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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的名字-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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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他把图书馆交给外国人,把修道院看成屏蔽图书馆的城堡。在意大利本国境内的圣本尼迪克特修道院,应该是个由意大利人决定意大利问题的地方。如今意大利人甚至没有一个教皇了,他们到底在做些什么呢?他们做买卖,从事制造业,他们比法兰西国王还富有。因此,我们也得这么做。我们知道怎么制精美的书,我们应该制书供给各大学,关心山谷里的事情——我并不是说插手皇帝的事务,包括你的任务,威廉兄弟,我指的是波隆那人和佛罗伦萨人的作为。从这里我们可以控制朝圣者和商人由意大利到普罗旺斯的路径。我们的图书馆应该收纳本国语的著作,以及那些不再以拉丁文写作的作家成品。然而我们却被一群外国人控制了,图书馆和克隆尼的奥多担任院长时没有什么两样……”

  “但你们的院长是意大利人。”威廉说。

  “这里的院长根本无足轻重。”埃马罗依然轻藐地说,“他的脑袋里有个书架,被虫腐蚀了。他怨恨教皇,所以允许佛拉谛斯黎侵入修道院……兄弟,我指的是异教徒,那些弃绝神圣修会的人……为了取悦皇帝,他邀请北方每一家修道院的僧侣,好像我们这里没有好抄写员,本国内也没有通晓日耳曼文和阿拉伯文的人,仿佛在佛罗伦萨和比萨没有商人之子,富有而慷慨,乐于进入修会,只要修会可能增加其父的声望和权力。但是在这里,世俗事务的恩惠只有当日耳曼人被允许……哦,上帝,制止我的舌头吧,因为我快说出无礼的话了!”

  “修道院里有什么不道德的事吗?”威廉心不在焉地问着,又为自己倒了些牛奶。

  “修士也是人啊。”埃马罗说,“但是在这里他们比在别的地方更没有人性。对于我所说过的话:请记住我并没有说过。”

  “有趣。”威廉说,“这些只是你个人的意见呢,或者有许多人也都有同样的想法呢?”

  “许多,许多。许多人为失去了阿德尔莫而悲伤,但如果再有另一个人跌入深渊,某个人就会更勤于在图书室里走动,他们不会不高兴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说得太多了。我们在这里谈得太多了,你必然也已注意到了。一方面,这里已不再有人敬重沉默;另一方面,它又受到过多的敬重。我们应该以行动来替代说话或保持缄默。在我们修会的黄金时代,假如一个院长没有院长的气质,一杯毒酒会为继任者开路。我之对你讲这些话,威廉兄弟,并非说院长或其他兄弟们的闲话。上帝保佑我,幸好我并没有嚼舌根的劣习。但是如果院长要你调查我或其他人,例如蒂沃利的帕西菲库斯或圣塔布诺的彼德,我会很不高兴的。我们对图书馆的事务没有什么话说,可是我们也想说些话。快把这个毒蛇窝揭露吧,你这个烧死过许多异教徒的裁判官。”

  “我从未烧死过任何人。”威廉锐利地回答。

  “那不过是一种说法罢了。”埃马罗坦然地说着,露出了微笑,“祝你有所收获,威廉兄弟,但到了夜晚可要当心些。”

  “白天为什么不必呢?”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因为在这里,白天有很好的药草照料肉体,但到了夜晚坏的药草会使人心灵迷惘。不要相信阿德尔莫是被某人的手推入深渊的,也不要相信是某人的手将维南蒂乌斯塞入缸里。在这里有个人不希望僧侣们为自己决定该到哪里去,该做什么事。他使用地狱的力量,或者是巫师的力量,让好奇的心智发狂……”

  “你说的是草药师傅吗?”

