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心眼小的、心眼大的,聚集在一起,闹哄哄的。可是上课铃一响,就像一大趟儿鱼本在水面上戏耍的,突然受到惊动,四下散去,一会儿,就只有一个寂静的池塘在那里,倒映着天空的浮云。一下课,一个个像在牢笼里憋了几十年似的,拼命往外跑。不一会儿工夫,教室前的空地上,就尘土飞扬。
她在尘土中奔跑着。
几乎所有的女孩都喜欢她。
她们在一起踢毽子,一起跳房子,一起玩各种各样的游戏。女孩们之间经常吵架,但很少有女孩与她吵架。她也不会吵架。不管做什么事,她们都愿意带着她。她们总是不停地叫着:“葵花,我们一起!”“葵花,我们一起!”
女孩子之间,总有话说。那话说也说不完。路上说,课堂上说,随便那一个角落上说,甚至在厕所里说——常常在厕所里说。那些男孩,就在那边偷听。听也听不清楚。女孩们忽然觉察到她们的话被偷听了,就都不说了,但不一会儿,就又说上了。
夏天,他们必须要到学校午睡。或躺在课桌上,或躺在凳上,葵花都觉得很有趣。这么多人睡在一块儿,不能发出一点儿响声,可谁都不想睡,于是,就互相悄悄地做动作、使眼神、压低声音说话。铃声终于响了,所有的人都“嘘”的一声,立即起来了——其实,谁也没有睡。
冬天天冷,他们一个一个地挨墙站着,站成长长的一排,然后就用劲地挤,中间的那几个,就拼命地想呆在队伍里,但,总有被挤出来的。葵花就常常被挤出来。挤出来的,再跑到边上去挤别人。挤、被挤,轮流着,不一会儿,身上就暖和了起来。
她已习惯了那么多孩子挤在一个狭小的教室里时所散发出的味道,那味道暖烘烘的,带着微酸的汗味,但那是孩子的汗味。
她喜欢那些字,那些数字。她觉得它们都很神奇。她喜欢那么多人一起朗读课文,更喜欢被老师叫站起来,单独朗读课文。她从一片安静中知道了,她的朗读十分迷人。几乎没有人教过她如何朗读课文,但她的朗读却全校闻名。她的声音并不响亮,甚至显得有点儿细弱。但她的声音却像是被清水洗过一般的纯净。她知道节奏,知道轻重,知道抑扬顿挫,就像羊群知道草地,飞鸟知道天空。
她的朗读,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
她的朗读,像夜晚的月光下的虫鸣,将孩子们带入一个类似于睡意的状态。他们会托着下巴听着,但听完了,并不能记起她究竟朗读什么。
他们有时甚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朗读,直到老师说“我们再一起朗读一遍”,这才回过神来。
然而,不久,这一切都将离她远去。
她没有犹豫。
上午考语文,下午考数学。她将那些在她看来一点也没有难度的卷子,考得一塌糊涂。
她将这一切做完之后,反而显得十分轻松。晚上,她陪着奶奶时,甚至将奶奶教给她的那些有趣的歌儿,唱了一首又一首。
妈妈问爸爸:“这丫头捡到欢喜团子啦?”
葵花唱着唱着,唱出了门外。
那是一个雪后的夜晚。
树上、屋上、田野上,晚饭前刚落了一场大雪。
月亮很薄,但却很大。
葵花一眼望去时,就觉得是在白天。她抬头一看,甚至看到了在树上栖息的几只乌鸦。
远处是小学校。高高的旗杆,成了一条细细的灰色的直线。
从此以后,葵花只能遥望着它了。
她哭了起来。但不是伤心。她终于可以不再增加家里的负担了。她还可以与哥哥一起帮家里干活。她要与全家人一起挣钱——挣钱给奶奶治病。
她觉得自己长大了。
两天后,学校放寒假了。孩子们拿着成绩单,扛着自家带到学校的凳子回家了。几乎所有的孩子都知道了葵花的成绩。他们一个个大惑不解。回家的路上,他们没有了往日的打闹与欢笑。
葵花与几个平时最要好的女孩一路走回村子。
分手时,那几个女孩站在那儿不动。
葵花朝她们摇摇手:“有空到我们家来玩。”说完,就往家走去。一路上,她忍住自己的眼泪。
那几个女孩久久地站在那儿。
当天下午,学校的老师就来到了葵花家,将葵花的考试成绩告诉了葵花的爸爸、妈妈。
爸爸说:“怪不得呢。我跟她要成绩单看,她支支吾吾的。”他很生气,想打她一顿,他还从未打过她,甚至没有碰过她一指头。
妈妈一听,吃了一惊,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那时,葵花跟青铜到水田边去砸冰捉鱼去了。
水田里有鱼,被冰封住了,想呼吸新鲜空气,就用嘴去吹冰,想吹出一个小洞洞来。结果是非但没有吹穿冰,还将自己暴露了。人低头去冰上寻找,见到冰下一个白色的气泡,一榔头狠砸下去,就将下面的鱼震昏了。然后再进一步将冰砸破,伸手到水中一捞,就能捞起一条鱼来了。
葵花手中的篮子里,已经有好几条鱼了。
她一直想将口袋里的成绩单拿出来给青铜看,但却没有勇气。等青铜又抓住一条大鱼时,她才将成绩单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青铜。
青铜看着成绩单,榔头从手中掉了下来,差点儿砸在了脚面上。
田野上有风,成绩单在他手中瑟瑟颤抖。
不知是因为手被冻麻木了,还是因为心思走了,那成绩单被一阵风吹落了,飘在水田的冰上。
对折的成绩单,像一只白色的蝴蝶,在蓝色的冰面上飞着。
青铜终于意识到成绩单在他手中飘落了,就跑过去追它。他在冰上摔了一个跟头,才将它捉住。他愤怒地抖着成绩单,一路踉踉跄跄地走了回来。他将成绩单一个劲地在葵花面前抖着,发出刷刷刷的声音。
葵花低着头,不敢看他。
这是一个极其聪明的哑巴。他用手势直截了当地告诉葵花:“你是故意的!”
