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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了辛酸,一种很沉重的责备来自我的良心。
在我妈的心里,张小北永远是比高原更塌实,更老实,更有责任感,更合适娶我做老婆的人。
最早的时候,我妈说,张小北宽容,除了他没人能受得了我的脾气。事实上也是这样,关于我跟张小北当年是怎么好上的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好象那次我把他送到医院以后,他为了表示感谢请我吃了一顿涮羊肉之后又请我看了几场电影,之后就频繁地到我们家来蹭饭吃,我当然也不肯吃亏,频频地到他们家回访,他妈那时候身体很好,老太太做的油炸糕很好吃,包的茴香陷饺子也是我扫荡的内容之一。常常有时候已经做好了饭,我又去了,他们家老太太还再给我包饺子吃,吃完了饺子,老太太还给盛一碗汤,说是原汤化原食,我也乐意喝,倒是张小北对此颇不以为然,常常跟老太太抬杠,说要是按照这个理论的话,那吃完了油炸糕就得喝油了。
我跟张小北正式好了一年多,我现在想来,他的确比高原厚道,老实。从来不像高原那样,跟条狗似的跟我打架。我的脾气一直就这样,说一不二的,还时不时的爱欺负人,那时候我说一个什么事,张小北永远都微笑着点头,即使不赞同,也不公然反对,跟张小北在一起的日子,特别的波澜不惊,没有大喜大悲,有的只是他给我的不求回报的呵护与爱情,这些感情成为压在我心坎的大石头,即使现在想起来,我还觉得沉甸甸的。
结婚是张小北提出来的,刚过完年,那天我们俩在地坛逛庙会,他买了两串糖葫芦,一串山查的,一串橘子的,我刚开始说我要吃山查的,咬了一口,太酸,我又说我要吃橘子的,张小北又把橘子的给我吃,吃了几口,我觉得太甜,又要吃山查的……最后两串糖葫芦都叫我一人吃了,张小北给我擦了擦沾在嘴边的糖喳喳,特朴实地跟我说:“初晓儿,要不咱结婚吧。”
我当时愣了几秒钟,又看见一吹糖人的,我就说那你再给我买个糖人吧。张小北巴巴地跑过去买了一大把,我都给吃了。
那天回去之后,我们就向双方家长宣布了要结婚的事儿,第二天,张小北他们家老头老太太就跑我们家串门儿来了,还给我妈带了礼物,我妈受宠若惊的,跟张小北他妈聊得特投机。
我常想,我妈那么喜欢张小北,是不是也有那时候张小北他妈给她带的那件挺好看的呢子大衣有关。我妈这人就这样,难怪当了大半辈子领导也没发财呢!
我跟张小北准备了一个月,说好了第二天上午去领证,晚上我睡的很好,早上起来我坐在桌子上吃饭,外面的太阳很好,照得一切都亮堂堂的,我趴窗户往大街上看,川流不息,车来人往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在心里决定不去了,大概我当时看到那种朝气蓬勃的景象,到处都充满着活力与希望,很不甘心就那么平庸的过一辈子。
张小北说的没有错,我骨子里充满着躁动,一刻也不能安分。
我记得张小北那天捏了捏我的脸,傻笑着说,你这种女人,老这么让人不省心,不娶也罢。
40
在我父母家待了几天,随时等候政府传唤;关于这种等待的滋味,早在我上大学的时候写过几句朦胧的爱情故事,其中有一句是“等待永远是慌乱而另人心焦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是我自认为写过的最有哲理和最经得起推敲的狗屁了,而在我等待警察传唤我的日子里,没有慌乱也没有心焦,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早上起来连牙膏都被我们家老头给挤好了放杯子上,部长什么待遇呀?我想,也不过如此了吧。总之我的日子平静地稀里哗啦,空前绝后的塌实。
