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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谢你,你知道,这种事情,用这个字,就不够了。昨夜之灯,任凭它如何的闪亮,都不要回头了,你,我,都不回头了。
我们不嫁给灯,我们嫁给生命,而这个生命,不是只有一个面相,这条路,不是只有一个选择。
戏,这么演,叫做戏,那么演,也叫做戏,这一场下了,那一场上来,看戏的,是自己,上台的,也是自己。陈姐姐,你鼓励过我,我现在可不可以握住你的手,告诉你,我们仍然不常见面,不常来往,可是当我们又见的时候我也要送你一匹马——我画的,画一个琼瑶骑在一匹奔驰的马上,它跑得又快又有耐性,跑得你的什么巨星影业公司都远成了一个个斑点,跑到你的头发在风里面飞起来,这匹马上的女人,没有带什么行李,马上的女人穿着一件白色的棉布恤衫,上面有一颗红色的心,里面没有你书里一切人物的名字,那儿只写着两个字——费礼,就是你的丈夫的笔名。
跑进费礼和你的穹苍下去吧!
其实,已经送了你一匹马。现在。
祝你旅途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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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带渐宽终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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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怡真
旧约创世纪第十九章说,耶和华要毁灭所多玛和蛾摩拉两城,嘱二天使引领城中唯一的义人罗得和他的妻子、两个女儿出城。在城外,天使对罗得说:“逃命吧,不可回头看,也不可在平原站住,要往山上逃路,免得你被剿灭。”结果耶和华在毁城的时候,罗得走在后头的妻子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竟变成了一根盐柱。
我活在今天
三毛说:“过去不能回头,回头就会变成盐柱了,所以不回头,不回头。”
把长发略略剪短了一些的三毛,盘膝坐在地上,对我摇摇头,坚持不肯再谈过去的三毛。
“把回忆留给老年吧。我现在喜欢讲教学。”她眼睛亮了,声调愉悦昂扬了起来:“不要以为那很道学,实在很有趣。非常着迷。”
就在去年夏天,流浪的三毛从中南美洲游罢归来,从文化大学创办人张其昀先生的手中接过了一纸聘书。九月份,她站在华冈的讲台上,面对着台下两百位学弟、学妹,开始了她人生一堂非常重要的课程。
四个月下来,自称“只有五分钟热度,最多不超过十五天”的三毛,是深深陷在其中了。四个月不厌,大概就不会厌了。
“教学还是很累的。两天的课,五天的改,改到后来就开始急了。因为又要开始准备下堂课了。差不多四小时的课,总要看十五本书,不能说是消遣了,起码要去找,但也不一定用。也许那堂课已经准备了很多东西,可是当时和学生的默契不是那样,可能我白读了七天书就丢掉了。不过还是有收获。”
她教中文系文艺创作组“小说研究”和“散文习作”两门课。正式的学生是一百五十三个,但加上旁听的就超过两百人了。旁听的作业她也改,而且一字一句,仔仔细细地改。无怪三毛要喊累。
“其实,我是个喜欢导师制的教师。我喜欢带五个到十五个学生一年,并不喜欢带两百个学生一年。这个理想,台湾可能没有一个大学办得到。尽心尽意的把那五个到十五个学生带好,像自己的小孩一样,可以做得更周全。可是现在学生很多,旁听的也多,我很难一个一个去了解他们的个性。一个老师可以给学生很多知识,但不了解他的话,就很难给他一个指引的方向了。所以我现在讲的总是往一个大方向去讲,不能往小方向钻。如果我只有五个学生,就可以每个人给不同的路去走,但两百个人,就只能给他们一条路了。选择或不选择,是他们的事。那时候就很急了。”
补救的方法,就是和学生做笔谈。从谈话里了解他们的志向、兴趣、特长还有出身背景。所以三毛的课的考卷常是性向调查的问卷,而不是所谓用功或不用功的考卷了。“我觉得一般孩子的文笔都很流畅,只是他们没有很踏实的到生活里来。不过慢慢总要出来的。我真喜欢这工作。不是我指引学生,而是在旁边启发他,启发他最灿烂的潜能。这是一个老师很重要的工作。”
中国人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但三毛认为,可能没有一个老师能把这三点都做得周全。她的解释是:“授业,是比较实际的东西,像化学、物理、数学科之类。解惑则可说是用在文字学、音韵学上。而我所做的是传道。传道不只是课堂上,也在个人的行为上。”
她很喜欢给年老的学生改变一个观念:有礼貌的老师不一定是严肃、一板一眼的。一个心神活泼的老师照样可以是一个有礼貌的老师。
但学生能不能知道她的苦心呢?三毛并不刻意去点醒,可是细心认真的学生一定注意到了,她在言词细微处的留意。譬如她一定用“请”而且不称“你们”用“我们”。“在这点上就是从蒋经国先生那里学来的。他真了不起,你看他的任何谈话、文告中必然全用‘我们’,看了真是感动,因为他深深感觉到他是我们的一份子。对于学生,实在不得已了我一定用‘各位’。‘各位’是个尊称。”而在课堂上,三毛已非三毛,她不称自己“三毛”,也不称“我”。因为朋友况且还有亲疏远近呢。和学生之间,尽可以嘻嘻哈哈,但要不逾矩。“如果在课堂上就我我我、你你你的,他们对我会失去了礼貌。所以我叫我自己的时候,绝对自重,而且当得起。一定老师怎么看,各位觉得怎么样。很注重自己的礼貌和言行,我认为言行影响学生可能甚于书本。”
最近她在联副上写了一篇文章,叫《野火烧不尽》,下面署名是“三毛”。也就是“野火烧不尽三毛”,取其“春风吹又生”也。
春风又是谁呢?老师吧,春风化雨嘛。可是三毛说,学生才是春风呢!教了我好多东西。
学期终了的时候,班上的一个学生递了一张条子给陈老师。上面说:“陈老师,你知道你的缺点在哪里吗?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很热诚而急迫的想把你的知识传授给我们。可是我要告诉你,生命自有不同,生命并没有智与不智,请老师再思!”
