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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涉踱回屋中,无意间走向那香案,拿起上面那只白玉卧犬:哼,他那时竟敢以此物击伤自己;施力之重,便是现在想起,也隐隐有些怨恨——真是个莽撞的混小子。想想,又觉得自己可笑,别人百般顺从乃至讨好献媚,他全不在意,偏被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小子顶撞得开心。每每此时,便妄想,或许今日过后,他就该乖顺些了?又怕他哪日真的顺从了,便却没了生趣。
这番忐忑,不知何时才能重温,早知如此…
门开了,有人进来?高涉连忙放下物件,转头——
“皇上,老奴斗胆叨扰了。”
原来是老太监金顺。高涉虽嗔,却发作不起来,略看他几眼,背过身去——
“此处,眼下又清静了。”
“皇上放心,老奴自会悉心打理,以待大人归来。”
“哼,”高涉冷笑。“你倒很会说话。倘若他回来,朕还舍得将他搁在这凋敝之地?”
“老奴失言了。”
高涉淡笑摆手:“你一向尽忠职守。话说起来,昔日先皇太后多得你照应,朕却无以嘉奖与你的。”
“皇上过奖了,老奴本分而已。”
高涉也只是笑,背手又看一眼窗外。
“皇上,”金顺得时机进言。“老奴非有意打扰皇上静思,只来呈些物件,想是皇上要得的。”
“何物?”高涉才想其他进来时,手里确是捧着什么的,从容转身面对,只语气略急,隐约还有些期待。
金顺躬身举一包裹至前:“老奴只管将物件交与皇上,并无其他考量。”
高涉半惑着接过,当下展开——
怔了。
“这些衣物,是珀希大人入住宫中时,老奴为他换下的。后老奴收藏而未教其知晓,因其制作奇异,恐陛下另有打算也。”
“哼。”却是一声冷笑。
“到此,老奴告退了。”
高涉轻摆下手,金顺悄声出屋,并将门重掩。
寂寞独处,高涉将那些裁剪怪异的衣裳一件件抖散,摆在床上,按照顺序,拼出个人型。
哼,原来你喜欢这样的打扮么?粗鄙简陋,难怪终日混沌无知,傻得露骨!想到这里,高涉还不禁一笑,以往种种历历在目、栩栩如生,心头一番酸甜混杂。
那套衣裳,上是一件短袖白褂,应属里衣,中心却画了些奇形如文字状,俱是黑色,惟右上有一桃形花纹染成通红,赫然刺眼。
回来后,你可得跟朕讲清楚那些意思——高涉以手指在那图案上摹画着想——不许再耍滑头戏弄朕!于是还皱皱眉毛,仿佛对着真人。
你是不满被人肆意摆弄调遣么?忽然生出股慌乱的心思,高涉慢慢动手将那衣衫攒在手里,捏紧——
然而,你若不回来,又怎知日后如何?
千万不要躲啊。
将红色的一团按到脸上,深深吸气。
当晚,皇帝宿于兰馨冷宫,独自睡在珀希那张床上。
此后,便再未行顾此地,一切如常。
“…Jack老大说,我也拿了一个钱。然后,他把钱放在手上,月光下,他的手是骨头…像这样——”
“啊——”
“哈哈…”我收回手——它当然不是可怕的骨架——大笑着欣赏自己的恶作剧成果:惊慌逃窜的孩子们。
“番子尽吓唬人!”最小的钿儿不满地朝我扔来一把泥土。
“嘿!”我躲开了,跳起来去抓他。“不许打人!”马上揪住这淘气的家伙,架着他的胳膊举起来一抛,小鬼吓地直嚷。
“小番子!又欺负我儿子怎地?!”
不好,钿儿那凶恶的妈妈出来了。我连忙放下她的宝贝儿子,带领其他人跑开。
结果那臭小鬼也追来了,由于他刚才对我的不尊敬,其他孩子很不友好地瞪着他——我很满意这样。
“珀希哥哥。”
“嘿?!”头顶忽然一凉,我缩紧脖子转过去:又是梅儿!
“你的头发什么时候长长啊?”她心安理得地摸着我头顶问,冰凉的小手指在稀疏的浅发上摩挲而过,冷得我直想打哆嗦。
“跟你的一起长!”照例敷衍她。“给我帽子!”
“到时候可记得给我一根啊!”女孩不情愿地把那顶厚布帽子交到我手里。
“恩!”心不在焉地回答着,我把帽子整理一下戴回头顶——呵,现在暖和多了!
这就是反复驱赶寄生虫失败的结果——我把头发剃光了,算是将那些可恶的小虫子赶尽杀绝!呵呵,我赢了。
“珀希哥,上次你说要讲个‘爱死人’的事儿呢!”梅儿的哥哥阿平问我,顺便帮我摆脱掉他的小妹妹。
“什么?”我疑惑地看着他。
“就是有头狼一样的人…”他说着手做成爪子状挥舞。
“噢!‘X…Men’!”
“是!是‘爱卡死…’”艰难模仿几句后,他腼腆笑着抓抓脑后。
“那个不好讲。”我耸肩膀:是真的,刚开头就遇上太多障碍,像“变种”、“镭射”这一类的词汇实在是不好解释。还是《加勒比海盗》好,容易被他们的文明程度理解。
“没事儿,你讲就是!我跟芹姐学过你的话了!你看…Hello?How’s going?”
“哈哈…”听他说英语我大笑起来,忍不住揉一把这小子的脑袋。“That’s right!”
“Tha…”
“珀希哥!”
