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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
第一个晚上我真的睡不着，老做恶梦，梦见他来掐我。第二天我就听姜寒说他往我公司跑，坐在我的位置上不肯走，一
定要等到我。那天姜寒还故意给我打传呼，叫我来上班，而我则是传呼回电话说我去外地了。他在纠缠了几天之后，听
说我已经上福州去东南电视台上班了（这也是我故意在公司传播的假消息），他就去福州了。我不知道他在福州呆了几
天，没找到我，又回来了。
我大概是呆了一个月后重新上班，心里总是惶惶不安。那段时间工作上也不太顺利，整天精神恍恍惚惚的。有一天
我去北太平庄邮电局交传呼费，你猜我碰到什么了吗？是小毕，不知道他从哪里冒出来，一只手抓住我头发，一只手恰
我脖子，一想起那个场景就可怕。后来我猜想，他肯定去查过传呼信息，知道我没有离开北京。他知道我老去北太平庄
邮局交费，就在那儿候着呢。我尖叫一声就跑，头发被死死揪祝还好他身边只有一把吉他，要是有菜刀的话，我肯定被
砍死。一个邮局保安跑了过来，用黑色的棍子朝小毕脖子上一砍，我才鬼哭狼嚎地逃脱。我现在心脏有点问题，我猜想
就是那时侯搞上的。
我想，我不能在北京呆了，他非常熟悉我活动的地域，他想报复，我绝对死。另外，关键是我精神上已经快崩溃了，
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于是我决定，回昆明。后来听有知情的同学说，他也没去上学了，有时候在地下信道弹吉他
讨点钱。我有点心酸，但没有办法，不离开他我肯定要被折磨死掉。
你是不是睡着了？想知道我昆明的生活吗？
我把闭着的眼睛睁开一条线，对小莫说，不想知道。既然甩掉了，就忘掉吧。
从去年夏天起也就是搬进三元桥住所的两个月后我听到一种奇异的声音，这个声音在夜里两点左右想起。三秒钟之
后我聪明绝顶的脑袋瓜就分辩出声音的来源。那时我一人住，夜晚自由而孤独，房间里除了计算机和手机没有任何现代
设备，更谈不上娱乐了。在计算机上播放光盘算不上娱乐呢？如果算的话，这就是唯一的娱乐，而且这个娱乐还有很多
缺陷。我的计算机是中关村的二手货，光驱老化了，质量差的光盘放进去总被自动吐出，再推进去，又吐出来，后来我
发现了一个秘密，就是你不停地推进去，总有一次被它含住，然后就能播放出来。关键是要有耐心，有时候我必须推十
几次它才就范，像一个不情愿的老妓女，用她生锈的阴道迎接陌生的阴茎。光驱启动时主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机箱都
快散架，像老妓女愤怒的咆哮。咆哮是没有用的，干一行就得爱一行，从前我也爱咆哮，我还冲着整个世界咆哮，冲着
悠悠历史咆哮，现在不了，现在我劝咆哮的人不要咆哮了，不管你是妓女、愤青还是艺术家，咆哮是可耻的，幼稚的。
一个成熟的妓女可以接纳五湖四海的阴茎，一个成熟的愤青可以忍受蔓延到膀胱的愤怒，一个成熟的艺术家可以不动声
色地化恶俗为神奇。我劝大家不要咆哮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咆哮的结果就是不咆哮，愤怒的结果就是不愤怒。当然，
计算机咆哮有客观原因，在转到我手里之前，它已经被某个中关村的天才折腾了好多年，基本上每个部件都动过手术，
落下病根，现在一干活就气喘吁吁。这个病根使我心惊胆战，往往光盘没播放完就死机，试想一下，如果你嫖妓嫖了一
