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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我那些可怜的教民已经在我心里生根了。”
“我想也是这样。”
“他们当中有一些很好的老实人,单纯粗犷,迷信,但非常善良。”
“啊!你能在许许多多缺点当中看到一点优点,却不提你自己。”
“别说这个!别说这个!我告诉你,玛格丽特。有两个人结了四年的冤仇,而两个人都跑到庄园来,想利用我的弱点拉拢我,但荣归吾主,我却利用了他们的优点,使得他们言归于好,并对自己干的蠢事哈哈大笑。”
“你得回答我,你真成了他们的教区神父吗?”
“当然。我不是已经见过主教,宣过誓,并在教堂执事面前敲了教堂的钟,触摸了祭坛、弥撒书和圣杯吗?他们把教区的大印给了我。你瞧,这就是。要晓得,我是作为一个真正的教区神父来邀请一位忠实的朋友去高达庄园的。”
“这样我就心安理得了。现在,我想听你再说上几箩筐的话哩。”
“好吧,亲爱的。你知道,在所有的教民当中,我最挂在心上的是一个可怜的残废。这残废是我的护佑天使,也是他的护伤天使特意送到我家里来的。瞧你把头转了过去,想必你已经知道这位天使的大名了。西布兰特和我成了真正的兄弟,而这以前根本是不可能的。当你知道我们怎样互相亲吻,彼此宽恕的时候,你一定既感到高兴,又感到忧伤。他对你赞不绝口,心里十分虔诚。他说他遭灾以后要比他身强力壮的时候反而幸福一些。离开我家以后他将会去天堂,而不会进地狱。”
“你可以谈谈你自己的情况嘛,杰勒德!你讲的这些都很好,但对我不是什么新闻。难道我不了解你过去是怎样一个人吗?”
“好,让我想想。起先呀,我感到太阳光太刺眼,不敢出门——就像个猫头鹰,不过这已经过去了。好心的赖克特——哼!”
“她怎么样?”
“这只是悄悄说给你一个人听。她可真是个金不换的好姑娘。但她的声音却像把刀那样戳人的心。话说回来,除开你的声音是那么柔和悦耳以外,别人的听起来都有点刺耳。行了,现在我可要给你讲个消息。昨天,我和一个老人谈话。他老说他脾气坏,并担心别人认为他脾气坏。但说实在的,别看他穿得那么破破烂烂,他心肠可最好不过。”
“嘿,这简直成了天使住的教区了。”玛格丽特带点挖苦地说道。
“那么,你为什么要避开它呢?”杰勒德反驳道,“那老人对我说,全荷兰也没有哪个教区像高达那样让魔鬼篡夺了那么大的权力。在他举的例子中,说了这么件事:‘我们有位隐士,本来是荷兰最圣洁的人,但由于这地方是高达教区,所以魔鬼终于在这个星期找到了他头上,把他连人带东西全部拿走,只在他身上留下了一张皮,很像一张刺猥皮,和一块擦得亮亮的旧铁片。’”
玛格丽特微笑起来。
“不过,”杰勒德继续说道,“奇怪的是,那岩洞的确垮了。要是我十分顽固地拒绝你的恳求,我肯定会在对自己进行活埋的地方被岩石活埋。所以,我在这个事件当中看到了上帝的天意。这说明上帝是在谴责我过去的生活道路,而赞许我现在的生活道路。你看呢?”
“我能猜透神的奥秘吗?我只不过是个女人罢了。”
“我想,你多少要超过一个普通的女人。这事本身就证明了你是我的护信天使。别的一切也都证明了这点。所以,我要求你去高达庄园。”
“好吧,你先去,我随后就来。”
“不,你得坐车和我一道去。”
“不行。”
“为什么?”
