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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刚才说了,还没有定下来呢。我们家不迟。我们家是在你头里说要领这闺女的。”青铜的爸爸说。
嘎鱼的爸爸说:“谁也不能把这闺女领走!”又说了一句,“你们家要?你们家养得起吗?”
青铜的奶奶听见了,走上前来,说道:“没错,我们家穷。我们家拆房子卖,也要养活这闺女!反正,这闺女我们家要定了!”
青铜的奶奶,是全大麦村人尊敬的老人。村长一见老人家生气,赶忙上前扶着她:“您老别上火,好商量。”然后用手指着嘎鱼爸爸的鼻子,“还算吗?算呀!看看一年下来,到底要让鸭子生多少只蛋!”
两家人争执不下。嘎鱼的爸爸本是犹豫不决的,现在却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后来,两家人就大声争吵起来,许多人闻声,便匆匆赶过来围观。
村长也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有人就出主意:“既然是这样,就让孩子自己选择吧。”
众人都觉得这是好主意。
村长问嘎鱼的爸爸:“你看这样行不行?”
“行!”嘎鱼的爸爸觉得这个办法很有利于他。他用手指着村西头的惟一一幢瓦房说,“呶,那就是我们家。”
村长问青铜家的人:“这样行不行?”
奶奶说:“我们不会为难孩子的。”
“那好。”村长走上前来,对葵花说,“闺女,咱们大麦地村的人家,谁家都喜欢你。可他们就是怕委屈了你。咱大麦地人,一个个都是好人。你去谁家,都会对你好的。现在,你就自己选吧。”
青铜抓着牛绳站在那里,用眼睛看着葵花。
嘎鱼笑嘻嘻的。
葵花看了一眼青铜,站起身来。
这时,老槐树下一片寂静,谁都不吭一声,静静地看着葵花,看她往哪一家走。
东边站着青铜一家,西边站着嘎鱼一家。
葵花拿起了包袱。
几个阿姨哭了。
葵花看了一眼青铜,在众人的目光之下,一步一步地朝西边走去。
青铜低下了头。
嘎鱼看了一眼青铜,笑得嘴角扭到耳根。
葵花一直走到了嘎鱼的妈妈身边。她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嘎鱼的妈妈,然后用两只手分别从两个口袋里将两只鸭蛋掏出来,放到了嘎鱼妈妈衣服上的两只口袋里。然后,她一边望着嘎鱼一家人,一边往后退着。退了几步,她转过身来,朝青铜一家人站着的方向走过来。
众人的目光,随着她的身影的移动而移动着。
青铜的奶奶,用拐棍轻轻敲了敲青铜依然低垂着的脑袋。
青铜抬起头来时,葵花已经离他很近了。
奶奶朝葵花张开了双臂。在奶奶的眼里,挎着小包袱向她慢慢走过来的小闺女,就是她的嫡亲孙女——这孙女早几年走了别处,现在,在奶奶的万般思念里,回家了。
那天的下午,大麦地的人在一片静穆中,看到了一支小小的队伍:青铜牵着牛走在前头,牛背上骑着葵花,挎着小包袱的妈妈和奶奶、爸爸,一个接一个地走在牛的后头。
牛蹄叩击青砖的声音,清脆悦耳。
第四章芦花鞋
使大麦地人感到奇怪的是,小女孩葵花一夜之间就融入了那个家庭,甚至还要更短暂一些——在她跨进青铜家门槛的那一刻,她已经是奶奶的孙女,爸爸妈妈的女儿,青铜的妹妹。
就像青铜曾是奶奶的尾巴一样,葵花成了青铜的尾巴。