半妓女突然罢工，那是什么感觉！众所周知我播放的基本上是毛片和三级片，没过瘾就死机跟妓女罢工没什么两样。声
明一点，我喜欢看毛片幷不是鄙视艺术片，虽然我曾经鄙视过艺术片，认为在中国搞艺术电影的人是一群不诚实的家伙，
自欺欺人的家伙，现在我的看法改变了，我认为艺术片就是给有艺术细胞的人看的，三级片就是给三级的人看的，我不
看艺术片，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这里面已经没有冲突了。一个人成熟的标志就是与世界的冲突越来越少，当没有
冲突的时候，他就该死了，尸体埋进土里，与世界溶为一体。我每年总会明白一些新道理，然后离死亡又近一步，获得
任何感悟都必须付出代价。如果全世界的道理都明白了我的肉体还没死，我的精神一定会督促左手拿起开水右手拿起安
眠药的。如果这种情况不会发生，那可能是因为我太好学了，到死了以为还有许多道理没学会。以此类推，那些该死的
老家伙没死都是因为太好学了，守着活到老学到老的古训，以为这个世界还有他的份。
喜欢看毛片还跟我个人的世界观有关系，世界观这个词是不是太严肃一点，说通俗了就是一个人对这个世界的认识，
其实也就是人生观。我的世界观就是，我认为世界上最浪漫的事情就是做爱，最快感的事情就是性交，这两个之“最”
在三级片和毛片里都能找得到，我的世界就浓缩在光盘里。严格地说，这是我目前的世界观，比如说中学时期我的世界
观是这样的，我认为世界上最浪漫的事情是恋爱，最快感的事情是约会。也许到了老年，我的世界观会变成这样：世界
上最浪漫的事情是回忆，最快感的事情是写回忆录。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一个人老了，精液干涸了，里比多耗光了，不
会再对性交之类的活动感兴趣，只会感到恶心，只会在回忆录里忏悔年轻时乱交行为。上帝保佑我年老时不会把回忆录
写成忏悔录。扯了这么多，只是表明我当时娱乐活动极端单调，因为不管我多么恶俗，我是不会把手淫和拉屎归为娱乐
活动的。老天有眼，在我住了两个月之后，终于找到了看光盘之外的另一种娱乐，那就是窃听那种奇异的声音。
聪明的朋友，或者对性生活有着敏锐嗅觉的朋友们可能已经知道了，我听到的声音是做爱的声音。声音的主人是隔
壁的中年夫妇，也许还没到中年，精力相当旺盛，一周的性生活有两次。这不容易，人到中年或者快到中年的朋友们都
知道，这不容易。何况他们还有一个上高中的男孩，不太听话，够女主人累的。那孩子麻杆一样瘦高，是个篮球爱好者，
晚上11点还在门球场上运球，他妈从9 点钟就开始喊他睡觉，孩子很不情愿，一直在门球场上响应，等一会儿嘛。这一
等就等到11点。9 点到11点，一直是女人叫唤的声音，想尽各种办法引诱小孩，小孩对她没完没了的叫唤很烦，索性不
吭声，用篮球的声音来做抵抗。小孩也许有一天会成为篮球天才，也许只会因篮球耽误功课而一无所得，这不是我所能
预料得到的。我和他只有一面的交往，那就是去年湖人队获得NBA 总冠军时，他在楼道里做一个湖人队的宣传板，不知
道是干什么用，拼写湖人队的英文时他漏掉一个字母。我提醒了他，他没有向我表示谢意。而我和他们的父母没有直接
打过交道，只有两次间接的交锋。
所谓的交锋是这样的。我们这个楼房的设计很奇怪，从大楼道里进门后是一个公用的小走廊，进了小走廊才是各自
的房门，也许这样有利于防贼。有一天门内侧贴了一张打印的纸张，上写：禁止随地吐痰。我这才想起有随地吐痰的习
惯，而她的厨房正对着走廊。但她为什么不直接提醒我，非得郑重其事地贴一张告示呢？是不是把自己当成政府了？她
的做法引起我稍稍的不快，但这种不快在几秒之内也就烟消云散了，而随地吐痰的习惯我也就戒了。也许这不算什么交