“我是个女人,我能说为什么吗?我所知道的只是我似乎——觉得——似乎希望——一个人去。”
“那好吧,我把车子留给你,因为,正如你说的,你是个女人。我将走路回去,因为我现在又成了一个男子汉,而且你将去高达的喜讯使得我浑身是劲。”
当玛格丽特到达庄园的时候,她最先看到的是杰勒德父子聚在一起。儿子在草地上闹着玩,父亲躺在一张椅子上,戴着一顶大帽子,手上拿着铅笔和纸,正十分耐心地画他的速写。
他向她热情地表示欢迎之后,把速写拿给她看。“我尽量想叫他不动,但毫无办法,”他说道,“他简直活泼得像水银。不过,你只要注意他那美丽而又变化无穷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他的一切都是那么柔软自如,看去就像不知不觉地从一种姿态又换成了另一种姿态。”接着他又补充说,“饰字画也真叫人晦气!看到你这娃娃,我感到我和我的同行真不知在弥撒书上画了些什么蹩脚的、歪歪扭扭的丑癞蛤蟆,还自称画的是大小天使。”最后,他失望地把纸扔在地上。玛格丽特悄悄把画捡起来,揣在怀里。
晚上,当他们都围着炉火坐着的时候,他叫他们注意观察铜烛台和别的闪光金属器皿在炉火的映照下显得多么美丽。观察的结果使得凯瑟琳眼睛炯炯发光。“我在这儿盖的被子多好啊。”他说道,“我经常感到良心过意不去,心想:‘你算个什么人,配盖这种雪白柔软的亚麻布被子?’有钱的戴维斯也不像我这样有福气。想想看吧,世界上有不少人具有我所有的一切美好的东西,竟还不知满足。让他们在一个隐士的岩洞里呆上六个月,与世隔绝,他们就会发现这罪恶的世界多么可喜可爱,他们就懂得男人和女人的确是上帝创造的最美好的生灵。玛格丽特一直是很美的,但依我看,她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出色。”玛格丽特不相信地摇摇头。杰勒德继续说道:“我母亲一直是善良而慈祥的。但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她非凡地美丽。”
“我自己可没发现。”凯瑟琳说道,“二十年前我倒长得还可以,现在可不行了。”
杰勒德对她说,不同年纪自有不同的美。“瞧这对柔和的灰眼睛吧,”他说道,“它们曾充满母爱地看着我们这些孩子长大。母爱留下了它的阴影,面这种阴影正是时间无法消磨的内在美。再看这秀丽的嘴唇和纯白的牙齿,以及美丽已化为尊严的端正的前额吧。亲爱的妈妈,你在我眼里的确很美。”
“亲爱的,你说的话够我高兴的了。现在你该上床睡觉了。明早你还得讲道哩。”
赖克特·海恩斯和凯瑟琳交换了一个眼色,仿佛是想说:“我们两人照管着一个和蔼可亲的疯子,在他眼里什么都称得上美。”
第二天是星期天。她们去他自己的教堂听他讲道。教堂里挤满了人。他们都抱着好奇心而来,但始终保持着虔诚的心情。他那惊人的口才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充分地表现出来。由于他是第一次看到他的教民聚集在一起,内心深为感动,并对他长久忽略了的教民感到由衷的同情。在长达两小时然而显得只有二十分钟的讲道当中,他宣讲了《圣经》的全部要旨。他向不悔罪、漫不经心的人们发出警告。他使得动摇者坚定起来,使失去亲人的遭受痛苦的人们得到了安慰,使穷人的心灵得到了鼓舞。讲道结束后,会众仍然如痴如迷地站着,不肯相信他的声音和灵魂发出的圣洁而美好的音乐已经终止。
不用说,我们那两位可怜的妇女坐在一个角落里,也是眼泪汪汪,如痴如迷。
