光也好,州河水里的吼
声也好,都被他杂念丛生的心排除在外了。他听到的,的的确确是内心的喋喋不休
。他便在这喋喋不休里变得空虚起来。
先哲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当。他是真正的怠惰了。
怠惰的根源自然不是散步,而是杂念。吃了午饭,姚江河不打算午休。他要到
书店去买一批新书。
不管党和政府怎样提倡精神文明,在通州城买书,尤其是买上档次的书,越来
越困难了。以前通州城的书店很多,从通州大学出来,随便往哪一个方向走去,都
可在极不起眼的地方,看到或大或小精巧玲珑的书店,即使不买,单是走进去站一
站,翻一翻,也是一种慰藉,一阵温暖。现在,这些书店都变成了面馆或副食品店,
有的变成了门诊部。每见此情景,热爱通州城古朴文化的人,都要不解地问:“这
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