葵花摇摇头。
“你是故意的!故意的!”他朝空中举着两个拳头。
葵花从未看到过青铜这样愤怒过,她害怕了。她担心哥哥的拳头会落下来,下意识地用手抱住了自己的头。
青铜一脚将葵花放在田埂上的篮子踢翻了。那些鱼还活着,在田埂上的枯草里,在阳光下的冰面上蹦跳着。
他又捡起榔头,然后像旋涡一般旋转着身体,将它抛得远远的。榔头从空中跌落在冰面上时,冰面受到强烈震撼,整个冰面发出咔嚓一声,随即冰面上出现了一道闪电状的白色裂纹。
他一手拿着成绩单,一手抓着她的胳膊,将她往家中拖去。
但快到家门口时,他却将手松了。
他说:“不能告诉爸爸妈妈。”
他说:“爸爸妈妈知道了,会打死你!”
他回头看了一眼,却拉着葵花朝与家相反的方向跑去。
他们在一片树林里停了下来。
青铜:“你要念书!”
“我不喜欢念书。”
“你喜欢。”
“我不喜欢。”
“你是因为奶奶的病,才不想念书的。”
葵花低着头哭起来。
青铜将身子侧过去,望着林子外面的被积雪覆盖的田野,鼻子一阵发酸。
两人一直磨蹭到天黑,才不得不回家。
爸爸、妈妈好像在专门等着他们。
爸爸问:“你的成绩单呢?”
葵花望着青铜,低着头望着自己的双脚。
“问你哪,成绩单呢?!”爸爸提高了嗓门。
“你爸问你话呢!长耳朵没有?”这一回,妈妈显然不站她一边了。
葵花又看了一眼青铜。
青铜将成绩单从口袋里掏出来,战战兢兢地送到爸爸手上。那样子,好像成绩单不是葵花的,而是他的。
爸爸看也没有看,就将成绩单撕得粉碎,然后向葵花抛撒过去。
纸屑沸沸扬扬地落下,不少落在了葵花的头发上。
“跪下!”爸爸吼叫着。
“跪下!”妈妈跟着爸爸,叫着。
葵花跪下了。
青铜想去将葵花扶起,被爸爸狠狠瞪了一眼之后,只好站在一旁。
从里屋传来了奶奶苍老的声音:“让她说!这是怎么啦?”
这是奶奶第一次生葵花的气。
葵花没有想到一家人对她读不读书,会有那么强烈的反应,她吓坏了。
奶奶、爸爸和妈妈,永远记得当年老槐树下的一幕。他们自将她领回家中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想好,他们要将她培养成人,并且要让她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他们谁也没有向对方说起心中的念头,但谁都听到了对方的心声。这些年来,他们总想着一点:砸锅卖铁、端瓢要饭也得供葵花上学!
他们觉得,葵花的亲生父亲,并未离去。他的灵魂就在大麦地的葵花田里、庄稼地里游荡着。
葵花一家人,说不清道不白,他们一家人与葵花父女是什么样的缘分,就像葵花的亲生父亲在见到青铜之后总是难以忘怀一样。
天底下,有些事情,永远也说不清楚。
葵花真的吓坏了,跪在地上,身体不住地颤抖着。
学校的老师已经明确地说了,葵花要么退学,要么留级。尽管他们也认为,这个成绩根本不是葵花的实际成绩。但因为这次考试不及格的还有其他几个孩子,而这几个孩子本来就是学校要将他们退回或留级的孩子,如果一旦答应葵花父母让葵花再重考一次的要求,那几个孩子的家长也就会提出同样的要求。
葵花的爸爸、妈妈想不明白,葵花这一回怎么把成绩考成这样!
学校的老师们也没有想到。但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这是葵花故意为之。因为,这个做法太离奇了。
众人能想到的原因就是葵花这段时间大概没有好好学习,或是考试时因为什么心思而注意力不集中,或是一不小心考失手了。
当青铜说出这是因为奶奶生病、葵花不想再念书而故意考坏了成绩时,奶奶、爸爸和妈妈,一下子都怔住了。
葵花低着头,低声哭着。
妈妈过来,将葵花从地上拉起来:“你个死丫头,怎么这么傻呀?”她把葵花拉到怀里,两行热泪,滚落在葵花的发丛里。
她在妈妈的怀里呜咽着:“要给奶奶看病,要给奶奶看病……”
奶奶在床上呼唤着:“葵花,葵花……”
妈妈扶着她,走进里屋……
这一天,外面飘着小雪,奶奶在青铜和葵花的搀扶下,居然起床了。不仅起床了,而且还走出了门外。
当奶奶在青铜和葵花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在通向小学校的路上时,大麦地有许多人站到道旁。
细雪如无数细小的白色蚊虫,在天空下飞翔着。
奶奶已多日不见阳光,脸色十分苍白。因为身体瘦小,棉裤棉袄都显得特别的肥大,空空荡荡的。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他们三人才走到小学校。
校长、老师一见,连忙都迎了出来。
奶奶抓住校长的手,说:“让我孙女再考一次。”
她告诉校长、老师,葵花是因为她生病、不想再读书而有意考坏的。
所有在场的老师听罢,都感到十分震撼。
“让我的孙女再考一次。”奶奶望着校长,要在雪地上跪下来。
校长一见,一边连声叫着“奶奶”,一边连忙将她扶住:“我答应您,我答应您,让她重考一回,让她重考一回。”
这是奶奶最后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