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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指挥下人收拾一切畜类遗骸,忽然得报说,费长房本身被恶鬼所害,死于深涧之中。桓景大惊,忙着骑匹快马,赶到费家。一到门口,就听得里面哭声震天。桓景心中只是蹦蹦地跳个不停。他跳下马,把马系在一棵树上,正在挽缰,忽见费家门前左右,站满了无数狰狞可怕的恶鬼,都在那里交头接耳,如有所议,却一个个面现喜色。桓景本来能见鬼物,而不能听鬼语。近来常和费长房来往,也知道听鬼语的方法。虽然不能如费长房那样听得清晰明白,句句入耳,但约略模糊也可以懂得大意。这时既有所见,不禁惊心吊胆。偏偏那天正值重九,朔风初起,尖厉异常,把许多鬼语送入耳鼓之中,被他听得个完全明白。原来费长房自从通知桓景,嘱他避难之后,回到家中,把这事对家人说了一遍。他的五世之孙,名叫景侯的,年已六十余岁,埋怨他太热心,多管人家闲事,说:“想来被鬼捉弄之人,大概总有一个原因。至于正直、光明、规矩、仁厚的人,休说鬼魂不能亲近,就是神佛仙人,也得敬他三分。这等人如今世上,可能多见。果有此等好人,鬼魂既不能犯,便也用不着帮忙拯救桓景。所以那班受他救援的人,必是应受鬼魂侵犯的坏人。那么救桓景其人,是否应当,已是难说。那班鬼魂,也有许多聪明伶俐的东西。要是桓景这人是不该杀害的,又岂敢冒那么的危险,特地和他作对呢?照此看来,桓景是否当救,又是一个疑问。老祖宗此举,固属恻隐之心,但身为鬼师,是万鬼的领袖。鬼有不法,原应惩治,否则还该优礼他们,才见恩威并济之道,足使全部鬼魂闻耳知感,往后老祖宗办事也容易得多了。若是倚赖法力,扶助友人,欺凌属鬼,即使事属正当,鬼心尚难悦服。何况未必十分正当呢?老祖宗,你也想想看,这事干是干了,可有点什么危险没有呢?”
长房经他这么一说,不觉非常懊悔起来。但他素性好强、要胜,事已做错,横竖无可挽回,也不愿人再谈这事。
谁知众鬼闻得长房破坏他们的计划,果然大动公愤,重新开个大会,刻薄鬼、伶俐鬼等宣称:“长房这等行为,不但对于我们鬼界毫无情份,而且桓景知道此事,仇恨必深。将来在世一日,对于我辈的行动,愈要竭力破坏,岂非弄巧成拙了么?再说,费某身为鬼师,便是我等的领袖。我等如有不肖,他负惩戒之职,如有受冤不白之事,也该代为昭雪,相助报仇,才不枉我们全体恭敬崇奉他的一片诚意;而他自己也才配得上做我们师长的资格。若照他今日这等行为,简直成了我们鬼魂的公敌,其仇恨比桓景更甚了。这等领袖,要他何用?不如趁此机会,抓住他的错处,将他处置一下。他既救去我们的仇人,就让他代替我们的仇人一死。既可以警后来的鬼师,也可以吓服桓景那厮,使他不敢再和我们作对。至他身死之后,彼此同为鬼物,抵拚和他对案阴曹。阎王素称公道,不见得存心偏袒。何况我们如许鬼魂,万众一心,有罪同当,阎王爷怕也没有法儿可以杀完我们。何况此事屈在长房。阎王焉能容他如此胡为?只怕到了森罗殿上,还得办他个什么小小的罪名咧。”
