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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头来,带着惊奇和畏惧的表情望着她,看到她穿着那身古罗马的宽袍高高地站在他面前,向他提供这一奇怪的选择。
他似乎冒犯了一位古代的女神,而他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可怜而弱小的凡人。
他深深地叹着气,但什么也说不出来。
也许,在他那深沉而忍耐的叹息声中,有某种东西触动了这位任性美人柔嫩的心弦,也可能是正好遇到某种感情该退潮而另一种感情该涨潮的时候。不管怎么说吧,反正我们看到这位公主懒懒地倒在一张椅子上,眼泪开始悄悄顺着她的面颊簌簌地流了下来。
“哎呀,哎呀,”杰勒德说道,“别哭了,亲爱的小姐,您的眼泪使我感到我的罪过。很可能我也得陪着您哭。我仁慈的保护者,求您冷静下来吧。总有一天您会看到我尽管表面无情,却实际上是多么真心地为您着想,够得上当您真正的朋友。”
“杰勒德先生,我懂了,”公主说道,“‘朋友’这个词很合适!这是我们两人关系中惟一可以用得上的一个词。我原先真是在发疯。要是别人,他早就会利用我的愚蠢了。你必须教我怎样做你的朋友,也仅仅是个朋友。”
杰勒德高兴地接受了这个建议。他告诉她,西塞罗曾经说过,友情是十分圣洁的东西,友情比起爱情来更为美好、更为罕见、更为持久。为了证明他是能够和别人建立友情的,他甚至把他和丹尼斯的关系讲给她听。
她眯缝着眼睛听着,注意他讲的每个词以揣摩他的特点,找出他的弱点。
最后她安详地对他说了这么一句:“杰勒德先生,请您现在先回去,明天照常来。您将发现您的教导没有白费。”
她伸出手让他吻了一下。接着他走了出来。他一边走,一边沉思,考虑着这次奇怪的谈话,怀疑他对事情的处理是否审慎。
第二天公主接待他时,明显地保持一段距离。她不折不扣地像尊雕像似的站在他面前,让他画了很短一段时间之后便说有事要打发他走。杰勒德感到一种令人寒心的态度转变。但他想“她做得很聪明”。这说明她正在实现她的计划。
第三天,他发现等待着他的公主正被一些年轻的贵族包围着,对她进行天花乱坠的吹捧。而在她和那些贵族的眼里,他只不过是一条狗,会耍一个他们所不会要的把戏罢了。特别是那几个骑士,更是以惊人的无知和无礼对他的画评头论足,搞得他面红耳赤。
每当那几个马蜂叮他一口的时候,公主小姐都半睁着眼睛假装正经地看看他的脸色。马蜂飞掉以后,她就把门一关,作为他们辛苦的报酬。
第四天来的时候,杰勒德发现只有她一个人,而且表情冷漠,一句话也不说。在面对着他站了一段时间之后,她说道:“您对待我的客人不够尊敬,这不大符合您的教养。”
“是吗,小姐?”
“还用问吗?一听到对您的画提意见您就发火。要知道,他们是看得起您才提的。”
“您说的不是事实。我什么也没讲。”杰勒德说道。
“啊,生气的脸色和生气的话一样说明问题。您的脸色血一样通红。”
“我看到他们那么无知,又那么缺乏善意,一时感到十分生气。”
“不过您要知道,您冒犯的是我这个女主人。”
“请原谅我,小姐,别以为我是故意的。要是我故意冒犯我在罗马惟一的也是最仁慈的提携者和朋友,那我就太不像话了。”
“我们会忽然之间变得多谦卑啊。说实在的,杰勒德先生,您是一个了不起的善于伪装的人。您可以随心所欲地侮慢别人或向别人屈服。”
“屈服?向谁屈服?”
“拿我说吧,向我屈服。您为了一个和您一样微贱的姑娘侮辱了我,又向我表示屈服。您侮辱了我,但您照样要求我提携和照顾。”
杰勒德站了起来,把手搁在胸前。“您说的都是些很刻毒的话。难道我真的罪有应得吗?”
“啊,对于您这样一位冒险家,刻毒话算得了什么?您害怕的只是刀剑吧?”
“我倒不是个横蛮爱动武的人,不过我也曾以刀剑来对付刀剑。小姐,我想我宁肯面对您亲友的刀剑,而不愿忍受您残忍的舌头。您干吗要这么对待我呢?”
“杰勒德先生,我也说不出有什么正当理由,只是因为我很任性、泼辣,脾气不好。再就是因为别人都倾慕我,而只有您例外。”
“小姐,我也很倾慕你。您的朋友可能更善于对您阿谀奉承,但相信我,他们没有那种审美的能力来足以赏识您一半的美丽。他们昨天的胡言乱语就使我看出了这点。没有谁比我这可怜的艺术家更真诚地倾慕您,更希望您幸福了。我虽然不可能成为您的爱人,但希望能成为您的朋友。不过,在您这样一个高贵的人和我这样一个微贱的人之间,我看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这是办得到的,杰勒德先生。”公主急切地说道,“我不会那么不通情理。请告诉我您的玛格丽特住在哪儿,我将给您一个礼物送给她。这样你和我就可以成为朋友了。”
“她是一个名叫彼得的医生的女儿。他们住在塞温贝尔根。天哪,谁知道我还能不能再见到那个地方?”
