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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是一次漫长的单相思,他们有他们的生活了,他们要往前飞,我们只能远远地看他们飞远的背影……直到有一天,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让我们这些老鸟们在这里相聚,说说我们的孩子,说说我们自己。欢迎你。
看到这些,茹嫣心里一热,想起儿子高考那几天,在紧闭的大门外,烈日下,焦虑中,那一群巴心巴肝等候的家长们。那一刻,这些平日里素不相识的中年男女们一个个都格外亲热,有一种相濡以沫的感觉。
论坛里有许多帖子,说儿女那里的天气,说机票打折,说哪个学校倒闭留学生无家可归;也有许多说自己的日子,说自己如何思念如何寂寞,从孩子出生一直说到如今;也有说自己如何调整如何解脱的,健身、美容、旅游、习书法、跳国标、养猫养狗……焕发了第二次青春;也有讲别人的故事,讲陪读,讲挣钱,讲这一代人往昔的苦难或温馨;还有许多贴图,从自己拍的花花草草、阿猫阿狗,到出国旅游、探望孩子,都有。茹嫣兴致勃勃一页一页看下去,这些帖子长长短短,没有什么章法,后面大多有一些跟帖,表示感慨,表示赞叹,表示不同的看法或提供不同的信息,七嘴八舌,很是热闹。就像公园一角,松松散散聚着一群人,熟识或不熟识的,亲近地聊着,或听着。
看了这些,茹嫣有一种冲动,想说点什么,就像当初在考场外面,和那些家长们搭上几句话一样。其实,生活中,茹嫣是一个很矜持的人,不习惯在陌生人面前说话,便是熟悉的,人一多,也会拘谨。想了想,毕竟不是当着众人的面,于是敲了几句话,打了一个回车,于是,互联网的BBS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个叫“如焉”的鲜嫩网虫的留言:我是新来的。我儿子刚刚去了法国。看了大家写的文章,还有照片,很亲切。以后想和大家多多交流,多多向大家学习。
茹嫣看了两遍,没错别字。抬头看看钟,已是夜里两点,一股倦意涌上来。便关机,洗洗睡了。这是茹嫣的第一次网络生活。
儿子出国前留给茹嫣的东西(5)
第二天一上班,茹嫣把自己让办公室的人看了看,说了说儿子的事,就直奔资料室了。
茹嫣在一个很清闲的研究所工作,研究的对象是植物。单位的楼房是那种五十年代的苏式楼房,宽大,结实,朴素,陈旧里透着一种往日的华贵。三楼东头是资料室,一些闲人常在这儿聚,说些闲话。男的说吃喝说麻将说斗地主,女的说儿女说老公说衣饰住房。男女在一起的时候,说一些半黄不黄的段子,互相间开点不太过分的玩笑。敲了谁一笔钱,买了糖果瓜子,也是在这里分享。资料室有个好处,万一有哪个较真的领导来撞见,大家立刻可以装作查找资料或读报看书的样子。在这个大都市里,这里的气氛,更像一个小县城,平和,自足,不求进取,有一些大杂院的烟火气。她几个同事的孩子,书都读得不太好,所以她的儿子能考取一个那么好的大学,接着到国外读研,还有奖学金——不像有的人,一路都拿钱买,一直让她们赞美不止,羡慕不已。都说茹嫣一个文文静静的人,丈夫又这么不早不迟地走了,能把个儿子盘成这样,真比发了几十万的洋财还强。
资料室也是茹嫣常来的地方,一边听大家闲聊,一边寻一些喜爱的文章读读。现在她却是冲着那台电脑来的。
茹嫣见电脑闲着,便问打字员小李,没活干?
小李说,有几份材料,不急,慢慢打。
茹嫣说,我也闲着,帮你打几个字?
小李笑着说,想抢我的饭碗啊?
茹嫣说,院长的儿媳,这饭碗谁抢得去啊?咱们所长都要看你的脸色呢。
小李说,你们大知识分子,让你来干你也瞧不上呢。
小李说着,拿了一张稿纸递给茹嫣,笑着说,我猜啊,你是要练打字!