芹儿的声音,我赶紧回头。
“快回来拜祖师爷了!”她朝我挥手,看到我回头后就不再前进了。
“I’m ing!”我大声回答着站起来。“下次讲!”再揉一下阿平的脑袋作为道别。
“See you!”
“Huh?”我愣了一下。“See ya!”明白过来后,对他微笑:有意思的小鬼!
“呵,又给孩子们说书呢!”芹儿一等我走近就笑着说。
“‘说书’?”就是说我讲那些电影的故事?“嘿嘿,It’s funny!”
“可不!”芹儿声音一扬。“阿平他爹都打算拿你说的那些故事当话本讲了呢!”
“那样好。”我不置可否地笑笑。阿平和梅儿的爸爸是个“说书的”,阿平以后也要做跟他爸爸一样工作,就像芹儿跟阿显继承了他们已故父母的工作演奏卖唱一样。
这个村庄里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
在冬天来临的时候,芹儿和柴显把我带来这个地方——他们的家。我因为手上的伤不能演奏,没法挣到钱,却依然消耗着不多的收入,流浪卖艺的生活快要维持不下去了。于是他们带着我提前回到这里——一个全是流浪艺人的小村子。
我很喜欢这里。
“人都忙死了,你倒跟那帮小鬼打诨怎地?!”柴显一看到我就埋怨,身上是一股浓烈的烟味——我才真有些抱歉了。
“Sorry。”对他耸肩。
“快来!拜完祖师爷好吃饭!”芹儿拉着我的手,把我带到客厅那座神龛面前,迅速跪在已经摆好的一个坐垫上,并示意我也跪下。
我咬咬嘴唇,犹豫了一小会儿,终于服从了:这是一种仪式,面对的是神灵。
“起来!”
却被柴显大吼一声,还用膝盖使劲顶我背后。
“那是我的位!”他瞪大了眼睛。“一边去!”嘴朝旁边努努。
“噢。”我再次服从了,爬到另一个坐垫上跪好:没办法,他是老大!这里对长幼顺序的遵守很严格。
“拿着!”他递给我几根燃烧着的细棍子香料,教我学他的样子双手捏好。
然后,仪式开始了。
“老郎菩萨在上,弟子三人柴显、妹柴芹儿、友珀希…”
这场面无疑是神圣的,即使这个房间荒凉简陋地连一件完整的家具都没有。我偷偷瞄眼柴显和他妹妹,他们都用极为虔诚的目光看着前方那副褪色的画像——他们的神。现在,也可以说是我的吧?
于是我也萌生出虔诚的念头,专心看着那位造型极为卡通的人物…我是说,神。
头往地上碰几下后(我完全被氛围感染了,什么都不顾就跟着他们一起做),仪式宣告结束,可以吃饭了。
这可真是顿丰盛晚餐。
我看到了肉!真的,自从来到这里后,我就再没吃到动物蛋白了,也没办法挑剔其他食物,因为即使那些粗糙的主食也是不充沛的。
“别急!”柴显显然看出我的目的,举手挡在我的筷子与那碗肉之间。我把他瞪着。
“咱也都是爷们…”他说了一句我听着糊涂的话,然后转身去拿什么。
当——
一个罐子被重重搁在桌上。
“大日子的得喝几盅不是?!”他的表情让我肃然起敬——就像一名出征的武士。
芹儿也站了起来,一脸轻松的微笑:“来,珀希哥,我给你满一碗!”她举起那只罐子,从里面倒出液体盛在我的碗里,那股味道让我明白了这是酒。
原来是这样。
我对柴显笑了。等芹儿也为他倒满酒后,我站起来,他也站了起来——不知道是这里本来的风俗还是受我影响。
“Cheers!”
我碰响了他的碗,然后一口气喝光自己的那碗——快得分不出味道,但闻起来很香。
“好!够兄弟!”他大吼一声,也把自己那碗酒喝光。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眼神里充满对我的肯定。
我激动了,马上给自己又倒满一碗…
就这样,我们很快喝醉了,直到第二天一大早被人叫醒,才明白昨天那顿盛宴的目的——旅行开始了。
第八章
元宵佳节,最是热闹,各家户筹备着彩灯,为夜里喜气的狂欢。便是白日里,赶集人络绎不绝,城中也一派繁华,堪称盛景。鼎沸的人声里,搀和着各种叫卖呼喊,最特别并引人驻足的,当属那些杂耍卖唱者无疑。而这其中,又有一处,算得上奇中之奇——
围场中,有三人一组,两男一女,俱少年人。女子扯胡琴,一男坐于侧击鼓不休,另一男子怀抱柳琴站于场中,口头大声唱道:
I just don't care about the evening news。
I never listen to the crackhouse blues。
They say the city is the place to be。
I wanna dance with Emily。
…
但听这言辞,便是希奇,全不是能懂其意的。而那歌唱之人,也丝毫不逊这婉转的奇音怪调:颇高一身量,看着精瘦干练,却是一张极罕见的面容,倒不是丑,只那肤色愈白而五官清奇,双眼还淡若碧玉。知情的明白这乃番邦人种,那些个短见识的,直以为是深山猴子成精呢!
与他同伴那二人倒是如常容貌,少女起身张罗讨赏说的话也是一般乡音。众人见她温和乖巧,倒也不多心了,只认作寻常卖艺的,照例打赏。况且那番人少年弹唱得着实欢快动人,全不像那些寻常曲班嘤嘤声气,众人想着过节喜气,无不大方解囊。
“多谢各位乡亲!”不时地,那异样少年也开口称谢,众人听他口音有异,而神态憨然,也觉开心。
“番子!打哪儿来的?!”有好事者起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