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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在紧要关头显示它的威力,使他错过了许多良机。他终于拿起笔记本,向教室门
口走去。
在他出门之前,听到背后发出“噗”的一声问响,声音不大,却有一种悲壮的
穿透力。他迅速返转身去,原来是一只翠鸟盲头盲脑地从窗口飞进来,撞落在留下
闻教授标准楷书字体的黑板前。
与此同时,明月把长长的书桌一推,快步向翠鸟跑去。
姚江河站着不动。
明月将那只美丽的翠鸟捧在柔柔的手掌里,带着无比惊异的表情,梳理着它凌
乱的羽毛。翠鸟并没有死去,一双灰蓝的眼睛,茫然地望着捧起它的人。翠鸟的眼
神是疲惫的,像经历了长长的风雨征程。然而,窗外不是蔚蓝的天空,不是暖暖的
秋阳么?
明月双手捧着那站立不稳的茸茸的小东西,两滴大大的泪珠,落在鸟儿的头上
。
这一情形,姚江河清晰地看见了。他的心一阵悸动。明月的两滴泪珠,冲刷了
他所有的自卑,让他明白:两米之外蹲着的那个人,真真切切是一个女性,一个有
着丰富情感和母性柔情的女性。她正在被一个生命的无端受挫而倍感哀怜,或者从
鸟儿的身上发现了一种更为深邃的人生命运的主题,并为此而感到伤怀。她是可怜
的!一个女人,能真正引起男人的怜爱,毕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呢!
姚江河浑身充满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勇武。他走了过去,与明月并肩蹲了下来。
“它受伤了?”
明月没有回答,眼泪扑籁籁地滚落下来,打湿了鸟儿背上的羽毛。她用手指不
停地抹着已经溶进羽毛深处的泪水,向鸟儿表达歉意。姚江河注视着这轻柔得足以
消解一切的动作,浑身再次发出一阵悸动。他大胆地看着她的手指。她的手指修长
而纤细,与她的个子是不成比例的。
姚江河拿开了明月扶住鸟儿的手,从她的另一只手掌心里将它捉了过来。这时,
鸟儿微微地动了动翅膀,茫然的眼神里有了惊惧的神采。
“它不信任我呢!”姚江河说,把鸟儿还给了明月。
明月笑了,泪水涟涟的双眸里闪烁着慈祥的光辉。
“它伤得不轻。”明月痛心地说。
“不关事。它会很快好起来的。”
明月充满感激地看了姚江河一眼。
美丽的翠鸟,也似乎为姚江河的这句祝福而动情,它开始奋力扑闪着翅膀,想
飞起来,报答这两个好心人。可它失败了。
“再休息一会儿吧,小家伙。现在离天黑还早着呢,你有足够的时间去寻找你
温暖的巢穴。”明月的声音像呓语一般。
小鸟儿果真不动了。三个心心相印的生灵,就这么沉默着。
几分钟之后,重新活跃起来的翠鸟踮了踮脚,然后双翅一展,飞了起来。
“它能飞了!它能飞了!”
明月高兴得跳了起来。
姚江河被她天真的情绪所感染,不停地拍着巴掌。
翠鸟并不急于离去,在他们头顶盘旋一周,再压低身子,以缓慢的速度向外滑
翔。出了窗口,它站在长着肥大叶片的梧桐树上,面向屋子惆瞅几声,再展翅飞去,
隐没在天空的深处。
“谢谢你。”明月真诚地说。
“谢我什么呢?”
