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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丹尼斯说道,一边戏弄着那野兽的耳朵,撬开它的血盆大口,把自己的头放进去,还加上另一些侮辱性的滑稽动作。看到这些,杰勒德感到十分恶心。
丹尼斯冲他大笑起来。
“又出什么问题了?”他说道,“还有,你干吗正当我们赢了的时候反倒从你的宝座上摔下来了呢?”
“我想我是昏过去了。”
“为什么要昏过去呢?”
没听到回答,他便继续说道:“稚气的姑娘一瞧见你就会昏过去。但话说回来,她们要选择时间和地点。有哪个女人会在树上昏过去呢?”
“它把令人恶心的血喷得我满身都是。我想我一定是受不了那股气味!我讨厌看到血。”
“我很相信这是事实。”
“瞧它把我全身弄得多胜!”
“但那是用它的血把你弄脏的,而不是用你的血。我真可怜那想方设法找你决斗的敌人。”
“你用不着吹牛,丹厄斯大师,我看见你在树底下,脸色活像你衬衣的颜色。”
“让我们划清两者的界限。”丹尼斯脸红着说,“为一个朋友的危险恐惧得发抖是容许的。”
杰勒德用他的双臂默默地搂着丹尼斯的脖子作为回答。
“我说,”坚强的老兵为他朋友纯真的本质以及年轻人性格的这一流露所感动,不禁哽咽道,“还有什么比这更像女人的呢?我真喜欢你这奶娃娃——去你的。好哇!瞧他下跪了。这又是什么新的怪念头呢?”
“啊,丹尼斯,难道我们不应当向在这样可怕的强敌面前救了我们两人性命的上帝报以感激吗?”说罢,杰勒德跪着大声祷告起来。猛然间,他看见丹尼斯也静悄悄地跪在他旁边,按他们法国人的习惯,两手交叉在胸前,脸拉得像他的手臂那样长。他们站起来之后,杰勒德显得容光焕发。
“好丹尼斯,”他说道,“上帝会对你的虔诚给以报偿的。”
“嘿,得了!我是出于礼貌才这样做的。”那法国人说道,“这是为了使你高兴,小家伙。反正做做也好。祷告做得很像回事。祷告进行当中叫我深受启发。一个主教也不见得干得更出色。现在既然晚祷也做过了,圣徒们也请来护佑我们了,我们就上路吧。”
他们还没有迈出两步,他就停了下来。“慢点,这小熊!”
“啊,不行,不行!”杰勒德叫道。
“你说得对,天晚了。我们爬树,下树,昏倒,呕吐,再加上祷告,耽误了些时间。再说,这野兽扛起来也沉。想起来了,往后我们也许还会遇到它爹来找它。这些熊总是会为了一个独生崽子小题大作的。这是怎么回事?你受伤了!你受伤了!”
“我没受伤。”
“你受伤了,我可怎么办呀?”
“放心吧,丹尼斯,我没有伤着,我哪儿也不觉得疼。”
“你?你只有别人受了伤才感觉疼。”丹尼斯激动地说道,接着跪了下来,目光闪闪地检查杰勒德的腿部。
“快,快,趁它还没有强直。”他一边催促他,一边嚷道。
“现在又是谁在小题大作呢?”杰勒德镇定地间道。
丹尼斯的回答是非常间接的。
“请你记住,”他说道,“我良心不好。你很勇敢地救了我的性命,我却嘲笑你这样一个战场上的新兵。过去我不也是个新兵吗?原来你是受伤昏过去的,而我却以为你是吓昏过去的,还叫你不中用的奶娃娃。总而言之,我舌头刻薄,良心不好。”
“丹尼斯!”
“想说什么,请吧!”
