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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兄!谢谢你的提拔,今后我的工作更有意义了。来!为蒋汪两位党的总裁携手祝福,为我这个反共战线上的新兵干杯!”
“老弟!”范大昌一挺脖子,灌下那杯黄汤:“为了庆祝和完成我们伟大的反共事业,必须不眠不休地工作。我提议:趁我们精神高度愉快的时候,把那位最重要的女犯人带来审讯,突破了她,对全城潜伏的奸匪打击甚大,兴许,在吸收你入党的第一夜,就来个剿共战线上破天荒的大胜利呢!”
“同意,加翻的同意,让我亲自提她去。不过咱们得注意点子,夜里捕她的时候,可野刁啦!”
时间不大,杨老太太进来了。她穿着上身毛蓝下身墨青色的单衣,绑紧两条腿带,矜持地站在当屋,额纹紧皱,眉头微蹙,嘴角似闭犹张,四肢时动时静,两只眼睛朝正前方水平线上注视着,象是看着迎面桌上的台灯,又仿佛什么也没看。从表面很难看出她是什么表情,只能肯定她是已经拿定了什么主意。
“老太太,你请坐。”范大昌站起来,很客气地指着已经摆好的凳子,顺手从暖壶里倒出一杯热茶放在她跟前。
老人刚刚坐下,范大昌和蓝毛开始了他们的劝说工作。两个人的心情狂喜到变态的程度,因而讲的很多很长。有时在一个相同的问题上,两人争着说,好象一对老鸹对笼似的。他们一共说了十多个问题,中心意思是要老太太供出她儿子的情况。
范大昌认为一个乡村老太婆,没有多大了不起,信口开河地答应了很多条件。不但答应保证她儿子的生命安全,还保证她儿子归顺过来给安排很好的地位;对于老太太本人,答应的更多了,答应她吃香、穿光、坐汽车、住洋房。范大昌不只答应,还拿脑袋保证实现他的诺言,他说:老人如需用钱,可以先行付款,恐口无凭,可以签字。蓝毛恐怕老太太不懂签字划押这一套,他当场起誓,如果他们说诳话,欺骗乡下老太太,他蓝毛一家三代都是丫头养的,祖宗八辈的坟头倒掉过来,坟尖朝下,供万人抽打着转陀螺。
一个钟头过去了,老太太始终没作声。蓝毛想起老太太在古家庄那股拧劲儿,觉得刚才很多好话白说了,忍不住要发脾气;范大昌皱眉示意制止他,又劝说了一番,老人仍不作声。范大昌并不失望,成竹早已在胸,他同蓝毛亲自带她参观地下室的各种刑具。之后,打开牢门,叫那呻吟嚎叫的声音威吓她折磨她。
老太太活了五十七岁,从没见过、也没想过骨肉长成的人能忍受这么惨的刑法。她害怕瞧见那些蓬首垢面的犯人,她眯细着或是干脆闭上眼睛,跟他们挨间逐屋的转,好容易转完了,她精疲力竭地回到原地,两肩徐徐端起,出了一口长气,颓然倒在有扶手的坐椅上。
范大昌启示着说:“我们的话都说完了,死路,活路,你都看到啦,拿定主意吧!”
老太太慢条斯理地说:“你们说的,我听不懂,你们问的,我不知道。”
蓝毛又火了:“你胳膊能拧过大腿去?别认为你不开口就算了事,我们什么都清楚!”
“清楚你还问什么?”老太太特别厌恶他。
“你的秘密保不住!”蓝毛从袋里掏出一件东西,用力朝桌上一拍。“你看!这个是什么人?”
