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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大姐,我不是小孩子了。以后你要人做伴,把惜如带过来吧!”健如说这话时,笑得很特别。
她的那个特别笑容,还是其后我才因为看惯了,又知道往后会有什么事情是跟着发生的,始能解释它的含义。
比起我的妹子来,我初期的道行是差太远了。
简单一句话,是个完全不懂得见微知著,分析人情世故的愚笨人。
信晖带着健如到香港去后的那段日子,我是忽然间寂寞起来了,好像日中的时间特别多,百无聊赖似。
这天在后园内,打理剪折一些黄菊,放到睡房去摆一摆,添一点生气。
金家总是周围的金光灿烂似,到处都是明黄色、金澄澄的,连偌大的后花园,都种满差不多清一色的黄色花朵,尤以碗口大一朵的黄菊最醒目。
看到了黄菊,想起了丈夫。
记得新婚燕尔的头几天,他总是大清早到后花园去,折一朵小菊花回来,说给我别在发髻上。
花瓣还是带着一层薄膜似的露水,鲜明欲滴。
我曾问:
“为什么你们家这么爱用黄色?”
“因为明黄是帝王之家的专用颜色,现在的平民百姓家用在自己身上,有贵胄的气派。”
“你把自己看成是太子了?”我笑道。
“谁说我不是了?”
金信晖答这句话时,是踌躇满志的。
那自豪自负的表情,有一份不能言喻的魅力,令我心折。
“我若为王,你就封后。”
我还是笑:
“才不要,有后就有妃,六宫粉黛,纵使我掌正印,还不管用。”
金信晖大笑。
耳畔还是有一阵的笑声,回头望,不是朝思暮想的俏郎君,而是金家的二姨奶奶。
“我说,大少奶奶你这么好兴致,亲自来后花园采花?”
“也晒太阳,吸一口新鲜空气,走动走动的。”
二姨奶奶伸手过来,摸摸我隆起的肚子,说:
“是呀,这样子令身体硬朗,对顺产有帮助。”
“但望如此。”
“我真是不明白,大少爷既是要到香港去,为什么不把你一起带在身边了,香港的医院医生也是一等一的,可能比广州还好。也亏他放得下心。”
她这么一说,我的面子像有一点点过不去。
于是我答:
“信晖是怕我舟车劳顿,兼水土不服。且在家里,老爷奶奶及你们都可以照顾我,他是比较放心。不然,到香港去办事,等于一天到晚在外头跑,也没空给我照应。”
二姨奶奶继续说:
“可是呀,大少奶奶,别说我这做长辈的不提点你,丈夫丈夫,只是一丈之内,你才可以管得着他呢,一去远了,什么奇形怪状的事都会发生的。
“有什么法子呢。大少奶奶,我的是肺腑之言,男人要变心,跟天要不下雨一样,谁也没办法。”
二姨奶奶又轻叹了一句,继续说:
“否则呀,哪儿来这么多的妻妾?”
无可否认这是她有感而发的。
关于二姨奶奶及三姨奶奶的故事,我不太清楚,风闻到一点点,好像也是“轻别离”所酿成的后果。
才这么一想,二姨奶奶就亲亲热热地挽了我的手臂,坐将在石椅上头,实行促膝谈心:
“我也不瞒你,连自己的遭遇也给你说一遍。我呀,之所以嫁给老爷做妾,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生的呢!”
二姨奶奶叹一口气,再道:
“那年头,我年纪还轻轻的,我家谊母是这儿老管家的亲侄女,有便把我带来金家走动,让我见识见识。
“有一段日子,金家大奶奶父亲抱病了,她需回娘家去小住服侍,就出事了。
“我说呀,男人是耐不住寂寞的。只管抓到个什么机会,造成个借口,那就把女人弄到手了。
“我很记得那天陪着老奶奶吃过午饭,她要去睡午觉,我才跑出来,在偏厅上碰到金老爷,他问我:
“‘娘是睡午觉去了?’“我答:‘是呀!你找她吗?待会醒过来,我通知你好不好?’“然后歪一歪头,向他微笑,他就一怔,答道:
“‘娘赞你伶俐,果然。’“就是这样把我看上了,趁妻子不在旁,就成了事了。
“老奶奶是个当家的,待媳妇回来,也就做好做丑的,要她把我承认下来了。”
金家二姨奶奶一口气讲完了她的故事,似乎是益发松弛,决定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一不做、二不休,这更是男人的惯技了。
“过了两三年,老爷为生意北上,在上海才呆了一个多月,回来时,身边就多了三姨奶奶了。
“没有人敢问她的出身,总之身段一等一,把老爷迷惑得什么似。
“这以后没有老四、老五出现,只为我们老三看得紧,她明白一条道理,不管老爷到什么地方去,哪怕是几天功夫。
她一定同行,万一她去不成,也安排我当值。总之坚持有人在老爷身边侍候,才保不失。”
二姨奶奶很认真地拍了我的手背两下,说:
“所以,你们年轻人别掉以轻心,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可以轻松大方,不必斤斤计较,偏就是对丈夫要小气、要小心。”
我是听得有点寒心的,笑容也没先前的自然,但还竭力表现从容,道:
“信晖很快就回来了,在我产期之前。”
“可是以后呢?”
“以后?”我奇怪地问。
“不是说,老爷要大少爷长驻香港,开创业务吗?”