  “桑克特文得尔的塞维里努斯是个好人。当然,他也是日耳曼人,就和马拉其一样……”埃马罗再一次表示他憎恨说别人闲话后,便上楼去工作了。

  “他到底想对我们说什么呢?”我问道。

  “什么都想说,又什么都没说。修道院里的僧侣们常会为了得到控制修会的权力而互相倾轧,在梅勒克也是一样。或许因为你只是个见习僧,所以还不能体会到这一点。但在你的国家,得到控制修道院的权力,便意味着赢得可以和皇帝直接交涉的地位。在这个国度情况却不一样了,天高皇帝远,就算他远道到罗马视察也一样。没有宫廷,现在连罗马教廷也没了,只有各大城市而已。你必然也看到了。”

  “当然,而且我对它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意大利的城市和我们国家内的不同……那不仅是生活的地方,也是决定大事的地方,人们总是聚集在广场,对城市行政官的仰赖远胜过对皇帝或教皇。这些城市就像……许多个王国。”

  “而商人就是国王,他们的武器是金钱。在意大利,金钱有一种不同的功能,那是在你或我的国家里都没有的。钱流通各处,然而有很多地方的生活仍是被以物易物的贸易制度支配着,鸡或麦秆束,或者是大镰刀,或是一辆篷车,而钱只是用来获得这些物品。相反的,在意大利的城市,你必然注意到物品是用来获取金钱的。就连僧侣、主教、修会,也都很重视钱。所以,理所当然的,反对当权者的暴动总是以贫穷为号召。叛徒们否定和金钱的任何关联,因此每一次贫穷的号召都曾激起紧张和争论,整个城市,由主教到行政官,都将过于传导贫穷的人视为个人的仇敌。有人对魔鬼粪便臭气有所反应的地方,裁判官就会闻到魔鬼的臭味。现在你明白埃马罗的想法了吧。在修会的黄金时代,一所圣本尼迪克特的修道院,是个牧羊人控制信仰虔诚的羊群之处。埃马罗希望恢复传统。只是信徒的生活已经改变了,修道人只有接受信徒的新方式,本身也加以改变,才可能恢复传统(恢复它的荣耀,它以前的权力)。由于今天这里的信徒是由金钱的控制所支配,并不是由武器或教规仪式,所以埃马罗希望整所修道院,以及图书馆本身,都成为工作场,成为一所赚钱的工厂。”

  “这和罪行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还不知道。不过现在我想上楼去,走吧。”

  修士们都已在工作了,整个写字间里一片静默,但这份沉寂并不是发自每颗心灵用功的安宁。比我们先到一步的贝伦加尴尬地接待我们,其他的僧侣们都抬头注视。他们知道我们到那里去是为了调查维南蒂乌斯之死,他们的目光带引我们的注意力转向一张空着的书桌,那张桌子在中央八角形井孔旁,一扇打开的窗子下。

  虽然那天天气很冷,写字间的温度却很温和。设计人最初将它安置在厨房上面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厨房的热气会传到上面,再加上西边和南边塔楼两道螺旋形楼梯旁,各有一个大火炉,平添了几分温暖。至于北边塔楼,在这个大房间的正对面,虽然没有楼梯,但有个不小的壁炉整天燃烧着,也带来了不少暖气。此外,地板上又铺了稻草,这样就不会有影响别人研究的脚步声。

  换言之,最不暖和的角落就是东边塔楼,事实上我还注意到,虽然空位不多,所有的修士们却仍尽量避免坐在那地区的书桌去。

  后来我才晓得东边塔楼的楼梯不仅是惟一向下通到厨房,也是惟一向上通到图书室的楼梯,我不禁想着写字间的暖气配置是不是经过刻意算计的,这样一来僧侣们会更没兴趣探查那个地区,图书管理员便更易于控制图书室的通路了。