茹嫣说,真是个人精,让你一眼就看穿了。咱这台电脑可以上网吗?
小李说,可以啊,拨号的,接上电话线就行,就是太慢,发个邮件什么的还可以,聊天啊,视频啊,就急死人,咱在家用宽带用惯了,懒得在这儿上网。
小李说着,就给“猫”插上电源线电话线,那“猫”叽里哇啦一阵乱叫之后,居然也给连上了。
一听小李也上网,茹嫣顿时热乎起来,和小李聊起上网的事。
小李听着听着,脸上显出狡黠的笑来,茹嫣姐,你怕是在网恋吧?网恋的人最怕打字慢,一慢,就会眼睁睁地把一个好人儿给丢了。我跟你说吧,一快遮百丑,一个打字高手,可以同时和三个人网恋呢。
茹嫣给这个小丫头一下说得面红耳热的,说,都七老八十皱巴巴的老太太了,还网恋呢。
小李说,这你就不懂了,谁也看不见谁,你说你十八,人家又拿你如何?
几个姐妹听见这个新鲜话题,都凑过来。有的说,她上网就看股票;有的说,她喜欢打牌,现在有一个固定班子,一日不见还怪想的,哪天要是有事给耽搁了,QQ也叫,手机也响;有的说还可以看电影啊,港台片,欧美片,还有成人片。茹嫣问什么是成人片,几个姐妹就笑了,说就是你和你老公做事的那种片子啊。说到茹嫣的老公,大家就发现说走了嘴,收起笑容,就着说起茹嫣的个人问题。说男人走了三年了,把儿子也渡过了河,乘着还没有老过气,找个合适的人,成个家,搭伙过日子吧。几个人轮番说了许多单身女人的难处,还说如今风气开化了,差不多合适,先一起住了再说,合脾气了,再办手续。另一个说,这个年头,办不办也就那回事。听了一会儿,茹嫣淡淡一笑说,你们今天是不是来开动员大会的?一个大姐说,只要你有这个意思,让你挑的还是有几个。茹嫣不好却了她们几个的情意,便说,儿子刚走,脑子还没有缓过劲来,怕挑不准。
小李说,如今年月,谁敢说自己一眼就能挑个准?不行再来呗,又不吃个什么亏。
眼见得越说越邪乎了,茹嫣抵挡不住,说,我怕你行不?帮你干活堵你的嘴行不?于是架起小李给的那一份小文件打起来。
06
茹嫣是那种爱学习的坯子,对于文字更是一往情深,那刚刚学打字的劲头,就像小男孩学骑车。于是,在一台女人大戏的喧闹中,茹嫣滴滴答答敲着键盘,听而不闻地干起活来。
文件不长,打完的时候,那几个大姐已散去,小李也不知去向。茹嫣登陆了QQ,儿子的头像一动不动,人家那儿还是半夜三更。便又去了“空巢”,打开一看,自己昨夜那个短短的帖子后面,竟然有了五六条跟贴。
第一个是“枫叶红”的,它伸出一只手来: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这是一个零字帖,就是只有贴题,没有内容。
第二个叫“一江春水”,它说,你好,请进——打开帖子,里面说:我的女儿也在法国,前年去的,学服装设计。以后咱们多联系。
第三个是版主孤鸿,它也伸出一只热情的手:我来迟了,接待不周。好啊!咱们老鸟的队伍里又壮大了一个!^_^!是GG?JJ?DD?MM?愿你在这儿找到友情、温情、同情、还有……爱情——别不好意思哦,我说的是我们这些老鸟们的友爱之情。你去注个册,这样方便多了,还可以上我们的聊天室呢。我们恭候你。
像许多初涉网界不设防的小菜鸟一样,茹嫣注册很老实,男女,省份,年龄,职业,文化程度,Email,QQ——除了婚姻状态之外,她都一一据实填来,这给她后来带来不少麻烦。她以为,这是一份交给组织上的档案,要实事求是才好。
后面几条跟贴,也都是欢迎一类,一个个伸着手向茹嫣热情示意。
