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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事,起来好好说。”方肃母亲说。
五十
主持料理卜蘩母亲后事,是她舅舅。
卜夫人兄弟姊妹有好几个,都在外地工作,平时走动也不多。关系比较密切的一个弟弟 在省城下辖的一个县当检察官,得到消息,他第二天就赶来了。
让卜蘩舅舅来主事,是方肃母亲的提议。那天夜晚她对可怜巴巴的卜蘩说:“让方肃去 办事是应该的。但是,你父亲住院了,你一定要告诉你母亲娘家的人,最好来个能做主的。 ”
母亲又对方肃说:“你应该去。不管怎样,你们还没有解除婚姻关系。他们怎样是他们 的事,我们有我们做人的原则。”
父亲去世之后,母亲有许多让方肃觉得惊讶的变化。先前她只是父亲的影子和回声。他 们在大学时恋爱,当时有才子佳人的声誉,但结婚以后母亲把自我完全交给了父亲。她很自 觉地让他们的夫妻关系成为主仆刑的那种。为此她荒废了自己的专业——如果两个人都经常 去野外作业,家也就不成家了。她后来就一直在博物馆做资料员,既不影响家务,还有帮父 亲做案头工作的方便。等方肃有了审美的自觉的时候,他看见的母亲已经跟市井上一般的 家庭妇女无异,眼角眉梢和言谈中偶尔会有那么一点知识女性的余韵,但在没完没了的琐屑 的忙碌中稍纵即逝。
父亲去世之后,她从灭顶之灾中一点一点地恢复过来,使人惊异女性深蕴的忍耐力。她 终于挺直了腰身,从黑色厚重的幕布后面走到了前台。
她对方肃说:“你父亲走了,我其实也陪不了你几天。我现在这样硬撑着,是对你不放 心。你要一直这样下去,我和你父亲就永远不得安宁。我不是要给你加压力,日子终归是要 自己去过的。你一定要怎样,我们也没有办法。我们只是难过,为你也为我们自己。我们养 大了你,却没有给你必要的人生信念。你性格中的弱点我们早就看出来了,一个是自负,一 个是没有责任心,对家人、对社会、对自己,都没有。你永远都在抱怨,怪这怪那,就是从 来不反省自己。你觉得所有的人都对不起你。你有没有问过你自己怎样呢?你厌恶这个世界 ,你又做过什么对这世界有益的事呢?大家都来毁坏,毁坏这世界,毁坏自己,这就好了么? 如果是这样,你又何苦痛苦不堪泥?没有事业算什么?没有家算什么?没有爱算什么?没有价值 算什么?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大千世界,空空如也,一切都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幻觉而 已。那你为这些幻觉痛苦什么?你有痛苦,就证明你还有知觉,你还没有出世,你还没有六 根清净,你还没有苦到头。那你就还只有安下心,咬紧牙,来吃这份苦、受这份罪,你就还 得受下去。”
方肃瞪着眼睛,很诧异地看着母亲。他从来以为,她的思想同她的生命和活力一起已日 渐枯萎。很长时间以来,她只是丈夫和儿子的一个几乎没有意志的附庸。然而,她却在默然 的庸常日子里,深刻地洞悉了生活的奥秘。她早已大彻大悟。这使方肃大感意外。这意外使 他羞愧。他曾经太轻视这个在他看来似乎仅仅是为做饭洗衣才活着的母亲了。
“我听你的。”方肃瓮声瓮气地回答母亲。
“听不听在你。我只想你记住一句话,只要活一天,你就有一天的责任。要是卜蘩说的 是真的,那你就要做父亲了。至于离不离婚、要不要这个孩子,你自己看着办。我不会勉强 你,别人也勉强不了你。要是你还听得进我的话,我就只想劝你一句:办完了事,去上班, 有点事做,比无聊好。”
方肃却没有想到,卜蘩那位在县里当检察官的舅舅竟盛气凌人,对卜夫人死前的种种情 况做了分析判断之后,检察官认为,对卜夫人的死,方家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若不是方肃 提出离婚,就不会有——至少暂时不会有对财产归属的追究问题,也就不会有二老的争斗而 导致的卜夫人心脏病复发猝死的严重后果。
检查官穿着制服,把帽子拿在手上。他的小分头明显染过,脸色因为烟酒过度而黑里泛 黄。他神色严峻,口气不容置辩,像是宣判。
方肃不知为什么居然笑起来,转脸对同来的李木子说:“你看他像什么?”
李木子还没有反应过来,方肃接着说:“像不像只老猴子?”
检察官说:“你说什么?”
方肃说:“你听清楚,我说你像一只老猴子。”
检察官说:“你敢骂人!”