我一怔,心上像被人捣了一记,很不舒服。
过了那么几秒钟,才竭力答:
“那会是在孩子出生后,信晖说到时再商量是否把我们母子也带着去。”
这当然是我的谎说了。
金信晖从没有跟我提起要到香港发展及可能长居的事。
如此关系生活前景的大事,他竟只字不提,由着消息来自他人之口,那种感觉对我实在太差太差了。
我觉得自己被孤立、被出卖、被屈辱似。
表面上的不动声色,不锱铢计较,全是修养,不是实情。
这以后,我好几天都心绪不宁,且心烦气躁。
一直到我生下女儿后,信晖也没有赶回来。
当他回到家时,女儿已经一个礼拜大。
她的父亲头一次看她,表情并不太畅快,是不是为了一回来,就跟我大大地吵一顿架有关,那就不得而知了,想是有影响的。
牛嫂把女儿抱走了之后,金信晖闲闲地说:
“女儿有点像你。”
“也像健如,是不是?”
真滑稽,我竟如此无聊兼幼稚,不自觉地提起心目中那个假想敌来。
知易行难,女人在情绪激动时更多这种难以解释得来的怪行。
信晖一听我提健如,立即就发起脾气来了,说: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信晖强烈的反应令我微微吃了一惊,心叫不妙。
若不是心内有鬼,怎么会恶人先告状。
我更火了,道:
“意思很简单,回到家里来,你一样可以见到像健如那般模样的丫头。”
“这句话你也出得了口吗?无端端的辱骂你的亲妹子与亲生儿,不知安着什么心,太可怕了。”
“我这么可怕,你老早知道应该干脆呆在香港,不要回广州来就是了。”
“这样子闹下去,离你说的那个日子就不远了。”
金信晖说罢,就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去。
我从未曾想过一个女人辛辛苦苦的为一个男人生儿育女,孩子还未满月,就已经要闹成这个不欢而散的僵局。
太令人难过了。
我的女儿,一出生就带给我麻烦。
一出生,就没有很多人喜欢她似。
包括她的父亲,以及她的爷爷、奶奶。
金家大少奶奶生产第三代的热潮在女儿出生之后就立即引退了。
根本连给她好好起一个好名字,还不是在满月之前办得到。
因为我的乳名叫妹头,于是当母亲来看望我,知道老爷还未给孙女儿起名之后,就故作轻松地说:
“那就叫她小妹头吧。”
母亲倒是对小妹头表现得最慈爱的一个。
她那新任外婆的兴奋感染得通房舒畅。
这种感觉差不多一个月来都没有过了。
母亲开口问:
“心如,有什么委屈,不妨给你娘说个明白。”
母亲这么一提,我的眼泪就滚下来,自制不了。
“究竟什么事?”母亲急问。
“娘,我跟信晖吵架。”
“那是为了什么呢?”
“他在香港延期回来,连孩子出生了丈夫也不在身边,一个人孤伶伶的,很不好受。”
“信晖是为了生意。”
“谁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心如,你这话呢,可轻可重。究竟是见了蛛丝马迹,还是已有真凭实据显示出信晖行为有不轨,以致令你忧怨,抑或这纯是你的幻想推测。”
我摇头,不晓得答。
是一种无由而来,却又挥之不去的预感。
这种预感,一般是灵验率很高的。
“产后的忧虑是会多起来的。心如,我们母女俩就讲坦率话,怕是因为夫妇之间的房事一直疏远了,那就心里头有种隐忧,也产生一份错觉,误以为丈夫冷落了自己,这也是有的。”
母亲这样说了,我的脸霎时间像烧熟了。
“孤阴不生,独阳不长。故此嘛,长期守寡的苦,也真苦不堪言。这种难受,非局外人所能明白,轮不到我们不去正视。”
母亲叹了一口气。
“我是过来人,有什么不知不晓的,故而也实话实说了。
“小别呢,也就应该胜新婚,要好好的,沉着气,对信晖热情一点,那才是夫妇相处之道。你若倒行逆施,重聚之后立即遏止不了自己的怒火,跟他翻脸,亦无济于事。”
我很想把实话讲出口来,但总是话到舌边又吞回去。
第四章'梁凤仪'
那个时候要真坦率地跟母亲讲了就好。
她可能对健如有点控制与教训。
就是话太不好出口,顾虑多的缘故。
“信晖不像个喜欢寻花问柳的人,当初我也很留意这点,老实说,娘看走了眼的人和事不是没有,可也不多,你别无中生有,杯弓蛇影,白白影响夫妇感情。”
我点头,但望母亲的教导是对的。
“今儿个晚上,信晖回来,你好好的收敛一下心神,小夫妻是绝对不应有隔夜仇的,不然,怎么叫床头打架床尾和呢!”
“这就是说,我要对他实行迁就,甚至道歉。”我还是觉得委屈。
“心如,亲人之间不讲这一套。能得到丈夫的爱宠就是自尊。你讲来讲去,也不过是一股闲气,坚持来干什么呢!”
母亲诚恐我并未能领悟,故而又说:
“心如,你听我说,丈夫未有外遇之时,你就是心有忧疑,也不要形之于色,对整个相处一点好处都没有,怕还会无端惹起对方留意男人是可以有外遇这回事。
“到他真是金屋藏娇时,你也得忍住。唯其你忍得住,才有机会令对手落败。”
忍耐是长胜将军。
母亲教诲得是。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很领悟到这个道理。
母亲又说:
“心如,不要把信晖开罪了,否则就易酿成四面楚歌。”
“娘!你这是什么话?”
“心如,你也是当的娘了,怎么还不懂看情势呢?谁家的姑娘出嫁后,在婆家的地位不需要丈夫撑腰?
“我来问你,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