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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江河深有感触地说:
“我们的精神不见得就很充实。”
“可是你毕竟在沿着一个固定的目标走下去。这叫信仰!现在的青年人,不要
求他别的,只要求他具有信仰,就堪称优秀了!”
李新的话是中肯的。
桃江河暂时沉默着,他觉得自己是有愧于李新的高估的。事实上,绝不能因为
某人在读研究生或者博士生就判定他具有信仰。这当中,也正如一片不大不小的森
林,什么鸟都会有的。
在李新面前,姚江河不好吐露自己的心曲,尽管当年他们聚会的时候,李新一
眼就看准了姚江河,意至丢掉“月光曲”诗社那些硕果累累的大诗人们,单独与姚
江河坐在一起谈论人生,称姚江河是不写诗的真正的诗人。姚江河也觉得这个工人
诗人的整体素质,是要高于“月光曲”里的朋友的,那些人只知道随波逐流,夸夸
其谈,动不动就创造一个什么主义,拉出一个什么流派,那情形,就如从泡菜坛子
里摸出一瓣大蒜或一枚生姜那么容易,可李新是踏实的,他的言语里流露出一种沉
重的东西,那是生活,无论怎么装腔作势,也是无法欺骗生活的。
自那以后,他们有过多次交往,无话不谈,直到姚江河大学毕业。姚江河毕业
之后,蜷缩于大巴山腹地的区中学里,几乎断绝了与外面的一切联系。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各自的生活都在发生着变化,心境也跟着变化,他们之间
的友谊,也被时间之雾布上了一层朦胧的色彩,以前冲口而出的话,现在也只能在
肚里打转,之后自行消失。
信仰,是一个多么严肃的概念,又是一种多么庄重的精神!具有信仰的人,不
一定属于时代的精英,属于同辈之中的佼佼者。姚江河心里非常清楚,自己真正具
有信仰的时期是刚上大学的时候。
当他背着沉重的行囊跨进花园一般美丽的校园,他的心禁不住欢快地狂跳起来
。我就要成为这里的主人了,这里的花丛树林、石几木椅,以及布满青苔的幽径,
还有宽广的运动场,高大的图书馆,陈迹斑斑的教学大楼,都属于我的了!那些满
头飞白夹着讲义沉默来去的硕士鸿儒,将向我敞开他们知识的宝库。……校园是平
坦的,而姚江河看来却是一座高耸云天的大山,但是他有足够的精神力量去攀登这
座大山。那些日子,他每天都有收获,每天都踏着稳重而轻快的步子,在寝室教室
图书馆这三点一线上行走,他太充实了,即使随意哼唱一首歌曲,也带上了文化的
温度,吐纳着文化的韵味。他不管班上同学之间的是是非非,也不去随意评价一个
教授,还没入门就认为这个教授不行,那个教授太差,只能显出自己的苍白无力。
他只管学习,只管汲取,把最纯洁的感情,奉献给自己的信仰。无论任何时候回忆
起来,那都是一段多么美丽的日子啊!
可是,直到今天,姚江河也弄不明白自己是在什么时间暗淡了那种神圣的光芒
。他的头脑渐渐地变得杂乱起来。尤其是在为那女学生害单相思的半年,完全生活
在梦里,看别人,看自己,都如雾里看花,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完完全全变了一个
人,摆在眼前的校园,不再是一座大山,而是一片开阔地了,而且显得如此荒凉!
