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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她把他带到她侄女家里。她侄女住得不远,也出租公寓。他暂时就在那儿住了下来。
现在他已经没有什么活可干,也没有什么公主小姐可画了,于是下定决心读一读弗洛里斯·布兰特的契据。而在这之前,由于那讨厌的字迹,他一直不想读它。最后,他终于掌握了契据的内容,而且一眼看出,抵押这块土地借来的贷款早已通过土地所得的租金成倍成倍地给予了偿还,而盖斯布雷克特一直赖掉了彼得·布兰特应得的租钱。
“真是个傻瓜!以前竟没有好好读它一下。”他叫道。他很快雇了一匹马,骑到最近的一个港口。有条船预定在四天之内驶往阿姆斯特丹。
他订了一个舱位,付了一小笔钱。
“这个国家对我来说太可怕了,尽是些想割别人喉咙的人。”他说道,“现在正是航海的大好天气。我们荷兰的船长不会像意大利的冒失鬼那样把船沉掉。”
他回到家,看到原来的房东太太正目光炯炯地坐在房里。
“你走运了,年轻的少爷,”她说道,“今天是所有的鱼都往你网里钻了。瞧,有个听差的把一些东西送到了我们家里!这是给你的一封信和一个袋子。”
杰勒德把封缄打开,发现那袋子里装的尽是些银克郎。信只有一小张纸,写有从某个手稿上剪下来的一行字:“舌头胆敢乱说,小心打断你的脊梁骨。”
“别担心!”杰勒德大声说道,“我会好好管住我的舌头的!”
“那是说的什么?”
“啊,没有什么。我不是很高兴吗,太太?我将一个口袋装着钱,一个口袋装着地契回到我爱人的怀抱里去。”
“那就好,”她说道,“我想没有什么能使你更快活的了。”
“没有。惟一叫我快活的就是回荷兰。”
“唉,真遗憾。我原想把一封荷兰的来信给你带过来让你高兴高兴。”
“一封信?给我的信?在哪儿?是怎么送来的?谁送来的?你说呀,我的好太太!”
“一个外乡人,是个画家,脸孔红红的,洋里洋气的名字。我想是叫安塞尔明吧。”
“汉斯·梅姆林!是我的一个朋友。上帝祝福他!”
“对了,就是这个,安塞尔明。他几乎不会讲一句意大利话,但他很聪明,能讲出你的名字。他把信拿出来,又是点头又是微笑,我也是又点头,又微笑,并给了他一品脱的酒喝,而他一口气就喝光了,就像只不过是吞了一匙子。”
“这就是汉斯,老实的汉斯了。啊,太太,我今天真走运。不过这是理所应当的。我可以大胆地告诉你,我刚刚为了亲爱的玛格丽特战胜了一个极大的诱惑。”
“她是谁?”
