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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底于理,公乃考民风,披地图,得是祠。骇曰:“象之道,以为子则傲,
以为弟则贼,君有鼻而天子之吏实理。以恶德而专世祀,殆非化吾人之意哉!”
命亟去之。于是撤其屋,墟其地,沉其主于江。公又惧楚俗之尚鬼而难谕也,
乃遍告于人曰:“吾闻‘鬼神不歆非类’,又曰‘淫祀无福’。凡天子命刺
史于下,非以专士疆、督货贿而已也。盖将教孝悌,去奇邪,俾斯人敦忠睦
友,祗肃信让,以顺于道。吾之斥是祠,以明教也。苟离于正,虽千载之违,
吾得而更之,沉今兹乎?苟有不善,虽异代之鬼,吾得而攘之,沉斯人乎?”
州民既谕,相与歌曰:“我有耇老,公燠其肌。我有病癃,公起其羸。髫童
之器,公实智之。鳏孤孔艰,公实遂之。孰尊恶德?远矣自古。孰羡淫昏?
俾我斯瞽。千岁之冥,公辟其户。我子洎孙,延世有慕。”
宗元时谪永州,迩公之邦。闻其歌诗,以为古道罕用,赖公而存,斥一
祠而二教兴焉。明罚行于鬼神,恺悌达于蛮夷,不唯禁淫祀、黜非类而已。
愿为记以刻山石,俾知教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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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州龙兴寺息壤记
永州龙兴寺东北陬有堂,堂之地隆然负砖甓而起者,广四步,高一尺五
寸。始之为堂也,夷之而又高,凡持锸者尽死。永州居楚越间,其人鬼且。
由是寺之人皆神之,人莫敢夷。
《史记·天官书》及《汉志》有地长之占,而亡其说。甘茂盟息壤,盖
其地有是类也。昔之异书,有记洪水滔天,鮌窃帝之息壤以湮洪水,帝乃令
祝融杀鮌于羽郊,其言不经见。今是土地,夷之者不幸而死,岂帝之所爱耶?
南方多疫,劳者先死,则彼持锸者,其死于劳且疫也,土乌能神?
余恐学者之至于斯,征是言,而唯异书之信,故记于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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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州龙兴寺东丘记
游之适,大率有二:旷如也,奥如也,如斯而已。其地之凌阻峭,出幽
郁,廖廓悠长,则于旷宜;抵丘垤,伏灌莽,迫遽回合,则于奥宜。因其旷,
虽增以崇台延阁,回环日星,临瞰风雨,不可病其敞也;因其奥,虽增以茂
树藂石,穹若洞谷,蓊若林麓,不可病其邃也。
今所谓东丘者,奥之宜者也。其始龛之外弃地,余得而合焉,以属于堂
之北陲。凡坳洼坻岸之状,无废其故。屏以密竹,联以曲梁。桂桧松杉楩楠
之植,几三百本,嘉卉美石,又经纬之。俛入绿缛,幽荫荟蔚。步武错迕,
不知所出。温风不烁,清气自至。水亭室,曲有奥趣。然而至焉者,往往
以邃为病。
噫!龙兴,永之佳寺也。登高殿可以望南极,辟大门可以瞰湘流,若是
其旷也。而于是小丘,又将披而攘之。而吾所谓游有二者,无乃阙焉而丧其
地之宜乎?丘之幽幽,可以处休。丘之窅窅,可以观妙。溽暑遁去,兹丘之
下。大和不迁,兹丘之巅。奥乎兹丘,孰从我游?余无召公之德,惧翦伐之
及也,故书以祈后之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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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州法华寺新作西亭记
法华寺居永州,地最高。有僧曰觉照,照居寺西庑下。庑之外有大竹数
万,又其外山形下绝。然而薪蒸筿■蒙杂拥蔽,吾意伐而除之,必将有见焉。
照谓余曰:“是其下有陂池芙蕖,申以湘水之流,众山之会,果去是,其见
远矣。”遂命仆人持刀斧,群而翦焉。丛莽下颓,万类皆出,旷焉茫焉,天
为之益高,地为之加辟,丘陵山谷之峻,江湖池泽之大,咸若有而增广之者,
夫其地之奇,必以遗乎后,不可旷也。余时谪为州司马,官外乎常员,而心
得无事。乃取官之禄秩,以为其亭,其高且广,盖方丈者二焉。
或异照之居于斯,而不早为是也。余谓昔之上人者,不起宴坐,足以观
于空色之实,而游乎物之终始。其照也逾寂,其觉也逾有。然则向之碍之者
为果碍耶?今之辟之者为果辟耶?彼所谓觉而照者,吾讵知其不由是道也?