“你瞎说。”
“你心肠好,所以你这样说,不过我要永远感激你。”忏悔的丹尼斯喃喃地说道。
他们没走几浪远,伤腿的肌肉就收缩强直起来,杰勒德只能勉强在地上踮着脚尖走,即便这样做也非常痛。
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
“让我躺下死了好了,”他痛苦地呻吟道,“实在疼得受不了。”
丹尼斯劝他说,现在已是下午,这季节晚上有霜冻,寒冷加饥饿意味着灾难。再说,既然那个庞然大物可耻地死掉了,失去勇气和信心是没有道理的。于是,杰勒德倚着他的斧钺,蹒跚着继续向前走,但很快就支撑不住,猛然无力地倒在地上。
丹尼斯把他拖进了树林。杰勒德惊奇地看到丹尼斯把十字弩和箭交给他,严厉地嘱咐他悄悄躺着,要是有容貌不善的家伙发现了他并向他走来,就叫他们离远些。如果他们不听,就在隔二十步远的地方把他们射死。“老实人走人行道,歹徒才穿树林。只有傻瓜才跟他们谈判。”说罢,他就一把拿起杰勒德的斧子跑掉了——但不是像杰勒德原来想的那样,朝杜塞尔多夫方向跑去,而是顺着他们来的路跑去。
杰勒德躺着,疼痛难忍。一开始似乎很近的罗马,走了两百多英里之后,反而显得遥远而又遥远。他的思绪很快就转向了塞温贝尔根。要是有一天能握着玛格丽特的手,告诉她他为她经历过的一切,那该多美啊!一想到这个情景,一想到她,就使他感到安慰。在疼痛和神经高度兴奋的状态中,他听天由命地躺着,嘴边挂着一丝微笑。
他像这样躺了两个多小时,忽然听到喊叫的声音。跟着就有个东西碰到近旁的一棵树,在树上颤动着。
他一看,原来是支箭。
他跳了起来。在树枝中间接连响了几支箭,树林里也回荡着喊杀声。这些喊杀声究竟来自何方,他也说不清,因为在这些巨大的树林中喧声回荡得很厉害,一个陌生人辨不出声音的方向。但喊杀声似乎到处都是。忽然,一切都静了下来,接着又听到马蹄猛烈奔跑的得得声。随后又响起了更大的喊叫声,混杂着尖叫和呻吟,特别是一种像霹雳的奇怪而可怕的声音:先是轰然一响,然后逐渐消失在爆竹般的孵僻啪啪的回声中。树林中间不时闪现出红红的火舌,跟着便有硫磺烟从他头上飘过。这以后,一切又重归寂静。
杰勒德感到莫名的恐怖。“丹尼斯会怎么样了呢?”他叫道,“丹尼斯啊,我的好友!我的好友!你干吗要离开我呢?”
丹尼斯正好在日落之前赶了回来,背着一个毛茸茸的包袱,几乎直不起腰来。原来这就是那只母熊的皮。
杰勒德以使他感到吃惊的一阵狂喜迎接他的归来。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亲爱的丹尼斯。你参加战斗了吗?”
“没有。什么战斗?”
“不多久以前在林子里激烈地进行着一场人和人或魔鬼和魔鬼的血腥战斗。”接着,他比我刚刚讲的更详尽地、栩栩如生地描绘了这场战斗。
丹尼斯像哄小孩似的拍拍他的背。
“很好,”他说道,“你是一个不错的描绘者,而发高烧对想像力则是一个大的刺激因素。有一天,我头打破了,躺在一个马车棚里。我看到两队人马在八英尺见方的地方操演,作战。我的确颇为生动地把这个情景描绘给我的战友们听了,不过我缺乏书本知识,没有你这样绘声绘色。”
“这么说,我对你讲的箭头从我头上嗖地飞过,打仗的人喊叫着,井且——你都不相信?”
“我若相信一个字,就让恶魔把我捉去!”
杰勒德拉着他的手,默不作声地指着近旁的一棵树。
“嘿,看来是像——的确是——一支宽箭,一点不差!”他走到跟前,抬起头来审视着它。
“它是打仗时飞来的。是我亲耳听见,亲眼看见的。”
“是支英国箭。”
“你怎么知道的呢?”