“不,我宁可让人割掉我的舌头,也不肯把她的名字泄露出来。不过,这的确是个诱惑。感激之情想把我拉上邪路,天仙般的美丽也想把我拉上邪路,再加上咒骂、谴责。而最难抵挡的是那习惯于命令别人的眼睛里落下来的温柔的眼泪。肯定是哪个圣徒帮助了我。很可能是圣安东尼。不过我的奖赏已经近在眼前了。”
“是这样,小伙子。它就在我的荷包里。出来吧,杰勒德的奖赏。”说着她从宽大的口袋里掏出一封信。
杰勒德伸过手去接着她的脖子拥抱她。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他说道,“也是我再生的母亲,我要把它念给你听。”
“好,你念,你念。”
“哎呀!这不是玛格丽特写的,不是她的笔迹。”说着他把信转过来。
“真没想到。不过,她的信也许就夹在里面。姑娘们总是喜欢把情书用别人的笔迹掩盖起来。”
“不错,就是这么回事。这是谁的笔迹?肯定我见过。我想这大概是我亲爱的朋友范·艾克女士的笔迹。那么玛格丽特的信一定是夹在里面。”他把信封拆开。“不对,这全是用一种笔迹写的。‘杰勒德,我亲爱的儿子,’(就我所记得的,她过去从来没有这样叫过我)‘这封信是一个惟愿给你带去好消息的老年人写的,但不幸的是给你带去的只是沉痛的噩耗。我不得不告诉你,玛格丽特·布兰特上星期四晚上在我的怀中去世。’(这个昏庸的老妇人是什么意思?)‘她最后讲的一句话就是杰勒德三个字。她说:‘请你告诉他,我临终的时刻曾为他祈祷,请他也为我祈祷。’她死时没有什么痛苦。她的埋葬是我亲自照料的,因为她的父亲无能为力。这你以后会知道的。暂时就写到这儿了。你心情悲痛的,爱你的朋友和仆人
玛格丽特·范·艾克’
“一点不错。这的确是她的签名。你的看法如何,太太?”杰勒德发出刺耳的笑声叫道,“这真是远从家乡送给我这可怜人的一封美妙的信。不过,我得责怪赖克特·海恩斯哄这老妇人干了这么件好事。至于说那位老妇人么,她老朽了,头发昏了,已经八十岁了。啊!我的心呀,我快问得喘不过气来了。不管怎么说,人们应当把她锁在房里,或把她的手捆起来。你们说吧,说这信是寄给了一个傻瓜,说我竟然白痴到相信这是事实。你知道我该怎么办吗?我会跑到罗马最高的教堂塔楼顶上,一边咒骂上苍一边跳楼自杀。女人!女人!你在这儿干什么?”说着他粗暴地抓住房东太太的肩膀。“你哭哭啼啼干什么?”他叫喊道,完全不像他原来的声音,而像乌鸦那洋又响又粗哑,“难道你想用你的眼泪把我烫死吗?她相信这个。她相信这个。唉!唉!唉!唉——这么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上帝啊。”
那可怜的女人叹着气,摇晃着身子。
“为什么上帝一定要安排我嘻笑着递给你那封信呢?我真恨不得自杀算了。死是不饶人的,”她啜泣着说,“死是不饶人的。”
杰勒德摇晃着走过去靠在窗台上。“但上帝是主宰生死的,”他呻吟道,“要不然就是他们对我说了谎。我担心根本不存在什么上帝。圣徒也不过是些死人骨头。而魔鬼才是世界的主宰者。我美丽的玛格丽特,我甜蜜的。亲爱的玛格丽特。你是最好的女儿!最忠实的爱人!你是荷兰的骄傲,全世界的心肝宝贝!这是撒谎。那坏蛋汉斯在哪儿?我要走遍全城找他。我要让他把这杀人不见血的谎言一口口给我吞下去。”
他抓起帽子跑了出去,在街上狂乱地奔跑了许多小时。
黄昏的时候,他带着鬼一样苍白的脸色走了回来。他没有找到梅姆林。不过,他那可怜的心灵已经逐渐理解到房东太太说的那句简单而质朴的话:死是不饶人的。
他弯着腰爬进他的房里,虚弱得像个老人,拒绝吃任何东西。他也不想说话,只是坐着,脸色苍白,眼睛瞪得大大地呆望着,不时喃喃地说道:“上帝是不存在的。”
一方面为他的缘故,一方面也为她自己的缘故(因为他看上去就像个无所顾忌的绝望的疯子),房东太太跑去找她的姑妈。