  维南蒂乌斯的书桌背对大火炉,可能是最令人向往的位置之一。在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太多在写字间度过的经验,不过后来我倒是花了很多时间待在写字间里,我很了解对抄写员、标示员和学者而言,坐在书桌前握过漫长的冬季会有多么痛苦,他们握着铁笔的手指会发麻(即使在正常的气温下,连续书写六个钟头之后,手指也会抽筋,拇指更像被践踏过后的疼痛),这解释了何以我们常在手稿的页缘找到抄写员受苦(以及他的不耐烦)时所留下的句子,例如“谢天谢地,天就快黑了”,或是“哦,要是我有杯美酒就好了”,或是“今天天气很冷,光线幽暗,这张羊皮纸上面有毛,什么事都不对劲”等等。正如一句古谚所云:握笔的只有三只手指,工作的却是全身,发痛的也是全身。但我要说的是维南蒂乌斯的书桌。排放在八角形天井四周的桌子都很小,因为是给学者研读用的,然而外墙窗畔的书桌是专为图书装饰员及抄写员所设计,因此比较大。维南蒂乌斯的书桌旁也有诵经台,或许他也阅读借自修道院的手稿,并将它抄录下来。书桌下方有几排低矮的架子,上面堆放了没有装订的纸张,由于纸上的文字都是拉丁文,我推测那是他最近的翻译稿。那都是匆匆写就的,而且并未注明页码,因为稿子还得再交付给抄写员抄一遍,并让装饰员加上图画。所以,那些字迹潦草得难以辨读。除了那几沓纸张外,还有几本希腊文的书。

  诵经台上也放了一本摊开的希腊文书籍,那是维南蒂乌斯过去几天来所翻译的原著。那时我还不懂得希腊文,但我的导师看了标题,说作者名叫卢西安,故事的内容是关于一个人变成了一头驴子。我想起了阿普列伊乌斯(棒槌学堂注:纪元后二世纪,罗马的哲学家及讽刺家)也有一则同样的寓言,通常教会严厉禁止见习僧阅读。

  威廉问站在我们旁边的贝伦加:“维南蒂乌斯为什么要译这本书呢?”

  “米兰的一位地主请求修道院译的,报酬是修道院对东侧几家农场出产的酒享有优先权。”贝伦加用右手指向远处。但他又迅速接口道,“并非修道院为凡人做收费的工作,只是委托我们做这件事的地主,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从威尼斯总督那里借到这本珍贵的希腊文手稿,而威尼斯总督又是由拜占庭皇帝那里得到的。等维南蒂乌斯翻译完稿后,我们会抄录两份下来,一份交给米兰地主,另一份则收录在我们的图书馆里。”

  “这么说来,图书馆并不以收藏异教徒的寓言集为忤了。”威廉说。

  “图书馆证实真理,也证实错误。”一个声音从我们背后传来,那是佐治。

  我再次为这位老者突如其来的出现感到惊讶(接下来的几天更够我惊讶的了),仿佛刚才我们虽没看见他,他却一直看着我们。我也奇怪一个瞎眼的人到图书室来干吗,后来我才明了佐治可以说是无所不在,随时会出现在修道院的任何一个角落。他经常在写字间里,坐在壁炉旁的一张凳子上,房里的一切动静似乎都逃不过他的耳朵。有一回我听到他由他的位置大声问道:“上楼去的是谁?”同时把头转向正要上图书室去的马拉其,虽然有稻草掩住了他的脚步声。

  修士们都很尊敬他,并时常仰赖他,把很难懂的段落念给他听,和他商量该怎么润色,或向他请教该怎么描述一只动物或一个圣人。他会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瞪着书页,仿佛看着记忆中的文字。他会回答假先知的打扮一如主教,但开口却吐出青蛙,或者会说那种石头是用来装饰圣城耶路撒冷的围墙,抑或阿里马斯皮人就是普列斯特·约翰(译注:传说中一位中世纪的基督徒及僧人,据云曾统治非洲或远东某一个王国)的领域附近——要他们别把插图画得太过诱惑,将它们视为象征,可以辨认,但并不令人向往,或者使人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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