“他这才能是哪儿得来的呢?”凯瑟琳用裙子蒙住眼睛,轻声说道,“圣母在上,肯定不是我给他的。”
一当她们单独站在一起,玛格丽特便用胳膊搂着凯瑟琳的脖子吻她。
“妈妈,我不是一个幸运的女人,但我是一个值得自豪的女人。”
她跪在地上发誓,永不通过她的言行使她的爱情干扰这年轻的圣徒对上帝应尽的责任。
读者们,你们可曾在暴风雨之后,在风骤然停息下来的时候站在海边观望过呢?波浪并不因风停而立刻平息。乍听起来,我们的耳朵似乎觉得波涛拍岸比风吹的时候还更猛烈。不过,我们还是意识到宁静已经不可避免地到来。此刻,波浪只不过像在摇篮里那样被摇着慢慢入睡。对于这两位忠实的、经过暴风雨考验的情侣说来,情况也是如此。当他们在那个难忘的夜晚,在星空底下手牵手地从高达的隐士洞来到高达庄园的时候,这种情况就已经开始出现。有时,一个大浪偶尔也会呼啸着向岸边拍打过来,但这只是那袭击过他们生命的暴风雨的尾声和对往事的追忆发出的回响。暴风雨本身已经过去。从那天晚上起,滚滚的波涛已开始缓慢而不可避免地逐渐平息。
这一形象的比喻足以替代那些枯燥无味、没完没了的细节描述。当前最值得我们注意的是总的境况,以及由此而产生的奇怪而曲折的感情变化。尽管在讲说故事方面,历史本身比浪漫小说要大胆得多,然而讲到的一些情节也很少有杰勒德和玛格丽特在以后许多年当中的相互关系那样奇特。他们既靠今天的感情、过去的亲密以及虽不正规却完全合法的婚姻连结在一起,但又被神圣教会以及他们自己的良知所隔离;而他们自己的良知又毫无保留地和神圣教会站在一起。或者说,尽管教会把他们分开,但当时完全合法的一种爱情保证又把他们连结在一起。
他们住的地方只相隔几英里。他的妈她也叫“妈”。几年当中,她总是礼拜天带着孩子去高达,天黑时回来。不管她什么时候去,高达庄园都像过节,大家都像接待小皇后那样接待她。在这些岁月里,凯瑟琳几乎总是和她在一起,伊莱也经常和她在一起。比起鹿特丹来,特尔哥已对他们没有什么吸引力了。最后,他们索性完全迁走,在鹿特丹定居下来。
时间就这样一年年地消逝。如今已不再有惊心动魄的情节、伟大的希翼和巨大的恐怖。去年、今年和明年是那样一模一样,若不借助于查考日期,我几乎无法说明时间的推移。
第二年,即一四七一年的年初,勃艮第的公爵夫人在公爵表面反对暗中默许下,招募军队去帮助她被罢黜的兄弟——英国的爱德华四世进攻英国。我们的老朋友丹尼斯应征入伍。他在路过鹿特丹上船前往英国的时候,听说杰勒德当了神父,玛格丽特仍然是个独身妇女。他来看玛格丽特,并对她说,结婚虽然不是他的习惯,但既然他的伙伴已经无法履行他的婚约,他感到有责任代他履行婚约。他说:“这是因为对我们说来,伙伴的荣誉和自己的荣誉同样可贵。”
她先是发愣地呆望着他,然后便微笑起来。“我宁愿仍然做你的女同伴,”她说道,“要是我们更亲近一些,也许就不会那么合得来了。”作为他的女同伴,她赠给他一把安特卫普造的剑和两把银币。“我不给你金币,”她说道,“因为金币和银币花得一样快,而挣回金币却不那么容易。上帝保佑你平安,别碰到危险。在外面既会有美女想用娇好的面孔勾引你,也会有男人想用斧子把你剁成肉泥。”
丹尼斯在拉·维尔匆忙上船,当时没能见到杰勒德。
一四七三年,西布兰特已生命垂危。由于哥哥的温柔体贴和他自己知足常乐的精神,他可悲的生活得到了某些改善。考虑到他过去的历史,这种精神几乎是了不起的。杰勒德没有哪天不在他身上花上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