文化的沙漠!信仰的沙漠!那些大学生们,本该是到学校好好读书的,却大张旗鼓
地做起生意来了,他们把衣物首饰运进校园来,食堂外、阅报栏前、中心花园、图
书馆大楼底下,随处都可听到他们叫卖的声音。有的人生意还做得独到:上课时,
把衣物或首饰装在书包里,利用课间休息时间就可以谈成一笔。更有甚者,把黄色
书籍偷运送来,挨个寝室窜去,向无所事事又专于猎奇的大学生推销,你每买一本
书,卖主就送你一盒避孕套……多么糜烂的大学生生活啊!当然,姚江河没有去做
这些,在他心灵的深处,时时发出热切的呼唤给我一张宁静的书桌,还我一个圣洁
的环境吧!可是,他却不可换回地沉沦下去。
如今的校园,那些污七八糟的东西是没有了,可是,在整个空气里,却浮荡一
种浅薄的世俗气息,那种浸透了文化意蕴的书香,似乎再也找不回来了。
可悲的失去了信仰的一代!他们漂浮于生活的表层,以攫取的心态,去消费着
温暖的阳光、清冽的河风和河畔的杂花野草,不愿意做丝毫努力扎下水去,打捞一
些生活中最质感的、浸润着奋斗与血汗的东西。
这是不懂得艰辛的一代!
“我并不比他们高明,也并不比他们优秀,我只不过是披了一层文化的外衣,
混迹于俗流之中,因此,我与他们比较起来,更多了一种尴尬。”姚江河在心里说
。这时候,他对自己所坚持的伟人与凡人的理论也发生了动摇,那些伟人,是不是
也在一层外衣的庇护下做着凡人的勾当呢?
如此说来,这世界大丑恶,太可怕了。
或许明月是对的。……
李新见姚江河陷入思索,不知是因为自己的话触动了他什么心思,还是因为他
对这次重逢根本就不感兴趣,一时也找不出更多的言语。
姚江河突然意识到这种沉默是不礼貌的,他打起精神,笑笑地问道:“小谭在
哪里上班?”
谭A弦正了正身子“一家中日合资公司。”
“竹华公司?”
A弦点了点头。
在通州城,中日合资公司是不多的。
姚江河本想冒昧地问问他们俩结婚没有,或者什么时候结婚,李新别在腰上的
传呼机响了。
李新看了看,垂头丧气地说:“没办法,又是她打来的。”
姚江河不知李新所说的“她(他)”是谁,但他看见谭A弦的眼睛一暗,嘴角
的微笑也像暮春的花,倏然凋谢。
“你们听,紧接着传呼机还要响两次!”李新无可奈何地说。
他的话音刚落,传呼机果然响了。李新按了键钮。至多半分钟,嘟嘟嘟的声音
再次响起。
“这是她的习惯!”李新带着恨声说。
“谁?”姚江河终于忍不住问道。
“还有谁?我老婆!”
姚江河心里一阵诧异。
李新看了看表,对姚江河说:“江河,快十一点了,我们该走了,以后我还要
来看你。你现在也比以前自由了,有时间到我那里聊。”
姚江河没多加挽留,只说道:“行,以后我们多联系。”
李新和谭A弦分别与姚江河握了手,便搂抱而去。
姚江河把他们送出走廊,道声再见,就神思恍惚地回了寝室。
这么说来,谭A弦是李新的情妇了?姚江河想。以前,只听人说:“斗硬不过
赌场,温柔不过情场,奸诈不过商场,黑暗不过官常”并危言耸听地宣称:如今的
社会,有本事的男人都有一个乃至十数个情妇。一个男人一生只有一个女人,是男
性没有变全的缘故。现在,市场上正流行一本名叫《廊桥遗梦》的书,据说是讲一
个缠绵排恻的婚外恋的故事。又说这本美国人写的不过几万字的书,把中国的一些
女人们感动得沸泪纵横,并直言不讳地说:书中的女主人公就是自己。这些,姚江
河都只是听说而已,他既没有真正接触过有情妇的男人,也没有读过《廊桥遗梦》
。他的意识里对畅销书有一种本能的抗拒,他认为一本书刚刚写出来就畅销,往往
不是因为质量有多高,而是因为媚了俗,从了众,人类文明史上的许多各著,往往
是由时间来铸造它的丰碑的。——因此,他不大真切地相信“有本事的男人都有情
妇”这一事实。
可是,谭A弦不就是李新的情妇么?那么纯洁、那么稚气的一个女孩,却作了
别人的情妇?