五一快到了,到处鸟语花香的,我在这一片欣欣向荣的大好形势下彻底堕落了一把,陪我妈去了白云观烧香,我这种追求自由和真理的时代青年到底没抵制得住我们家庸俗的老太太的迷信思想的侵蚀,陪着她特虔诚地跪在菩萨面前,我脑子里一片空,老太太嘴紧闭着双眼,嘴里弥哩摩勒地,把肚子里那点不痛快全抖落给观音他老人家了,希望没给神仙添堵。
回来的路上,我问老太太,都许了什么愿了,说出来听听。
她白了我一眼,说初晓你算那根葱啊,从今往后你别想再从我这听一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和老头都算上,我白为你们操心受累了这么多年,一点不知道让我省心。
说这话的时候我们正悠闲地走在小路上,一听老太太这么说话,我腿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地上,这是什么世道啊,挺好一老太太怎么不正经说话呢。
我远远的看见高原他妈跟胡军从对面走过来了,我扭头看看我妈,她正欣赏着路边的花花草草,脸上的老年斑散发着青春的光华,我心里想,这是多阳光明媚,多好的的一个上午啊,不管我做错了什么,上天安排这两个庸俗透顶的老太太在这里遭遇,这种惩罚对我来说都有点过了。
我捅了捅我妈的肩膀,低声告诉她,“看见没有,前面来了一个比你更俗的。”说完了话,我就躲到老太太身后了,像小鸡跟老母鸡出来散步,出门看见老鹰那样。
远远地,她向我们走过来,带着笑,我妈看见她也快走了几步,迎了上去,两人一边相互嘘乎着一边握手,还是四只手搭在一起那种握法,有点像朱毛相会,还各自带着一个警卫员。
“哎,真巧,在这遇上了……”
“谁说不是呢……今天没事,我看天气好就叫胡军儿这孩子跟我出来转转,难得这么好的天气……”
“哟,胡军儿,这两天变漂亮了啊,人模狗样的你还!”我懒得听老太太白活。
我妈在我后腰狠掐了一把,我强忍着没叫出来,规矩地跟高原他妈打了一招呼,“沈阿姨。”我跟她打招呼,感觉那么别扭,我小时候我妈骑车带我上托儿所也老这样,遇见个人我不说话,我妈掐我屁股。
“恩,”她点头答应着,神情不阴不阳的,“你堂哥呢?走了?”
“哦,回了上海。”我表现的特坚挺,死扛到底,乜了我妈一眼,她的表现不错,装得什么都知道,给我挣了点面子。
两老太太跟首长似的,全都端着自己的架子,跟那拉家常,听得我直反胃,我妈这人比较庸俗我知道,可是我没想到她这么庸俗,都快赶上高原他妈了,胡军在一边听得也是龇牙咧嘴的,我朝他挤挤眼睛,弩弩嘴,他就明白了,跟高原他妈告假,“阿姨,我跟初晓有点事,要不您跟阿姨找个地方先聊着,回头我来接你们。”
“哎,咱还没去拜拜呢……”她有点不乐意。
我豁出去我妈了,把她往前一推,“妈你就陪沈阿姨上去一趟,把您没跟菩萨说完的话再叨咕叨咕……”
不等她们俩做出反应,我早拉着胡军跑出八丈远了,走了几步,扭过身字对老太太吆喝,“玩够了自己打车回家啊,别让老头着急!”我现在跟老太太说话颇有她当年训我的风干,说玩拉着胡军撒丫子开溜了,她在我身后骂了句什么,我没听见。
我拽着胡军跑朝阳医院去了,除了他出去拍片子,都在北京的时候这是我们分开时间最长的一次了,我怎么也得表示表示我对他的关心,顺便叫他催着点他们家老爷子公安局那边赶紧给我找人。