“嘿,根据它的长度嘛。英国的弓手把弓一直拉到耳边,而别的人只把弓拉到右胸前。这就是为什么英国人要射三英尺长的箭的原因。这支箭看来就是一支英国箭。去他的英国人!看来,如果这不是玩魔术,就的确是打了场小仗。要是在一个如此可笑的战场上打了这么一仗,那可与我毫不相干,因为我的公爵在这一带没有争端。还是让我们睡觉吧。”这职业军人说道。说罢他聚拢一堆树叶,让杰勒德躺在上面,将斧子摆在他身边。然后,他在他旁边躺下,一只手放在弯上,把熊皮毛朝里拉到他们身上。他们很快就感到像烤面包似的温暖,酣然入睡了。
离天亮还很早的时候,杰勒德就叫醒了他的同伴。
“我该怎么办呢,丹尼斯?我饿得要死。”
“怎么办?嘿,再尽量睡个够吧。睡个好觉就等于吃顿晚饭。”
“你听我说,我太饿,睡不着。”杰勒德生气地说道。
“那么让我们开步走吧。”丹尼斯以父亲娇惯小孩的神气回答说。
他打了一小阵呵欠,用熊的两只耳朵做了一个小包包,再用割好的一块熊皮把它裹好,然后他们便开始上路。
杰勒德倚着他的斧钺,在丹尼斯的搀扶下,不无叹息地跛着脚向前走。
“我真厌恶疼痛。”杰勒德狠狠地说。
“这你倒表现出很有见识。”“小爸爸”油滑地说道。
这是一个星光灿烂的夜晚。不久,东升的月亮就照见了不很远处森林的尽头。这是一幕令人欣喜的景色,因为他们知道短短的一里格以外就是杜塞尔多夫了。
在森林的边缘,他们碰到一个十分莫名其妙的东西。还没等走到它跟前,他们便停步定睛细看。原来是两根白色的柱子伸向天空,相隔几步,柱子之间立着许多类似人形的东西。
“我要先看看这是个什么名堂再往前走。”杰勒德激动地轻声说道,“究竟是供人在旅途上祷告的圣徒像,还是等着射杀诚实旅客的活强盗?不对,他们不可能是活人,因为他们没站在任何我看得见的东西上。啊!丹尼斯,让我们往回走,天亮再过来。这不是人的模样。”
丹尼斯犹豫着。他仔细地凝视了很久。“他们是人。”最后他说道。杰勒德就更主张往回走。
“但他们是永远不能伤害我们、我们也无法伤害他们的人。你别往他们的脚上看,来寻找他们站立的东西!”
“那么看在所有圣徒的分上,该往哪儿看呢?”
“往他们头顶上看。”丹尼斯严肃地说道。
按照这一指点望去,杰勒德马上看清了两根柱子之间一根横的黑木杠的轮廓。当两人跟着脚尖走近时,蛇一样的索子一根接一根地在月光下呈现出来。索子从横杠上垂下来,每一根吊着一个死人,紧得像根铁丝。
他们来到这展示罪行与集体报复的令人恐怖的示众牌坊底下。一阵微风吹过,几具尸体摆动着,或者缓慢地旋转着,每根索于都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响声。杰勒德看到向他们做出的这一可怕的敬礼姿势,感到不寒而栗。绞架及其令人恶心的负荷物如此牢牢地吸引着他们的眼睛,以致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看到绞架底下有一堆火,还有个活人蜷伏着身子在烤火。他的身边摆着把斧子,明晃晃的尖刀在火的照耀下发着红光。这人是睡着了。
杰勒德吃了一惊。丹尼斯只是轻轻说道:“别怕,伙计,这儿有火。”
“是有火!不过有个人在旁边。”
“很快就会有三个人。”说着他动手把那人准备好的柴加在火上。这时,谨慎的杰勒德拿掉了那人的斧子,牢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