当确认这一事实之后,姚江河浑身发出一阵痛苦的颤栗。一种来自心灵深处的
悲哀攫住了他,他为这种社会病悲哀,为男人悲哀,更为女人悲哀。
翌日,姚江河凌晨五点就起床了,因为他根本就无法入睡。昨晚,李新和谭A
弦离去之后,姚江河心事重重地在破旧的藤椅上坐到午夜。他想:今夜,明月幸好
未来,要是她来了,事情会向什么方向发展,他是没有把握的。李新和谭A弦的突
然出现似乎是上天的旨意,要他们来为他敲个警钟。当校园彻底安静下来之后,姚
江河听到了微妙而清晰的夜的声音。这种声音,在城里是很难听到的,它是来自大
自然的流韵,比任何一种音乐都美,更能抵达心灵,在城里,庸俗的人声几乎无孔
不入,把这种绝妙的音乐淹没了,这正如时下一些庸俗的小说庸俗的影视庸俗的歌
曲淹没了严肃艺术一样。姚江河沉味于这稍纵即逝的夜的音乐里,不知不觉就想到
他清溪的家来。
在那个远离尘嚣的带有乡村气息的家里,姚江河是常常听到这种音乐的。每到
这样的暮春时节,大巴山腹地的夜晚总是清冷而美丽的。风从河面上吹过来,带着
芦苇的清香,混杂着淡淡的新翻的泥土的气息,以及被桃花水冲涮得淡淡的鱼的腥
味,从树丛和竹叶之间,以轻悄的脚步走到姚江河和妻子顾莲安睡的窗前。这时候,
姚江河总要推开窗户,让那些风跳过窗台,进入到他们的屋子里。与风一起进来的,
有在暖暖的空气里渐渐活跃起来的虫鸣,它们欢乐地歌唱着。歌唱着美好的生活,
歌唱着它们赖以生存的大地。若有月光或者闪烁的星辉,姚江河都是要悄悄地披衣
下床,悄悄地带一把椅子走出门去,坐在竹林里,凝视着被风弄乱的月影,心想:
这不是世界上最动人的舞蹈么?那些欢乐的虫鸣,不是最恰当的配乐么?一时间,
他觉得自作聪明的人类,以暗哑嘲杂之声,把真正的艺术践踏了。他这么思谋着,
慢慢进入朦胧的状态,月影疯狂地舞蹈起来,虫鸣潮一般地诵唱起来;之后,渐渐
消退,退到遥远的地方,遥远到极点,就什么也没有了。
这时候,他听到了夜的声音,听到了那被称为天籁的绝唱。
那是多么凄彻而优美的声音啊!它以微弱的清唱,传达着撼人肺腑的生命主题
。这声音来自地心的深处。是人类赖以生存的蔚蓝色星球发出的呼吸。姚江河坚信,
这呼吸之声,月亮听到了,而且感应了,因为这是天体与天体之间对话的语言和方
式。由满月而引起的潮汐,是它们神交的相会。
姚江河往往坐到很晚,直到妻子悄悄地走到他的身边,把手推在他的肩上,姚
江河的思绪才从遥远的地方返回。
“睡吧。”妻子说。
姚江河握住妻子的手,心里充满了感激,他的的确确感到有些冷了,而且身心
也有了倦意。
“你常常这么晚才睡觉,是要搞坏身体的。”
姚江河把妻子手一拉,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头上,充满柔情地说:“你不也和
我一样吗?”
他说的是实话。他每次出门,努力放轻脚步,但顾莲仍然醒过来了。可她并不
阻止丈夫,也尽量不去打搅他。与丈夫结婚之后她才知道,她选定的这个人,自己
是没法把握的,他的思想,像一只展翅的大鹏,什么样的高山大河也能飞越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