青铜走到哪,她就跟到哪。几乎没有用什么时间,葵花就能与青铜交流一切,包括心中最细微的想法,而且这种交流如水过平地一般流畅。
悠闲的或忙碌的大麦地人,会不时地注目他们:
阳光明亮,空旷的田野上,青铜带着葵花在挖野菜,他们走过了一条田埂又一条田埂。有时,他们会在田埂上坐一会儿,或躺一会儿。往回走时,青铜会背上一大网兜野菜,而葵花的臂上也会挎一只小小的竹篮,那里头装的也是野菜。
下了一夜大雨,到处都是水。
青铜、ǎ蝗舜┳潘蛞拢蝗舜髯乓桓龃蠖敷遥蝗四米庞嫱蝗吮匙庞懵ǔ隽思颐拧S晁坎欢希赶傅刂梢薄D敲创蟮奶镆埃退橇礁觥L炜障拢且黄蹁醯陌簿病K亲咦咄M#MW咦摺R换岫嗤患恕碌剿镉猛蛴闳チ耍患ㄒ蝗吮ё庞懵ǘ自谀抢铩R换岫嗤殖鱿至恕献磐侠戳恕A礁鋈送溲诩袷裁?在捡鱼,有大鱼,有小鱼。或许是收获不错,两个人都很兴奋,就会在雨地里一阵狂跑。青铜跌倒了——是故意的。葵花见青铜跌倒了,也顺势跌倒了——也是故意的。回来时,那鱼篓里尽是活蹦乱跳的鱼。
两个人常去那片葵花田。
那些葵花都已落尽了叶子落尽了花,葵花田显得疏朗起来。一只只葵花饼上,挤满了饱满的葵花子。或许是因为这葵花饼太重,或许是它们实际上已经死了,它们一株株都低垂着脑袋,无论阳光怎么强烈,它们再也不能扬起面孔,跟着太阳转动了。青铜是陪着葵花来看葵花田的。他们会长久地坐在葵花田边的高处。看着看着,葵花会站起来,因为她看到了爸爸——爸爸站在一株葵花下。青铜就会随着她站起来,顺着她的目光向前看——他只看到了一株又一株的葵花。但青铜却在心里认定,葵花确实看到了她的爸爸。大麦地村,也有人说过曾在月光下的葵花地里看到过葵花的爸爸。谁也不相信,但青铜却相信。每当他从葵花的眼中看出她想去葵花田时,就会放下手中的一切,带着她走向葵花田。
白天、夜晚,晴天、阴天,总能见到他们。青铜一身泥水,葵花也会一身泥水。
两个小人儿在田野上的走动、嬉闹,会不时地使大麦地人的心里荡起微微的波澜。那波澜一圈一圈地荡开去,心便湿润起来,温暖起来,纯净与柔和起来。
入秋,天光地净。
野了一个夏天的孩子们,忽然想起,再过几天,就要开学了,就更加发疯一般地玩耍着。
大人们已开始在心里盘算着孩子开学后所需要的各种费用。虽然数目不大,但对大麦地的大多数人家来说,却是一笔非同小可的开支。大麦地的孩子,有到了上学年龄就准时上学的,也有的到了上学年龄却还在校外游荡的。那是因为家里一时拿不出钱来,大人们想:就再等一年吧,反正就是为了识几个字,认识自己的名字就行了。就依然让那孩子一边傻玩,一边打猪草或放羊放鸭。有些孩子耽误了一年又一年,都到了十岁、十几岁了,眼看着再不上学就不能再上学了,这才咬咬牙,让孩子上学去。因此,在大麦地小学,同一个班上的孩子,年龄却悬殊很大,走出来,大大小小的,高高矮矮的,若站一条队伍,特别的不整齐。还有些人家干脆就不让孩子上学了。也有一些延误了几年的孩子,大人本有心让他上学的,他自己却又不愿意了。他觉得自己都长那么高了,还与那些小不点儿混在一起读一年级,实在不好意思。大人们说:“长大了,可别怪家里没有让你念书。”也就由那孩子自己去决定他的前途了。上了学的,也有读不安稳的——欠学费,学校在不停地催要。若多少次点名之后,还不能将所欠的学费交齐,老师就会对那孩子说:“搬了你的凳子,回家去吧。”那孩子就在无数双目光下,搬了凳子,哭哭啼啼地回家去了。也许,他因为补交了学费还会再回来读书,也许就永远不再回来了。