岂若吾族之挈挈于通塞有无之方以自狭耶?或曰:然则宜书之。乃书于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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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州龙兴寺西轩记
永贞年,余名在党人,不容于尚书省。出为邵州,道贬永州司马。至则
无以为居,居龙兴寺西序之下。余知释氏之道且久,固所愿也。然余所庇之
屋甚隐蔽,其户北向,居昧昧也。寺之居,于是州为高。西序之西,属当大
江之流;江之外,山谷林麓甚众。于是凿西墉以为户,户之外为轩,以临群
木之杪,无不瞩焉。不徙席,不运几,而得大观。
夫室,向者之室也;席与几,向者之处也。向也昧而今也显,岂异物耶?
因悟夫佛之道,可以转惑见为真智,即群迷为正觉,舍大暗为光明。夫性岂
异物耶?孰能为余凿大昏之墉,辟灵照之户,广应物之轩者,吾将与为徒。
遂书为二:其一志诸户外,其一以贻巽上人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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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州铁炉步志
江之浒,凡舟可縻而上下者曰步。永州北郭有步,曰铁炉步。余乘舟来,
居九年,往来求其所以为铁炉者无有。问之人,曰:“盖尝有锻者居,其人
去而炉毁者不知年矣,独有其号冒而存。”
余曰:“嘻!世固有事去名存而冒焉若是耶”?
步之人曰:“子何独怪是?今世有负其姓而立于天下者,曰:‘吾门大,
他不我敌也。’问其位与德,曰:‘久矣,其先也。’然而彼犹曰‘我大’;
世亦曰 ‘某氏大’。其冒于号有以异于兹步者乎?向使有闻兹步之号,而不
足釜锜钱镈刀鈇者,怀价而来,能有得其欲乎?则求位与德于彼,其不可得
亦犹是也。位存焉而德无有,犹不足大其门。然世且乐为之下。子胡不怪彼
而独怪于是?大者桀冒禹,纣冒汤,幽、厉冒文、武,以傲天下。由不知推
其本而姑大其故号,以至于败,为世笑僇,斯可以甚惧。若求兹步之实,而
不得釜锜、钱镈、刀鈇者,则去而之他,又何害乎?子之惊于是,末矣。”
余以为古有太史,观民风,采民言。若是者,则有得矣。嘉其言可采,
书以为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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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黄溪记
北之晋,西适豳,东极吴,南至楚越之交,其间名山水而州者以百数,
永最善。环永之治百里,北至于浯溪,西至于湘之源,南至于泷泉,东至于
黄溪东屯,其间名山水而村者以百数,黄溪最善。
黄溪距州治七十里,由东屯南行六百步,至黄神祠。祠之上,两山墙立,
如丹碧之华叶骈植,与山升降。其缺者为崖峭岩窟,水之中,皆小石平布。
黄神之上,揭水八十步,至初潭,最奇丽,殆不可状。其略若剖大瓮,侧立
千尺,溪水积焉。黛蓄膏渟,来若白虹,沉沉无声,有鱼数百尾,方来会石
下。南去又行百步,至第二潭。石皆巍然,临峻流,若颏颔龂F湎麓笫
杂列,可坐饮食。有鸟赤首乌翼,大如鹄,方东向立。自是又南数里,地皆
一状,树益壮,石益瘦,水鸣皆锵然。又南一里,至大冥之川,山舒水缓,
有土田。始黄神为人时,居其地。
传者曰:“黄神王姓,莽之世也。莽既死,神更号黄氏,逃来,择其深
峭者潜焉。”始莽尝曰:“余黄虞之后也”,故号其女曰黄皇室主。黄与王
声相迩,而又有本,其所以传言者益验。神既居是,民咸安焉。以为有道,
死乃俎豆之,为立祠。后稍徙近乎民,今祠在山阴溪水上。元和八年五月十
六日,既归为记,以启后之好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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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得西山宴游记