那好心的太太赶来以后,两个女人在一起感到勇敢了一些,分别坐在杰勒德的两边,试图用亲切的安慰话来宽慰他。但他根本没注意到她们,就像没注意到她们坐的椅子一样。这时,那年轻一些的房东太太拿来一个十字架,举在他面前来给她帮忙。“圣母玛利亚呀,安慰安慰他吧。”她们叹息着说道。但他怒目而视地坐着,根本听不进任何外界的声音。
突然,他不由分说地跳了起来,一边咒骂,一边粗暴地把十字架推开,往门口冲了过去。两个可怜的女人尖叫起来。但他还没有来得及走到门边,她们就觉得有个什么东西抓着他的头发把他直往上提,然后使他像个陀螺似的直打转。他伸着两手转了两圈,便像根木头似的跌在地板上,鲜血从他的鼻孔和耳朵里淌了出来。
第六十二章
杰勒德虽然恢复了知觉,但又重新陷入了绝望。
第二天,他脑子昏迷发热。他那褐色的女人般的长发摊在近旁一张桌子上。
很快出现了一个接一个的更严重的症候。
到了第五天,他的医生告辞而去,认为他已经没有希望。
当天日落时分,他陷入了深沉的昏睡。
有些人说,他醒来之后也没有活下去的希望。
然而,有个意见颇有分量的街坊老太太(从前是个职业护士)却说他还年轻,只要能睡上十二个小时,还可能得救。
听到这么一说,房东太太便请闲人都退出病房,留下她一个人看护。她向圣母许愿,他每睡一个小时她就向圣母奉送一支蜡烛。
他睡了十二个小时。
那善良的女房东高兴极了。她跪下来感谢圣母。
他睡了二十四个小时。
那仁慈的护士开始感到一些疑虑。当他睡足三十个小时的时候,她派人去叫那懂医道的妇人。
“睡了三十个小时了!我们该叫醒他吗?”
请来的那个女人仔细地观察了他一阵。
“他的呼吸均匀,手心湿润。我知道有学问的医生肯定会叫醒他,看看他的舌头,但并不见得能了解到更多的情况。但我们女人应该懂得,最好还是听其自然。你们什么时候听说过睡眠会损害受折磨的大脑和破碎的心灵呢?”
他已睡了四十八小时。这时,消息传了出去,她们很费了些劲才把好奇的人挡在门外。只有科隆纳修士和他的朋友,那大高个的杰罗姆修士被放了进来。
两位修士替换两位妇女看护杰勒德。他们默默地坐着。前者眼里淌着眼泪,望着他年轻的朋友;后者手里拿着念珠,安详地望着他,使人回想起杰勒德与他手拉手和海浪搏斗时,他安详地望着这年轻人的情景。
最后,我想大概是当这奇特的睡眠延续到六十个小时的时候吧,房东太太用手拐子触了一下科隆纳修士。他张望了一下,只见杰勒德慢慢睁开眼睛,仿佛只是打了个盹。
他呆望着。
他在床上把身体稍稍抬了起来。
他把手搁在头上,发现头发已经掉光。
他认出了他的朋友科隆纳,高兴地微笑起来。但他忽然止住微笑,带着难以言说的痛苦抽搐了一阵子,接着又发出一声响亮的叫声,掉转脸对着墙壁。
看到这,好心的房东太太哭了起来。她懂得,把失去了亲人的人唤醒意味着什么。
杰罗姆修士拿着他的祈祷书,念着圣诗和祷文。
杰勒德把被子裹在身上。
科隆纳修士走到他身边,轻声地告诉他说,他并没有失去一切。神圣的婴斯是不朽的。他应当把感情寄托在她们身上。她们永远不会背叛他,也不会像泥菩萨一样辜负他的期望。说完之后,那善良而单纯的神父便匆匆离去,因为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杰罗姆修士留了下来。“年轻人,”他说道,“缨斯神只不过是异教徒和幻想家脑子里的东西。只有教会才能在今世让心灵得到安宁,死后让灵魂得到幸福。如果世人欺骗了你,爱情在撕裂了你的心灵之后,又破碎了你的心灵,教会则伸开手臂欢迎你。把你的天赋献给教会吧。它才是心灵的安慰。”
他在门口庄严地说了这几句话,便掉转身去了。
“教会!”杰勒德愤怒地站起来说道,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