众鬼听了,始而愤激,继而哄然赞成他的计划。长房任职鬼师,历数百年,从来不曾失事。自托德望隆重,万无意外之虞矣。即如此番之事,在鬼物看得极重;他却认为小小过失,至多将来给他们道个歉,已算是和平之极了,哪里再有什么大事?谁知怨毒于人,甚于蛇蝎。而对于鬼魂,尤其比寻常怨毒,更为厉害。真令他做梦也想不到,区区鬼物,竟敢向他肆行反抗起来。他们的方法,是因长房制伏鬼魂,虽使本身法力,但不能脱离王一之传授的符咒。每天都放在身边,临睡时分,也把符塞在发髻以内,真是一刻都不能离开。一离此符,眼睛便如多了重账幕,瞧不见鬼物所在。而种种法力,也自然失却效能。平时众鬼因服从长房,谁也不想去捉弄他。他也十分大意,一点都不加防备。这时众鬼既要和他为难,第一步入手的方法,自然非偷他的符不可。但因此符本质也是非常厉害,鬼魂一近符,就会失魂丧知,宛如一股青烟,凝结不起来,魂魄就此消亡。因此,话虽然这么说,比及问到谁去窃符的话,众鬼便面面相觑,大家发起怔来,许久许久,也没有一个敢出口答应担此险事。
刚在为难之际,忽然来了一个丧心病狂、失魂落魄而死的冒失鬼。本来丧心失魂,哪里还能成鬼?只因冤仇未报,就凭一点冤气,结成一种鬼质。一到会场,向大批旧鬼参拜为礼。众鬼正在愁眉苦脸,无可奈何的当儿,这等新鬼拜访旧鬼的事情,又是时时都有,不足为怪的。谁有那片心思去理会他?不道伶俐鬼一见此鬼,大为喜悦,疾忙过去和他打招呼。一面示意刻薄鬼、聪明鬼等,一班资格较老、知识较多的鬼魂,一齐来和他施礼。这冤鬼不承想许多老前辈如此伏礼相待,却也知道感激,问起众鬼在此开会,为了甚事?刻薄鬼等便长叹一声,把上项事情告诉了他,只是不把符的厉害说出,另外加了几句话。大概说,长房有了此符是专一惩治新来之鬼,如此这般的说得十分厉害、怕人。这冤鬼果然害怕起来,请教他们可有什么抵制之法。伶俐鬼便说:“我们同为鬼魂,不分新旧,一视同仁。今天正因为许多新来的弟兄们,为恐符厉害,大家吃不起苦,特地求我们一班老鬼请教办法。我们为了帮扶新鬼起见,第一步的办法,就要找个丧心失魄之鬼,前去偷他这符;第二步,便由我等亲往他的寝室,用牛粪泥块,塞住他的五官七窍,活活将他闷死;第三步是全体陪他上森罗殿,看阎王爷还是顾全众意,办他滥用非刑,欺侮新鬼的罪名,还是不顾公意,存私偏护他一人。到那时,我们自又有对付他的方法。计策虽然已经议定,就因一时找不到那种丧心失魄的冒失鬼,所以大家还在讨论之中咧。”
这冤鬼听了,他本是病狂之辈,望前做事,最是冒失,又且喜欢多事。一闻此言,马上自告奋勇,说道:“鄙鬼初到此间,未立寸功,既然诸位老前辈找不到丧心失魄之鬼,而鄙鬼恰正属于这一类儿,诸位不知可用得着我哩。”众鬼见他如此仗义,顿时把轻鄙新鬼之心,改为满面春风。一个个鬼张鬼智,鬼皮鬼脸,争着鬼讨好,纷纷鬼殷懃,和他说鬼话,献鬼计,弄得鬼计多端,鬼话连篇。大伙儿捣了一场大鬼把戏儿。
最后还是刻薄鬼发号施令,派那新来的冤鬼即去偷符。另派四个伶俐鬼、八个蛮横鬼,各持粪便之类,等他一经得手,立刻可以作第二步的功夫。此外又是两个精细鬼作为接应,阴风惨惨,鬼气森森,众鬼杀奔费家而来。这批老鬼素来熟悉门户,将这冤鬼一直带入费长房的寝室。此时刚交四鼓,长房正睡得十分酣适,连梦都没工夫去做。冒失鬼此时,却正该他出点冒失念头。他也不分青红皂白,走上前去,往长房头发中一探,就探着了一张小小的纸头,慌忙拉了出来,果然丧心者无心可丧,失魂者无魂可失。他携了这符,逍逍遥遥地回去献功去了。这边众鬼见长房失符,一齐放大了胆子,各自动起手来,将长房身上有窍之处,一概塞得满满实实,不透一些空气。这等刑法,若是出于生人之手,受刑者还要挣扎一下。出自鬼魂之手,老实说,竟不消片刻工夫,也不烦他动弹抵抗,早已一命归阴,和大批鬼魂一起奔到森罗殿上打官司去了。这便是长房被鬼害死的情形。