夏天快到了,满大街的姑娘们穿得像蝴蝶似的,都那么好看,我开着车,叼着烟,穿件白背心,外面套了一件毛坎肩,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脚上趿拉双旅游鞋,别说,要搁90年代初,我这可是全国最流行的打扮了,那时候的港台明星也不过就穿成这样,可是,现在都21世纪了,那时候听奔奔说,这个年代里的女性最流行的打扮就是“无上装”,说白了就是光膀子,可惜,我“空前绝后”,恐怕一光膀子就被人以为胸前订了两颗图钉。
我对着镜子照了照我的脸,还行,要是一深度近视还死撑着不带眼镜的大龄未婚多年的男青年兴许还能将就着一咬牙,一闭眼把我娶了
朝阳医院门口,我停了车就拽着胡军,问他,胡军,你丫跟我说句实话,我现在能打多少分儿。
高原跟胡军他们老没正经的,经常在大夏天里坐我们家胡同口的马路牙子上看姑娘,打分儿,有时候我也加入他们,按照他们的审美标准评判我自己,我印象当中的最高成绩是85分儿,那是三年以前了,多少还有点水分,他们亮分之前,我跑了两站地给他们买冰棍儿。
“你嘛……”胡军上下打量着我一个遛够,把嘴撇得跟歪瓜似的,“看在咱俩关系还不错的份儿,我给你个及格分儿,千万别声张,没准儿我出去得被群殴!”他说完飞似的往病区跑。
“你好好看看去吧,病糊涂了你!我操!”我在后边骂他,他一边跑一边哈哈哈的乐,小样儿的,有种你丫别跑啊,看我不废了你!
我紧追着胡军进了病房,刚要进门,看他又转身出来,刚把门关上,看见我过来,拦住我,“嘘,别出声儿,睡着呢!”
我当胸给了他一拳,开玩笑的说,“闪开!我就是来陪睡的,床上没我,他能睡得着才怪呢!”
“你别嚷嚷,真睡着呢。”胡军有点儿急。
“谁在里边?”我瞪着眼珠子问胡军,声音不大,充满杀气。
胡军一笑,“你是做下病了吧!”
“切!”我白他一眼,顺手把门推开,张萌萌坐在床头的椅子上,眼睛红红的,高原好象刚发过脾气,像个刺猬似的,头发都竖着。
“你来了。”高原一看见我,招呼了一句,“提前怎么没打个电话过来。”他一点不慌乱,语气平和,一边跟我说话一边把床上的被子往里拉了拉,张开双臂,让我坐过去。
我做了两个深呼吸,咽下了一口气。斜了胡军一眼,这突如其来的时间显然叫他也不知所措,我瞪着他,想杀人。
“……别看我。”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
“……你看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胡军说的无可奈何的,也挺没好气地看着高原,眼睛都是不满。
我看到胡军的表情,感到一丝欣慰。
“没事,没事,你们都别瞎琢磨!”高原特不耐烦地朝我挥手,使唤我,“倒杯水喝。”
我还真有点蒙了,难道他最近功力进步这么快,连我都不怕了?我又看看张萌萌,丫眼睛跟灯笼似的,又红又肿。
“怎么了你们?”我提出了一个疑问,没理会高原要喝水的请求,看看胡军,他跟我一样疑惑。
“没事,没事,跟你说没事了。”高原不耐烦地看着我跟胡军,“快点,我喝水!”
高原待医院这些日子胖了点,也白了,一着急,整个面部表情特像个很多褶儿的肉包子。他的病床上放着七龙珠和阿拉蕾等漫画,和挪威的森林等充满低级趣味的书,还有一本我极力推荐他看的余秋雨先生写的《文化苦旅》被放在枕头边上,从书的折旧程度上看,他至少已经看过了三遍,看来这小子多少有点进步,搁以前,这样的书他打死也不看,每当我充满景仰地提起余秋雨这样我喜欢的学者,他都不屑一顾,地白我一眼,然后不冷不热地甩过来一句,“可悲呀你,看他的书,那是个情压抑者。”最后还强调一句,“不折不扣的!”好象他什么都懂似的,特会装大尾巴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