明月扑闪了几下眼睛。她的眼帘上还残留着零星的泪花。“有些事物,是无法
用语言表达的。”
第二天,明月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活泼跳荡,像明净的溪水。
只有在短暂的沉静里,才像幽深的古潭。在姚江河看来,她已经把昨天的不快
连同他们短暂的相处完全忘记了。然而,姚江河却记得十分深刻,他们不多的几句
对话姚江河可以一字不差地背诵出来。
他以为明月会从此与他熟悉起来的,可是他错了。她对任何人都一如既往。
这实在是一个不好把握的女学友。
人说女性如杨花,看来此言不虚。
可是,几个月之后,这个先秦文学一年级研究生班唯一的女性,再次以自己的
勇敢无畏惹出一场风波。
她将关于《离骚》的题解写成了一篇逻辑严密、文笔犀利的论文,发表在通州
大学一位姓黄的教授主编的《楚辞学刊》上。
此文刚一问世,就被闻教授看见了。
时令已到冬天,上午九点,闻教授穿着风衣,戴着鸭舌帽,迈着沉缓有力的教
授步伐走进办公室,在自己天蓝色的信袋里发现一本绿皮封面的大书,他没有细看
是什么书,顺手取出,随意地放在办公桌上。最近十余年来,全国各地给闻教授送
的书实在太多了,各类文史哲学术刊物自不必说,连《汽车制造》、《时装设计》
一类与闻教授所研究的领域毫不沾边的专业书籍,也从全国各地蜂拥进他的信袋,
那些有处女作问世的中青年学者,更是满怀喜悦地把自己的婴儿送到闻教授的手上,
并在扉页上工工整整地签上“乞求闻教授指正”的字样。这当中,有极个别的人是
与闻教授有过一面之交的,绝大部分人素不相识,只是仰慕闻教授的声名而已,仿
佛把著作寄给他,那著作本身就增加了文化的厚度。实际上,闻教授很少翻阅那些
自动送上门来的东西,没有别的原因,实在是翻不过来。再说,翻阅的必要性也不
大,对闻教授来说,翻阅那些封皮各异厚薄不等的书籍,除了消遣,几乎没有别的
意义。可闻教授是不喜欢也没有时间消遣的,他把自己的生命,与中国古老而神秘
的文明连结起来。闻教授有一种人生哲学;上帝把人创造出来,就给予了他们恰当
的分工,有的人一辈子穷困潦倒,每天24小时的所有行为,都附着在生存的意义之
上。而有的人从出生到死去,都生活在豪奢而糜烂的宫殿里,享尽声色犬马之娱。
这两种人的存在都在消耗世界。而另外一种人,他们出世的第一声啼哭就是悲壮的
进行曲,他们来到世间的神圣使命,就是延续上帝的事业,拯救世界并开创未来。
闻教授是属于第三种人,自然不愿意因为人类惰性的侵蚀而降格的。从内心说,他
对前两种人多少有点鄙薄的。
那本绿色封皮的大书,也同样被闻教授冷落着。
闻教授在办公室坐了差不多20分钟就打算离开了。今天没有他的课,他到办公
室来,是因为夏兄昨天恳求他,希望得到导师指点迷津,好顺利通过期末考试。夏
兄与姚江河和明月不同,属软指标,哪一次考试不合格,都有可能被清理出去。夏
兄自认为其他科目包括英语在内都没多少问题,唯独自己最尊敬的导师讲授的主课,
让他伤透了脑筋。昨天夏兄向闻教授胆怯地提出请求的时候,闻教授只淡淡地看了
他一眼,并没答应,愚笨的夏兄就以为闻教授拒绝了,带着无比痛苦的心情,在厕
所旁边的斗室里长睡不起。到办公室来等学生,这对闻教授来说是一次新鲜的经验
。他的脸上有了温怒的神色。
长久不来办公室,桌面上布满了细碎的灰尘,闻教授准备在离去之前将它擦一
擦。抹桌布本来是挂在门背后的,现在不知飞到哪里去了,闻教授心里感到更加烦
躁,对他带的这一届研究生增加了几分不满。他以前所带的研究生,不论男女,没
有不跑前跑后地为他服务的,尤其是上届带的一个男生两个女生,更是把他当成自
己的父亲一样敬重。今年四月底,学校最高大的建筑——生地大楼终于落成,闻教
授想站到顶上去看一看,望一望高耸的凤凰山,和山下飘带一样婉蜒而走的洲河水,
他的三个弟子立即协助导师满足这一要求:男生为他提包,两个女生扶住他的左右
臂膀,沉着而坚定地向十二楼登去。本来,闻教授的身体状况尚属良好,完全没有
必要这么小心翼翼,他却从中体悟到一种莫大的幸福。当四人站在十二楼的风口上,
闻教授以他尖沙的嗓音,吟诗一般地说:“还是带研究生好哇!还是带研究生好哇!”