看到这些,茹嫣心里一片春风和煦,温暖又酥软,有一种奇特的愉悦感。许多年来,在现实生活中,茹嫣对陌生人更多的是戒备,连在火车上促膝相对时,都不和人搭话的。便是熟人,也不习惯特别亲近的交往。现在,面对这样一些看不见的人们,竟有一种对话的冲动。她在一个个跟贴后面说:谢谢。请多关照。对版主孤鸿说,我是一个新手,以后要多多向你请教。
眼看着在这儿磨蹭一两个小时了,正好小李也不知从哪儿玩回来了,便关了机器,回到自己科室。
07
那天夜里,儿子一直没有出现,茹嫣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心想,儿子刚去,事儿多多,没时间上网,没地方上网,也在情理之中。据说有些孩子出去之后,半年数月的也难得与家里通一次气,就好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这样也就自我安慰了一下。茹嫣又来到“空巢”,她将这个论坛的帖子前前后后地翻看着,突然也有一种写点什么的冲动。
儿子出国前留给茹嫣的东西(6)
就在那个寂寞的夜里,茹嫣写了她的第一篇网文,也是她的成名作——《儿子的成年礼》。写儿子暑假回家,写教她上网,写机场告别。她把淤积于心的许多感受写了出来,就觉得浑身通泰了。写完之后,犹豫了一下,便将它贴到论坛上去了。然后又溜达到社区的其他几个论坛上。
有一个论坛叫“山乡岁月”,可以看得出来,这里一些人都是当年插过队的。茹嫣赶上了上山下乡的尾巴,下去不到一年,这个浩浩荡荡历时十年的大折腾就戛然而止了。茹嫣下去的时候,插队已经成为一种游戏,就像上学时学工学农,全没了开初那种扎根山乡改天换地的豪情与悲壮。她与上百个孩子一起,来到她妈妈系统的农场,住集体宿舍,吃集体食堂,每月还有十几元工资。出工时,上百号少男少女嘻嘻哈哈往大田里一撒,也没个劳动定额,也没指望田里有个什么收成。放了工,吃了饭,唱歌,拉琴,打牌,打架,胆子大的,已经学会偷偷摸摸谈恋爱了。隔三差五会有系统来人放一两场露天电影……所以,茹嫣她们这一代小知青,没有前几届大哥哥大姐姐们那些厚重与沧桑,也没有那么多怀想与沉思。
“山乡岁月”中的一些帖子,正在争论有悔还是无悔。这个话题源于几年前的一本知青回忆录《青春无悔》,一直到现在,依然纷争不休,一帮半百上下的老头老太,火气依然旺盛,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宛如当年小将时期。茹嫣粗粗看了几篇,除了有的言词失度,似乎都有些道理。她自己没有细想过有悔还是无悔,觉得悔与不悔该是自己的感觉,自己的感觉别人是没办法改变也无权指责的。刚刚想到这里,便看到一个帖子,说的意思和自己想的差不多,但是人家说得头头是道漂漂亮亮的,文字也不温不火很有风度。一看署名,叫达摩,便一笑,难怪,面壁十年,好功夫,好修养。
看了一阵子,又到链接的一些个人网页去看,像一个放了学无所事事的小姑娘进了一个大商场。在“诗文会友”,见到许多网友的个人文集,前面那些跟她打过招呼的孤鸿啊,枫叶红啊,都有一些长长短短的诗文在里面。茹嫣津津有味地读着这些刚刚认识的网友的文字,暗暗拿它们与自己的比较,好像一个小女孩穿了一身新衣服,然后偷偷去看人家的衣服一样。
接着她就看到了达摩的几篇文章。只看了几句,就一篇篇看了下去。茹嫣是一个对文字特别敏感的人,就像登徒子对女色,熙熙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