老太太站起,看到桌上放的正是儿子中学时代那张照片。她从心里打了个冷战,这种重要东西,怎会落到他们手里,这是当娘的最珍贵最爱惜的纪念品呀。多少个黄昏雪夜,多少个花晨月夕,她对着这张照片出过神。抗战爆发后,几时听到作战的消息,她都拿出像片来为儿子和他的战友们祝福;她心绪愁闷无聊时,拿出它来当真人似的说话;逢年过节时,把它放在桌上拌随她一起聚餐。这一张小小的照片,曾填补过母亲很多精神上的空虚,给了她多少抚慰和满足。儿子回家的那夜,曾劝她不要悬挂它,她虽听了儿子的话,但没收藏好,想不到被这群天杀的搜抢了去。虽然失去的仅是一张像片,老太太真感到象是他们捉住她的儿子。“这便如何是好?”她怀着惶乱、恐惧和祈祷般的复杂心情向前移动着脚步,表面装出漠然无谓的表情盯着蓝毛。
蓝毛在特务工作的历史中,最得意的是:控制人的神经,抓住对方的辫子,制造别人的痛苦。现在,他觉着已经从精神上征服和控制了这位老太太,他又一次得意了。就在这时,猛然间,老太太摸到桌上,劈手抓住像片,连撕带扯弄个粉碎,统统放在嘴里,蓝毛赶来抢打时,她已经呷一口茶水咽到肚里去了。
老太太胸部起伏、额头流汗的时候,蓝毛瞪着猴子眼睛要动武的时候,范大昌格格笑了。
“老太太!你好聪明哉。告诉你,干特工的不比你脑筋简单。这张照片,早经我翻照了,愿意撕,你要多大的,我给你放大去。”
老太太先感到失望和威胁,想了想,又沉着了:“你把它放到城门大,也是白费。”
蓝毛喊叫说:“谁跟你这死老婆子扯皮。快说出你儿子的下落来!”
范大昌故意用了谨慎严肃的态度说:“现在是最后的时刻了。我们摆出两条路子,任你挑。不说,马上掐监入狱;说娄,立刻松绑发财。”他将厚厚的一叠钞票递到她的跟前。
杨老太太的鄙夷笑容还没泛出的时候,就立刻收敛回去了,她说:“儿子是我掰着嘴养大的,我不拿他换钱花。谁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你们出去打问打问,全世界上,哪一个当娘的肯出卖自己的亲生骨肉呢?”
“范先生,别跟她多费口舌,交我来处置她。”蓝毛迈前三步,双手叉腰,满脸杀气地站到老人跟前:“老婆子,我告诉你!刚才各种要命的家什你都瞧见了。这些,我一满不用,对你这旧脑筋采取旧刑法。限你三分钟的时间,说了万事皆休;不说,我上油锅炸酥你这把老骨头。”
“别要三分钟,我一分钟也不等了。你的油锅在哪儿?”老太太站起来,自己推开门朝外走,蓝毛吆喝着暴跳如雷地跟出去。
范大昌看着她的背影,脑袋连摇几摇,摊开两手作了个无可奈何的姿势。
第十八章
一
杨晓冬把他们夜闹商会并安全脱险的事,叫小燕儿转告银环。要她严加防范敌人的搜查,坚持固定时间地点接头见面的办法,不要胡乱碰头。银环听说杨晓冬亲自这样干,给自己影响很大,决心寻找为姐姐送信的姑娘。
这是她第三次寻找了,按照韩燕来说的方向,她从新站在城西北角仔细试验,结果很多地方都可看到奎星阁。她觉着抬头看到奎星阁这个条件太广泛了。在偌大的都市,一不知道街道门牌,二不晓得姑娘姓名,也没看清面貌,只是模模糊糊的有个肯影的轮廓,这不是大海寻针吗?
银环怀着失望的情绪,漫步朝西北城角转游,仍不断瞧着奎星阁,但不再抱什么企图了。她信步走到一带僻静的地方,这里住宅很稀,有一所带围墙的矮房,门口摆着各种青枝绿叶的花草。她不想买花,禁不住探头朝里看,正在看时,从花房走出一位手持花束的姑娘,她是城市的普通妇女打扮,穿的挺朴素,身体怪单气,弯弯眉毛,凸凸鼻脸,一对透露聪明的眼睛。与银环走个对面时,她扬起眉毛盯了银环一眼,她盯的是这样有力,以致银环禁不住低下头来检查自己全身,究竟有什么特异的地方,被她这样的注意呢?姑娘越过银环五六步,似乎不放心,终于又转回头来,突然发问:
“你是来买鲜花?”