锋，我这么说只是出于文人的脆弱和敏感，虽然我不承认自己是一个文人。
现在要研究的问题是，他们为什么选在夜里两点做爱。凭着对他们生活的了解，我推断以下几种可能。第一，完全
是因为小孩的原因。你想那小孩11点才抱着篮球回来，洗洗澡刷刷牙，不就折腾到下半夜了。小孩没睡，大人当然也不
会睡，伺候完小孩，自己也累了，在床上定定神，男的抽根烟，女的准备一把拭擦精液的毛巾或卫生纸什么的，就得到
两点钟做功课。再说了，声音大会影响小孩，造成不良影响，确定小孩入睡了，才能搞。我见过他们室内的结构，厅很
小，而且是狭长状，一台电视就满了，这头都放不下沙发，看电视还是用小椅子。小孩的房间和夫妇的卧室是鼻子碰鼻
子，风吹草动都知道。第二种可能，也许是他们的个人习惯。一般人喜欢在入睡前做爱，但也有人喜欢在凌晨做，也有
人工作太疲劳了，喜欢先睡一觉醒来后做，一般在夜里两三点。当然还有人喜欢在白天做，这种人一般是无业游民或者
不上班的人，正常上班的人不可能白天做，因为在办公室做爱是很少数的，仅限于老板与秘书偷情之类的。当然还有人
喜欢在厨房做，在浴缸里做，在阳台上做，这种个人癖好原因比较复杂，所以把它列为个人癖好后我们就不考究原因了。
第三，那个女的偶尔有上夜班，也许上完夜班回来很兴奋，就搞了，长此以往，就搞成习惯。第四，也许是他们知道这
套楼房的隔音效果奇差，等万籁俱静后才不会影响他人。不管什么原因，总之有个结论就是，人到中年，做一次爱不容
易。既要考虑到社会影响，还要顾及家庭卫生，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看体力行事。
这对谨慎的夫妇没想到隔墙有耳，幷且是一双特别敏锐的耳朵。我神经有点衰弱，怕声音，晚上特警觉，一点风吹
草动都能让我辗转难眠。但做爱的声音是个例外，因为我爱听，爱听了就不是噪音了，是娱乐。说个不好意思的事，两
年前我在福州，住的也是这种隔音效果特差的楼房，隔壁住的是一个先锋作家，我窃听的是作家和再婚的年轻妻子的做
爱声，我为此专门写了一首诗，朋友们也都得知我是个听房爱好者。两年后我还是住这种不文明的老式楼房，还是在偷
听别人的做爱声，这表明我的生活毫无进步。两年来唯一有点进步的是，我的心态变了，两年前听房后我生出的是对生
活的不满，为什么别人能干到叫床功夫那么好的女人而我不能；两年后我就认命了，也许我这辈子最大的乐趣就是听房，
如果有机会亲自制造那么美妙的叫床声，那一定是生活给我额外的赐予。心态的转变给我生活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我
甩掉了很多欲望乃至理想、前途等等光冕堂皇的包袱，每天活得很轻松，吃得很快乐，一包康师傅方便面就吃得很快乐
了，有点鱼呀肉呀什么的就更快乐。晚上有温暖的被窝睡觉就很快乐，一边睡觉还能一边听到做爱声就更快乐了。
也许隔壁夫妇人到中年了，做爱声没有那么狂放，不像一朵朵浪花那么圆润，她的喘息中还带着叹息，疲惫，有时
候叫床声也可以听成叫累声。但这幷不影响我的享受，对一切的消费品我已经不带挑剔的眼光，即使是假冒伪劣的，只
要能凑合，我就能享受，更何况听房又不收费，我有什么理由去谴责人家！还有一个特点是，他们叫床的时间不长，有
时可以用稍纵即逝来形容，这给我留下想象的余地。这些想象有时把我整个晚上的睡眠糟蹋，然后在清晨入睡。但我没
有怪他们，也没有怪我自己，因为生活就是这样。
我对那个女人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