平常,不管他何时走进教室,讲桌上必然泡了一杯浓茶。茶杯是三个人凑钱买的名
贵的紫砂壶,茶叶是来自闽南上好的绿茶。闻教授万万没想到,这一届研究生如此
不晓事理,连为导师擦一擦桌子的小事也不愿意做了。
当然,对社会有深刻体察的闻教授,绝不会简单地理解这种现象。他认为这是
人类整体文明退化的标志。唯有如此,闻教授的心里才涌起一种异乎寻常的悲哀,
并为此痛心疾首。
没有了抹桌布怎么擦呢?闻教授怔了一怔,突然想起了那本绿皮大书。
委屈你了,闻教授想。在拿起书使劲向桌面擦去之前,闻教授看了一眼书名,
他希望以此减轻自己的负罪感:绝大部分送到他这里的书,他是连书名也不看的,
在墙角放它一月两月,就有收破烂的来背走了。闻教授从来不称斤论两地卖钱,他
只是叫那些背着大竹篮衣着不整的乡下人快快离去,免得打搅他沉静深邃的思想。
时间一长,那些乡下人知道,在这个怪教授面前,连一句道谢话也是不必说的。——
他将绿皮书看一眼,算是给予它的恩宠了。
谁知这一看,就把闻教授牢牢地钉在那里了。
闻教授与《楚辞学刊》主编黄教授的矛盾,通州大学的师生几乎无人不晓。与
闻教授一样,黄教授也是赫赫有名的大教授。他中等身材,身体精瘦,尤其是那一
颗头,小得出奇,让人自然而然地联想到蛇。八年前,他只不过是中文系现代文学
一个普普通通的副教授,虽在各类刊物上发表论文,皆为零星篇什,既没多少份量,
更缺乏系统。可是,他在八七年秋季入学之前,突然向学校提出一个使人啼笑皆非
的要求:他要转上先秦文学课程。当时,教务长以为他发了神经病,嘻嘻哈哈地讪
笑两声了事。谁知黄教授十分认真,慎重地说:“我不跟你开玩笑,十几年来,我
服从领导安排,扶持力量薄弱的现代文学课程,可我的智慧在这里处于绝对的休眠
状态,我真正的专长在先秦文学部分!”黄教授小小的眼睛放射出坚定而执著的光
芒,几根黄黄的山羊胡一翘一翘的,像在显示着一种决心和力量。教务长是一个办
事严谨的人,看黄教授如此认真,知道他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作为学校教学工作
的直接领导者,既要对教学质量负全面责任,也不能打击教师的积极性。然而,黄
教授在先秦文学方面的才能从来也没有显示过,通州大学中文系就是靠先秦文学课
程这块硬牌子吃饭的,要是委派一个不伦不类的老师去教,把事情搞砸了,不但要
闹笑话,而且会直接影响学校的声誉和未来的发展。这个责任可不轻。经过一番考
虑,教务长委婉地劝道;“你在现代文学方面已经做出成就了,何必半途而废呢?”
“如果那也叫成就,我劝所有的大学教授趁早收手,到街头擦皮鞋算了!”
黄教授的山羊胡愤怒地舞动起来。
教务长被他硬梆梆的话镇住了,左手的五根手指若有所思地叩击桌面,过了半
天才说:“有把握吗?”
黄教授不回答,只牢牢地看定教务长充满疑虑的脸。他的眼光是鄙夷的。
“有闻笔在那里顶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