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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怀里的女人一阵沉默,然后说:“好。”
她说好,她明明是那样说了的。
天气是那么冷,冷得夜格外地黑,袁华觉得自己的眼镜片上起雾了,他就把它取下来,从兜里摸出了一张眼镜布,慢慢擦了。
袁清江和张沛坐在馆子里,把菜都点好了。袁清江说:“沛沛哥哥,我今天还给你写信了!”
“哦?”张沛说,“写的啥?”
“我写我想你回来陪我过生日,结果你真的回来了!”因为父亲不在,袁清江笑得格外轻松。
张沛伸出手去,摸了摸袁清江的头发,他说:“清江十六岁了!”——与此同时,他感到自己手下面那些头发是那样柔软,纤细,浓密,还带着隐隐夜里的湿润,他看着袁清江的脸,它是那么美,那么恬然,那么柔媚,他觉得她是真的长大了。
袁清江感到张沛手上的体温透过他的头发传过来,此刻,他就在她的身边,那个学校橱窗里面抱着奖状,眼睛里面流露出一丝忧郁的少年,他就在她身边,在这个泛着灰尘的平乐镇上,在这个她没有身世的平乐镇上,这是她唯一为之赞叹的事物了。
两个人那样看了,然后张沛就把手放下了,他感受着掌心残留的触感,看着外面说:“怎么你爸他们还不来啊?”
他正在说,就看见袁华走进来了,他低着头,坐下来,说:“袁青山不来了,她情绪不是很好,为她同事担心呢,我让她在家头吃了。”
“哎呀,”张沛说,“袁青山就是这个个性,什么事情都瞎操心,世界上那么多事,她操心得过来不嘛!”
就在这个时候,菜上了,第一个菜就是番茄炒蛋,袁清江最喜欢的吃这个了,张沛和袁华微笑着看着她,说:“清江,你来吃第一口。”
袁清江就不客气地夹了大大一筷子送到嘴里面去了,那味道是那样熟悉,就是她最喜欢吃的味道,她忽然想到,以前每年她过生日那天,姐姐就会做这道番茄炒蛋给她吃,她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张沛说:“哭什么啊,清江,还没长大,就学会多愁善感啦?”——他递了纸巾给她。
三个人吃完了饭,就该点吃蛋糕了,他们点上蜡烛,让袁清江许愿。
袁清江对着十六根蜡烛,闭着眼睛,握着双手,在心里说:“希望姐姐能够和岑仲伯在一起,希望我能和张沛在一起。”
她这么想着,就好像它已经变成了真的,她在烛光下面,抖动着浓密的睫毛,露出了一个美丽而甜蜜的微笑。
贾和尚
从我认识贾和尚的时候起,他就已经是一个老人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六十岁和八十岁的老人都是一个样子的,老人们都不说话,一个接着一个地闷在了路边,没有人知道他们自己是怎么想的。
不过贾和尚并没有像大多数老人那样沉默寡言,相反,如果有人在路上碰上他,又不知死活地和他打个招呼,他就会拼命跟你聊开了。贾和尚孤身一人,一心向佛,了无牵挂,因此,他可以跟人讲上整整两个小时,就算是在饭点上也一样,而他话题的主题永远是:“去烧香嘛。烧香好哦。”
吃了好多次亏以后,我们镇上的人看见贾和尚都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了。
除了贾和尚自己,我们没有人认为他是和尚,他住在东门外面,有一间小铺面,他把里面完全修成了一个庙子的样子——但从外面看不到,他都是半关着卷帘门的,一旦你钻进去,就会看见有一个气派的神龛,上面是千手观音像,木鱼,功德箱,蒲团,香火,一切都是袅袅的。贾和尚坐在木鱼旁边,穿着僧服,很可能正在吃一碗鱼香肉丝炒饭,他看见有人来了,连忙放下手里的碗,擦擦满嘴的油,拿起木鱼敲了起来。
贾和尚敲木鱼的意思,一是让你捐功德,二是让你给菩萨磕个头,但是很少有人真的会这样干,进去的人往往跟贾和尚打个招呼,然后说:“贾老师,看下我们屋的水管都漏了一个星期的水了!”