“行了,您走吧。”说罢她有点唐突地打发他回去。
可怜的杰勒德呀!打他遇到这位意大利的公主小姐,他便开始陷进了泥坑。这女子既狡猾又充满了火热的激情。他决定一画完她的肖像就不再去她那儿。说实在的,如今他已经后悔不该承担这样一个又长又费劲的活计了。
但公主小姐第二天待他又十分温柔亲切,不免一时动摇了他的决心。穿着宽袍面对着他站了一会儿之后,她说她累了,需要他在别的方面给她些帮助:他愿意教她画画吗?好的。他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教她画简易的素描。他发现她具有了不起的绘画才能,也这么讲了。
“在您之前我就有一位老师,杰勒德先生。这位老师长得和您一样漂亮。”说着她走到一个抽屉跟着,取出几张头像,一看就知道画的人对艺术完全无知,但很有耐心和天才。这都是杰勒德的头像,画得很有精神,也的确很像。有一张画得和他一模一样。“您瞧,”她说道,“现在您该知道谁是我的老师了。”
“小姐,反正不是我。”
“怎么,您不知道谁能教会我们女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到吗?是爱情,杰勒德先生。爱情使得我学画,因为您画画。爱情把您的样子印在了我心上。我的手指拿着画笔,爱情则弥补才艺的不足。瞧!您可爱的面容跃然纸上。”
看到她又回到了他想禁止的话题,杰勒德吃惊地睁着两只眼睛。“啊,小姐,您答应过我只交朋友,绝不超过这个界限的。”
她对着他大笑起来。“看你多么幼稚。谁会相信一个女人许诺的那个办不到的胡说八道呢?友情?傻小子,有谁曾在红尘之上建造过那个庙宇呢?不,杰勒德先生,”她阴沉地说道,“你和人之间只可能要么是爱情,要么是仇恨。”
“那就听便吧,小姐。”杰勒德坚定地说道,“就我来说,我既不会爱你,也不会恨你。要是你允许的话,我将离开你。”说罢他猛然站了起来。
她也站了起来,脸上呈现出死灰般的颜色。她说道:“在你没有这样离开之前,考虑考虑你的下场吧。门外站着的是全副武装的手下人,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把你杀掉。”
“不过,小姐,你是不会下这个命令的。”
“我会的。不但如此,我还要宣扬出去,说杀掉你是因为你想用暴力来表达对我的爱情。我还将派一个特使去塞温贝尔根。这将是个狡猾的特使,熟知他的使命。你的玛格丽特将知道你已经被杀,而且将认为你背信弃义。滚进你的坟墓——一个狗的坟墓得了,因为你算不上人。”
杰勒德脸色苍白、呆若木鸡地站着。“上帝对我们两人发发慈悲吧。”
“不。但愿你对她,也对你自己发发慈悲。你在罗马干了什么,她在荷兰是决不会知道的,除非我被迫把我编的这个故事告诉她。得了,你就顺从我吧,杰勒德先生。你说你爱我,又能对你有什么损失呢?我要求你只是漂漂亮亮地做个样子得了。你还年轻,别因为你高兴拒绝向一位贵族小姐表示一小点心意而可悲地死去。谁会为你掉一滴眼泪呢?我告诉你,人们只会伏在你的墓碑上大笑,而不会痛哭——呀!”她话还没有讲完就轻轻尖叫了一声,因为她看到杰勒德一下子跪倒在她的脚下,以滔滔不绝的感人话语倾诉他和玛格丽特的爱情。他告诉她,为了玛格丽特的缘故,他遭到过监禁。血犭是的追逐以至被迫流放;而她也曾为他流过鲜血,如今又在故乡望眼欲穿地盼他归去。他还告诉她,为了她的缘故他走遍了欧洲,经历过重重危险:被野兽咬伤过,被凶恶的盗匪用刀、斧、陷阱袭击过,被抢过,最后还遭到过沉船的不幸。
公主颤抖起来,企图摆脱他走开,但他拉着她的长袍不放。他强使她倾听他和玛格丽特的凄惨故事。他抓着她的手,用自己的双手紧紧握住,眼泪簌簌地滴在她手上。他哀求她仔细想想她打算要拆散的忠实情侣所遭受过的种种苦难。想想看,要是背叛这样一种深厚的爱情,而去伪装出一种虚假的爱情,除开迅速而永久的悔恨,再加上心底潜藏着的相互仇恨以外,还能有什么结果。
在这种时刻,谁也敌不过杰勒德。
公主尽量想摆脱他,但无能为力,因为她感到他的力量战胜了她。她开始动摇,叹息,胸脯在剧烈地起伏。她那气得发红的眼睛充满了眼泪。
“你总算征服了我,”她呜咽着说道,“或者说是我的良心征服了我。你离开罗马吧!”
“一定一定”
“只要你胆敢泄露一丁点我干的这件傻事,我就要你的命。”
“请您别把我想得这么糟糕。您再一次成了我的恩人,我还有权出去诽谤您吗?”
“在吧!我将把钱送给你。我知道我自己的为人。如果我再碰到你的话,我会杀了你。再见吧,我的心都碎了。”
她按按铃铛。“弗洛瑞塔,”她哽咽着说道,“领着他穿过我的卧房,从边上的后门安全地出去。”
他在门边转过身来,看到她一只手扶着椅子,头掉了过去,伤心地哭着。这时,他只想到她的恩惠,便跑回来吻了吻她的长袍。她静静地站着不动。
一当他走出那所屋子,他便拚命向他的住地跑去,一边感谢上帝,他的灵魂和肉体终于都得到了拯救。
“房东太太,”他说道,“有人想找茬儿和我吵架。你看怎么办!”
“先下手为强,打他个措手不及!先躲在他后面,然后再抽刀。”
“哎呀,我缺乏你们意大利人的勇气。说真的,这还是个贵族。”
“圣徒呀,那可是另一回事了。你暂时换个住处,悄悄呆着吧。另外,你也得换换你的衣服式样。”
说罢她把他带到她侄女家里。她侄女住得不远,也出租公寓。他暂时就在那儿住了下来。
现在他已经没有什么活可干,也没有什么公主小姐可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