来者不善的一张条子,收到这张条子的老师第一个感觉是胃痛。胃绞了足足有五分钟不能动。随之而来的感觉却是:这学生信任我,才敢写这条子。
“他不怕我把条子交训导处处理,这里头有多大的信啊。
回过来,我感谢他的信任。第三步又很难过了,觉得我没有教好他。我的学生里有这样鲁莽的一个男孩子,写了这样一张伤人心的条子给我,那我这一学期的潜移默化,我的礼貌、我的教养,在他们身上我看不见。这是老师的错,我没有教导他去体恤别人。”
想了很久,三毛晓得下学期她要怎么回答这位学生了:“第一件事要说,收到了。第二我要谢谢你对我最深最大的信。第三点,做为一个老师还是要这样热诚的教下去。如果连热诚和这份急迫的心都没有的话,教学者的良知何在?至于人是否有高下有不同,老师也知道这个道理。如果你不愿意听老师告诉你的一些人生的小小的道理,你可以不来上课。
这学期你的成绩由老师和教务处负责使你及格。”
从拿到这张纸条后,三毛的情绪一变再变。先从老师的角度看学生,又从学生的角度看老师,再又从老师的角度看学生,最后做了一个处理。她心存感谢,因为他使三毛又做了一次学生。
在《野火烧不尽》里,她说:“当一个人三次向你道谢的时候,他已经是你的了。”
曾经,荷西使她感觉人生很有意义,现在教学这件事又让她觉得深具意义。因为,这背后有一种价值和热情在支持她。
“我是个喜欢背十字架的人——其实也不能叫十字架,我喜欢背东西。背东西的时候使我觉得自己的肩膀还有用。像荷西回家找不到我,简直茫然失措,嗳——觉得自己好有用哦,我的先生怎么那么爱我。现在教书也这样。虽然我知道学生并不是那么依靠我,但在两百个学生当中,我能影响一个,使他上我的课能得到一点快乐——甚至我不敢讲知识——一点舒展,一点点光线,我就一无所求了。”
其实,文化大学的聘书她已经接过了三次,每次却都因故没有回国。这次,还是在张其昀先生的半强迫下帮她下了决定。
现在,三毛真是开心。教书,第一,让她感觉终于为国家做了一点事情。第二,以真真诚诚的一颗心,回报了张其昀先生当年因为爱才,体恤她而免试让她进入文化大学选读的大恩情。第三,三毛终于不再是一颗滚石了。滚石不生苔当然很可贵,但老不生苔也不好,有时候,就让它生一点苔吧。第四,喜欢学校的图书馆。拿到那一张借书证的时候,三毛简直快乐死了。“那四十万卷藏书等于是我的了!”她是如此大喜的。黑黝晶亮的眸子,仿如夜空里闪烁的星星。“也喜欢再做小孩子。”叹口气,她满足地标了个句点。昨天过去了
真不再想从前?坐在我面前的女人仍然坚决的摇摇头。“不要回头,我喜欢罗得的故事。”
对曾经走过的路呢,有无悔恨?
“不悔!不悔!”她叫了起来,然后两人乐开了。因为我们同时忆起了金庸笔下的杨不悔。真真想不到,三毛也是金庸迷。
前阵子,她还写了篇文章谈金庸小说里的人物。结果啊,她的父亲说看不懂,看不懂。三毛说,没关系,凡是金庸迷一定懂。
这位说看不懂女儿文章的父亲,却是当年任着三毛看书,领着三毛念古文的可爱的父亲。
三毛读书的一段历史,在一篇《逃学为读书》的自述里描绘得非常详尽。从三岁看了一本《三毛流浪记》开始,她就一跤跌进了书海里。到十五、六岁时,已是成了十足的书奴。
“离家之后,我突然成了一个没有书籍的人。在国外,我有的不过是一个小房间,几本教科书,架上零零落落。我离开了书籍,进入了真真实实的生活。在一次一次的领悟里,那沉重的大书架,不知不觉化作了我的灵魂和思想。突然发觉,书籍已经深深植根在我身体里。带不带着它们,已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了。”
这是陈平变做三毛,甚至二毛以前的一毛时代。
雨季里的少女
而当三毛还是二毛的时候,“她是一个逆子,她追求每一个年轻人自己也说不出到底是在追求什么的那份情怀。因此,她从小不在孝顺原则下做父母请求她去做的事情。”“跌倒过,迷失过,苦痛过,一如每一个‘少年的维特’。”但,“无论如何的沉迷,甚至有些颓废,但起码她是个真诚的人。她不玩世,她失落之后,也尚知道追求。那怕那份情怀在今日的我看来是一片惨绿。但我情愿她是那个样子,而不希望她什么都不去思想,也不提出问题。二毛是一个问题问得怪多的小女人。”
那一段青年时代的作品,后来收集在《雨季不再来》书里。她说:“《雨季不再来》是我一个生命的阶段,是我无可否认亦躲藏不了的过去。它好不好,都是造成今日健康的三毛的基石。也就如一块衣料一样,它可能用旧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