他就放下木鱼匆匆跟着人去修水管了。但是贾和尚即使是在修水管的时候,依然不停地跟别人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有空来烧个香嘛,做过的过恶事就算了。”
——就算我们都认为他有点问题,可是他说了几次之后,还是会把别人惹毛了,一般就会敲着贾和尚的光头说:“爬哦!你才做过恶事了!”
贾和尚也不生气,摸摸自己的光头说:“没做过嘛就算了。没做过就好。”
高一的时候,每个星期五下午,我都会逃课跑到贾和尚的铺子里面去玩——那半关的卷帘门下面透进光线来,明亮得可以照见每一粒空气里面的灰尘,千手观音面前的香火总是很旺盛,不过都是贾和尚自己烧的,第一次我去的时候,贾和尚说:“妹妹,来烧香啊?”
我就烧了一柱香,然后坐在蒲团上,抬头去看那个观音菩萨,一般人很难分辨菩萨到底是文殊菩萨或者是普贤菩萨,还是别的什么种类,从下面往上去的时候,菩萨的眼睛总是半闭着,没有人知道它到底看了你还是没看。
到现在,想起贾和尚,我就能想起我和他一起度过的那些下午,我们两个都是默默的,谁也不管谁,贾和尚经常一个人喃喃地说着话,像是在和别人聊家常的样子,我把他的声音当作是一种背景,还有我们整个蕴蕴的平乐镇,我的眼睛睁得够久了,也可能是被烟熏的,就会默默流下泪来。
贾和尚看见我哭了,就放下手里面的活路,为我敲一会木鱼。但是他敲木鱼的节奏不像是在敲木鱼,倒像是在敲某个坏掉的水管子。
我想,那可能就是我喜欢到贾和尚那里去的原因,他不会像其他人那样问我:“你为啥子哭?”或者劝我:“你不要哭了嘛。”他什么也没说,就像根本没看见我一样。
因为这样,我觉得贾和尚是我们平乐镇最聪明的人。
我就对我爷爷说了,我说:“爷爷,我觉得东门上那个贾和尚好聪明哦。”
我爷爷说:“当然了!他是以前城头的大学生的嘛!他就不是我们镇上的人!”
“啊?”我大吃一惊,我说,“那他为啥跑到这来当和尚呢?”
“他是修路的时候来的嘛。”我爷爷说。
“那他为啥当了和尚呢?”我依然很吃惊。
我爷爷想了想,说:“他哪是和尚嘛?他是假的和尚的嘛!”
我就知道我在我爷爷这问不出来什么了,我就跑去问贾和尚。
有一天我就问了,贾和尚正在看一本书,我说:“贾和尚,你为啥要当和尚呢?”——谁知道贾和尚自己说:“哪个给你说的我是和尚?我不是和尚。”——他还给我晃了晃他手上的书,书名是《在家居士如何修行》。
我没想到他居然这样回答我,我就说:“那你以前是在城头读大学的啊?”
“啊。”这次他倒没否认。
我说:“你来我们这修路?”
“嗯。”贾和尚眯起眼睛想了好久,喃喃说:“我来你们崇宁县是民国好多年的事情呢?”