“不!我是来找人的!”这不是银环想要说的话,临时不知为什么竟这样回答了。
“能告诉我找谁吗?”姑娘这样问时,似乎有一个什么目的支配着她。
银环用谨慎的眼光注视着她,说:“我找哇!我找一位替人家送过信的姑娘。”
“你是不是还知道她的名字?”姑娘前进两步,凑到银环跟前,眼睛灼灼放光了。
“她连地址也没来的及告诉我。”
“你找的这个人,是夜晚在东郊代替姐姐给妹妹送信的吗?”
“呵!你就是……”银环不知该怎样称呼,但她肯定了这个人,她握住她的手。
“咱们到那边去。”她拉银环到无人之处,说:“那天夜里,大路上走来一股伪军,我没敢再等,我叫蒲小蔓……”
蒲小蔓家从龟山事件后,她母亲被押了一个礼拜,一口咬定八路军黑夜闯进来杀死龟山,并将她先行捆绑的,敌人初步信了她的口供,将她释放,也有留用观察的意思。这家买卖改由特务机关全部接管,改为秘密活动场所。正门外面仍挂着收买珠宝玉器的招牌,实则柜房里只留一两个人应付门面,并不做什么生意。蒲家母女本想脱开这个地方,一方面是摆脱敌人并不容易,又加金环活着时候嘱咐她们不必离开,因而蒲小蔓还是不断零零星星地帮助母亲做些事,今天她就是替母亲来买鲜花的。
蒲小蔓向四周扫了一眼,焦急地说:我出来的时候不短了,咱们长话短说吧!有一件大事,正想寻找你们。敌人在这里押了咱们一个很重要的人物,直到现有她同组织上还没取到联系,我希望你能同她见见面。”
银环听说吃了一惊,想仔细打问被捕的是什么人,如何见面法。
蒲小蔓没作详细回答,只说:“可能的话,见了面你们再详细交谈吧!请你先到西边坑沿等我,不见不散!”她把鲜花递给银环,空手匆匆回去了。银环看出她有满腔热忱,对她的行动不容怀疑,对她的要求也不好拒绝,按着她指的方向,漫不经心地往西走,行不多远,果然发现一洼水池,池水边缘有个光腿赤膊的男孩,手持竹竿追赶群鸭上岸,鸭子扇着翅膀,摆动着沉甸甸的屁股,被赶到池边人家去。
池水平静的象一块大镜子,镜面微微露出一些深紫色的浮萍,宛若嵌在镜中的花朵,即使这样幽美的景色,银环也没有心情去看,她在计算着蒲姓姑娘离开的时间,她在推测究竟是什么重要的同志被捕。
四周静静的,连个过往行人都没有,她心里忐忑不安了。抬头看天,天上白云镶着黑云,渐渐把中午的太阳遮住,天阴了。掠过柳树梢头,飞过一只斑鸠。“斑鸠是唤雨的,要下雨就更糟啦!”她边想着,发觉风中含有沙沙响声,估计是雨来了,她身在树下感觉不到,池水里已划出很多圆圈,她怕只身冒雨引起外界怀疑,转身向东走,快到花房时,正与慌张赶来的小蔓走了个碰头。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跟我作伴走吧!”她挽住银环的手,见银环有些犹豫,她说:“你别过于小心噢,没有把握我敢领你去吗?现在他们吃过午饭,有的睡觉了,有几个特务腿子,妈妈安排他们打麻将,咱们偷偷从后门进去,有人碰见就说给我送鲜花的,旁的,看我眼色行事就中啦。”蒲小蔓虽是这样说了,银环的心终未放下,双重感情折磨着她,又想去又怕去,脚步又不停地跟着走。她再一次叫小蔓说说情况,她只说:“重要事人家也不能告诉我呀,反正你见到就清楚啦!怎的啦,姐姐都信的过我,你还怀疑呀!”银环觉着她说的有理,不必再问了。转折了两个方向,蒲小蔓指着一所住宅的后门,小声说:“前面就是,大大方方的,跟我来!”
小蔓开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