自余为僇人,居是州,恒惴慄。其隙也,则施施而行,漫漫而游,日与
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穷回溪,幽泉怪石,无远不到。到则披草而坐,倾壶
而醉。醉则更相枕以卧,卧而梦。意有所极,梦亦同趣。觉而起,起而归。
以为凡是州之山水有异态者,皆我有也,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
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坐法华西亭,望西山,始指异之。遂命仆人,过
湘江,缘染溪,斫榛莽,焚茅茷,穷山之高而止。攀援而登,箕踞而遨,则
凡数州之土壤,皆在衽席之下。其高下之势,岈然洼然,若垤若穴。尺寸千
里,攒蹙累职,莫得遁隐。萦青缭白,外与天际,四望如一。然后知是山之
特立,不与培为类。悠悠乎与颢气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与造物者游,
而不知其所穷。引觞满酌,颓然就醉,不知日之入。苍然暮色,自远而至,
至无所见,见犹不欲归。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然后知吾向之未始游,游
于是乎始。
故为之文以志。是岁,元和四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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钴鉧潭记
钴鉧潭在西山西。其始盖冉水自南奔注,抵山石,屈折东流;其颠委势
峻,荡击益暴,啮其涯,故旁广而中深,毕至石乃止。流沫成轮,然后徐行,
其清而平者且十亩余,有树环焉,有泉悬焉。
其上有居者,以予之亟游也,一旦款门来告曰:“不胜官租私券之委积,
既芟山而更居,愿以潭上田,贸财以缓祸。”
予乐而如其言。则崇其台,延其槛,行其泉于高者坠之潭,有声潈然,
尤与中秋观月为宜,于以见天之高,气之迥。孰使予乐居夷而忘故土者,非
兹潭也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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钴鉧潭西小丘记
得西山后八日,寻山口西北道二百步,又得钴鉧潭。潭西二十五步,当
湍而浚者,为鱼梁。梁之上有丘焉,生竹树。其石之突怒偃蹇负土而出争为
奇状者,殆不可数。其嵚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马之饮于溪;其冲然角列而上
者,若熊罴之登于山。
丘之小不能一亩,可以笼而有之。问其主,曰:“唐氏之弃地,货而不
售。”问其价,曰:“止四百。”余怜而售之。李深源、元克己时同游,皆
大喜,出自意外。即更取器用,铲刈秽草,伐去恶木,烈火而焚之。嘉木立,
美竹露,奇石显。由其中以望,则山之高,云之浮,溪之流,鸟兽之遨游,
举熙熙然回巧献技,以效兹丘之下。枕席而卧,则清泠之状与目谋,之
声与耳谋,悠然而虚者与神谋,渊然而静者与心谋。不匝旬而得异地者二,
虽古好事之士,或未能至焉。
噫!以兹丘之胜,致之沣、镐、鄠、杜,则贵游之士争买者,日增千金
而愈不可得。今弃是州也,农夫渔父过而陋之,贾四百连岁不能售。而我与
深源、克己独喜得之,是其果有遭乎!书于石,所以贺兹丘之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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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家渴记
由冉溪西南水行十里,山水之可取者五,莫若钴鉧潭。由溪口而西,陆
行,可取者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