这些天,青铜家的大人们,每天夜里都睡不好觉。沉重的心思,压迫着他们。家里原先是准备了一笔钱的,那是让青铜进城里聋哑学校读书用的。青铜已经十一岁了,不能再不去读书了。城里有个远房亲戚,答应青铜可以在他家吃住。可葵花已经七岁,也到了上学年龄了。这里的人家,有些孩子,五岁就上学了。说什么,也得让葵花上学去。
爸爸妈妈将装钱的木盒端了出来。这些钱是一只只鸡蛋换来的,是一条条鱼换来的,是一篮篮蔬菜换来的,是从他们嘴里一口一口省下来的。他们将钱倒出来,数了又数,算了又算,怎么也不够供两个孩子同时上学。望着这一堆零碎的、散发着汗味的钱,爸爸妈妈一筹莫展。
妈妈说:“把几只鸡卖了吧。”
爸爸说:“也只有卖了。”
奶奶说:“鸡正下蛋呢。卖了也不够。再说,这家里以后用钱,就靠这几只鸡下蛋了。”
妈妈说:“跟人家借吧。”
爸爸说:“谁家也不富裕,又正是要钱用的时候。”
奶奶说:“从明日起,隔十天给孩子们吃一顿干饭。把省下的粮食卖掉换些钱吧。”
可是,所有这些办法即使都用上,还是凑不齐两个孩子的读书费用。商量来商量去,还是一个结论:今年只能供一人去上学。那么是让青铜上学还是让葵花上学呢?这使他们感到十分为难。思前想后,最终决定:今年先让葵花上学。理由是:青铜是个哑巴,念不念书,两可;再说,反正已经耽误了,索性再耽误一年两年的,等家境好些,再让他去读吧,一个哑巴,能识得几个字就行了。
大人们的心思,早被两个敏感的孩子看在眼里。
青铜早就渴望上学了。
当他独自走在村巷里或田野上时,他会被无边的孤独包裹着。他常常将牛放到离小学校不远的地方。那时,他会听到朗朗的读书声。那声音在他听来,十分的迷人。他知道,他永远不会与其他孩子一起高声朗读,但,他能坐在他们中间,听他们朗读,也好啊。他想识字。那些字充满了魔力,像夜间荒野上的火光一样吸引着他。有一段时间,他见了有字的
纸就往回捡。然后一个人躲到什么地方去,煞有介事地看那些纸,仿佛那上面的字,他一个一个地都认识。看见那些孩子转动着小鸡鸡,用尿写出一个字来,或是看到他们用粉笔在人家的墙上乱写,他既羡慕,又羞愧——羞愧得远远待到一边去。他曾企图溜到小学校,想通过偷听学得几个字,但,不是被人赶了出来,就是变成了让那些孩子开心的对象。他们中间的一个忽然发现了他,说:“哑巴!”于是,无数的脑袋转了过来。然后,他们就一起拥向他,将他团团围住,高声叫着:“哑巴!哑巴!”他们喜欢看到他慌张的、尴尬的、滑稽的样子。他左冲右突,才能突出重围,在一片嬉笑声中,他连滚带爬地逃掉了。
上学,是青铜的一个梦。
然而现在事情明摆着:他和葵花妹妹,只能有一人上学。
夜晚,他躺在床上,眼睛骨碌骨碌地睡不着。但一到了白天,他好像什么也不想,依然像往日一样,带着葵花到田野上游荡去。
而葵花也显出没有任何心思的样子,一步不离地跟着青铜哥哥。他们仰脸去看南飞的大雁,去撑只小船到芦苇荡捡野鸭、野鸡、鸳鸯们留下的漂亮羽毛,去枯黄的草丛中捕捉鸣叫得十分好听的虫子……
这天晚上,大人们将他们叫到了面前,将安排告诉了他们。
葵花说:“让哥哥先上学,我明年再上学,我还小哩,我要在家陪奶奶。”
奶奶把葵花拉到怀里,用胳膊紧紧地将她搂抱了一下,心酸酸的。
青铜却像是早就想好了,用表情、手势准确无误地告诉奶奶、爸爸和妈妈:“让妹妹上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