桓景听明白了,吓出一身冷汗,忙着进去拜唁了一番。回到家中,因心悸过度,不上几时,也追随他老友费长房于地下。倒便宜了阎罗王,把几桩案子,可以并在一起办理,手续上自然简便得多。那是阴间之事。本书非专记地府之史书,也没负纪录阴间判决书的责任。关于这件复杂案件的结果,只好略而不记了。
但在这里,有两句话要请列公注意的:一桩是桓景因得犬丹而能见鬼物,所以今人对于能见鬼魂的,都称为狗眼。狗眼二字,便是这样一个出典。其实桓景能够见鬼,赖有犬丹。因犬丹而别生一副眼光,才可称得真正狗眼。如今的所谓狗眼,却不见得有甚犬丹。有那明达之士,说他们都是借此敛钱,并非真能见鬼。而据著者的意见,即便他们真能见鬼,也是生理上一种特殊情形,与狗眼之称,有些不大相当。不过习俗相沿,历来有此称呼,著者也无从替他们辩说了。还有一事,是九月九日,称为重阳佳节。今人多有登高之举,这不必说是沿用桓景避难的故事。桓景当年因得罪鬼物,鬼物报仇,不得不登山避难。不知今人都何仇于鬼物,也要看样学样的,模仿一下。以极无理由之事,流传至二千年之久,还是相传勿替,真是可笑又可怪了。著者并非反对登高,更不是说九月九日不该登高。要知登高是极爽心目,有益于身体的事情,而且随时可以举行,不必定要重阳那天。更进一步说,便是重阳这天,也不必老躲在家,故意作反对习俗之举。总之登也好,不登也好,九九登高也好,平常日子登高也好,可总不要把登高当作避难看,这就于情理上都说得通,不致有盲从附和了。
这话丢开,再说从长房死后,另有一个胡子羽的接任其事。子羽死后,又传了两人,而至唐朝时候,方有终南山进士钟馗接任。钟馗虽是文人,却生得魁梧伟岸,有力如虎。他因功名蹭蹬,退而隐居。因他为人正直,得传治鬼之职。不道他也有一种僻性,是心太急,性如火。往往一时之气,迁怒鬼物。他有一件法宝,为鬼物所最怕。此宝说来却也可笑,乃是一棵柳树。向柳划咒三遍,随便折下一枝,打在鬼身上,别人并不见鬼物所在,但可听得一种凄厉哀叫之声。鞭毕之后,地上可见血痕。所以今人相传,说柳枝可以吓鬼。乡下地方,每有患病之人出门就医,必采几根柳条,插在身上,或放在舟车之内,以为有此一物,便可驱散鬼魅。殊不知锺进士咒柳鞭鬼,重在他的咒语上。有了咒语,就是桃李花果,任何枝干,都能有用。今舍咒而专用柳枝,真可谓舍本逐末,愚至无可再愚了。这也是世传相沿,以讹传讹的一种笑话。和上文所言重九登高、狗眼治鬼之类,是一般的迷信之事。这却不必说它。
再讲那个钟馗,专以暴力治鬼,鬼怎么能甘心。自有那般胆大有智的雄鬼,向着群鬼提出反抗钟馗之议。群鬼本来苦于他的刑罚,久思脱离他的羁绊。今既有雄鬼出来倡导,自然全体赞同。他们用的计策,也非常好。原来钟馗生有眼病,每逢出门,都要带着一副大眼镜,方能辨认路径。除了眼镜,简直便如瞎子一般,休想走得一步。这班鬼物就利用他这个弱点,等他出门之时,先派两个身子比钟馗更长的魍魉鬼,随在他的后面,趁他不防备时,伸手向前,将他的眼镜打落。钟馗失了眼镜,急忙回头一看,魍魉是能隐形的,早已避得无影无踪,不知所往。钟馗既失眼镜,又发暴躁。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味地乱跑乱跳起来,不防脚下早伏了许多小鬼,前前后后地搬递石头,绊住他的双脚。这样一来,把个锺进士跌得半死半活,身上骯肮脏脏,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