“我们这现在是永丰县了,早就从崇宁县划出来了。”我提醒他。
“我晓得嘛,修了路以后划的嘛。”贾和尚说,他还是眯着眼睛,说,“修路修了一年多啊。”
在我爷爷还是个少年的时候,我们平乐是不通公路的,它背靠着山,面对着平原,清溪河浇灌着它肥沃的土地,那个时候,我们祖祖辈辈都是农民,我爷爷他们走泥巴道到崇宁县城去,要整整一天一夜的路程,当时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在平乐大道口的纪念碑上,现在还刻着当初修路的好几个发起人的名字,捐钱的几个乡绅,下面密密麻麻是几乎全镇人的名字,还有从城里来的大学生——那个时候的平乐镇只要可以走路的,都去修路了,所以你在现在的平乐遇见任何一个老人,他都会告诉你:“那个时候我是修路了的!”——其实很可能他只是跑去搬了几块石头。
路修好以后,我们平乐镇成了永丰县的县城,过了几年,县政府选了好几个读书的一起修了一本厚厚的崭新的《永丰县志》,修志的人就有我爷爷,因此,在我家就可以找到这本县志。
县志里开篇就有当年平乐修路的事情,路修好以后,我们平乐的经济就飞速发展了起来。我在县志里面,果然找到了贾和尚的名字,条目是:“援修平乐公路的大学生:……贾林飞……”
下次再见到贾和尚的时候,我跳进门去,叫他:“贾林飞!”
贾和尚终于被我吓了一跳,他一下从木鱼旁边站起来,看着我,光线从我身后透过去,照射在他的脸上,一时间,他露出的表情是那样温柔,那样悲伤,他说:“哎!哎!哎!”
他连着答应了好几声,我忽然发现,他并不是在答应我。
他走过来,像个老人那样,他说:“哎!哎!哎!”
然后他终于发现了那是我,他就说:“你这娃娃,逗我耍嘛!”
我发现他其实很老了,比我爷爷还要老,他的眼角都是眼屎,他擦了擦。
过了几天,我跟我同学说:“贾和尚为啥子要留在平乐镇当和尚?这里头肯定有事情。”
我同学说:“你真的管好多闲事哦!”
说曹操,曹操到,我们放学回家,就在路上看见了贾和尚,他拿着一包香,递给路上的人,一边递,一边说:“烧会香嘛,烧了香做了的过恶事就不算了。”
我们镇上的人对他这样的神经质已经忍无可忍,骂他:“你才做过恶事了!”
贾和尚说:“烧嘛,烧给菩萨。”
我同学就走过去接过他的香,说:“好,烧嘛,烧嘛。”
贾和尚满怀感激地给了我们两柱香,就去给下一个人发了。
我就笑我同学:“你管的闲事还不是多!”
他一脸正经地说:“给菩萨烧香不是闲事!”
我说:“不管,下次你要跟我一起去问贾和尚为啥要当和尚。”
“问嘛,问嘛。”他终于投降了。
谁知道贾和尚一去不还,他在一个建筑工地给人家发香的时候被一块掉下来的砖砸个正着,老人家就这样去了。
那时候是五月,因为我们家门口的蔷薇花都开了,我记得一连好多天我走路的时候都会格外注意地去抬头看天上,但什么也没有,能看见的只有一个明晃晃的太阳。
五月女王 第十四章
十二点不到,袁清江就在位子上一遍遍地看表了,一连着好几天了,她都是这样心不在焉,廖云珊问她:“你这几天怎么了?”
袁清江又看了一次表,看到分针马上也要走到了十二,她就开始紧张起来,紧张得都没空回答廖云珊的话。
廖云珊又问了她一次:“你怎么了?”
“啊。”袁清江像是被吓了一跳,这才回过神来,她说:“啊?我今天有事,我先走了。”
“怎么回事?”廖云珊皱起眉毛,袁清江已经好几天放学不跟她一起走了,“你是不是跟江乐恒耍朋友了?”
“哎呀!”袁清江苦着脸,开始收拾书包,一边收,一边说:“不是,不是,我走了啊我走了。”
她话刚刚说完,下课铃就响起来了,老师在讲台上还没有宣布下课,袁清江就拿起书包跑了出去,满教室的同学哗然地看着他们班最好的好学生,班长袁清江就这样跑了,老师愣在讲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