方肃说:“我只是陈述一种事实。”
检察官眯起眼睛,切齿说:“我可以送你坐牢,你信不信?”
方肃说:“我信,你是检察官。”
“舅舅!”卜蘩叫起来,“你胡扯些什么!”
检察官说:“你娘为你断送了老命,我不能坐视不管。”
“你算么!你有威风到县里去抖。”
“我不怕他们是省里的。省里的政法机关我哪个不认得?我不是一个人。法律是一张岗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难怪这世上只见坏人横行,原来有这么一张网。”
方肃又笑起来。
“你不要阴阳怪气,我听得懂你的意思。你诬蔑现行法律体制,可以诉你反国家罪。”
“你要敢碰他一根汗毛,我跟你没完!”
卜蘩明确地站到了方肃一边:“我是请你来送妈妈上山的,没有请你来破坏我们家庭”
检察官一下噎住了。
卜夫人单位来的人催促说:“家事你们以后再争吧,先把丧事办了要紧。”
然后是追悼会、火化、安葬。一切程序走完之后,方肃上了李木子的车。临上车前,他 扭头对检察官说:
“我等你的传票。”
检察官正血红着眼睛看着他,很不甘心受了他的奚落就这样分手。现在方肃挑衅,他也 就不必隐忍了:
“你认得一个叫朱慧的吧?她有案子在我手上。”
这次轮到我方肃噎住了。
五十一
朱慧的父母都是声望很好的中学教师。朱慧高中毕业却没有考上大学,一家人很遗憾, 朱慧自己也很不甘心,就上了电大。电大一个女同学的男朋友在省文联的一家杂志当摄影编 辑,擅长拍肖像,女同学便拉了朱慧去做模特。
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愚蠢,不是没有一点道理。女同学当时只顾了让男朋友高兴,却没有 想到,在漂亮女人面前,男人没有几个是死心眼的。拍了几次,摄影家就撇开了女朋友,单 独约朱慧。
头一次朱慧有些意外,说:“怎么是我一个人?”
摄影师说:“我也邀了她,她不来。”
“为什么?”
“她说她不喜欢你。”
朱慧默然。近些日子,她是感觉到女同学对她的疏远,她显然在嫉护朱慧。
“那么,我该回去。”朱慧说。
“凭什么你该回去。你只是长得比她好看,这是爹妈给的,并没有占她的便宜。”
“这样不好。她是你的女朋友。”
“她也是你的朋友。她这样心胸狭隘,对不起你。”
摄影师似乎是为女朋友的过失向朱慧赔罪。
朱慧那天留下来了。那是很愉快的一天,他们骑着自行车去了远郊。在小河边、山坡上 、树林里,摄影师给朱慧拍了一大堆照片,那些照片当天夜晚就冲洗出来了。摄影师从各个 侧面充分体现了朱慧迷人的美丽。朱慧本人也被摄影镜头下的自己的绰约风姿迷住了,她像 是第一次发现了自己。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心里,对自己的青春光彩充满了惊喜,她很陶醉 。这陶醉使她对摄影师心生感激。那个夜晚,在暗室的充满了挑逗和诱惑的暗红色的灯光下 ,摄影师没有费太多力气就征服了她。她后来知道,这间暗室同时是摄影师的战场。他在这 里俘虏了许多天真的女孩和头脑简单却自我感觉良好的被他看上的女人。发现这些的时侯, 她已经嫁给了摄影师。
应该说,这场一开始就潜伏着危机的婚姻,朱慧本人不是没有责任的。她起初确实是被 摄影师打动了。他的小白脸,他的殷勤周到,他的善于讨女人欢心,都使她在见面几次后就 有了好感。那时侯她没有要跟自己的女同学争夺的念头,只是暗中希望有一天自己也有一个 这样的男朋友。她后来在迷醉的状态完成了那个实质性的变化之后,她有窃掠者的自惭,但 更多的是胜利感。他们后来很快结婚。那个女同学的大吵大闹加速了这个进程。她一生中最 大最错误的选择之一是她自己做出的。在她那个年纪,无法对自己做出适当的角色定位,对 男性的世界又无知又好奇,又羞怯又向往,又自怜又自负,又封闭又轻信,自我防范意识就 像处女膜本身,与生俱来却又十分脆弱。
电大毕业时到处“下海”成风,他们决定开一家广告公司,一家婚纱影楼。朱慧做广告 公司的老总,她丈夫做影楼老板,兼着为朱慧的广告公司做策划和设计。两家企业的本钱都 是他弄来的:注册资金是借用的帐号,其他启动资金是他父母多年的积蓄。
影楼的生意一直很火暴。很快就清偿了债务,收入与日俱增。广告公司却一直没有揽到 什么像样的业务,时间长了,就有些入不敷出,不时需要用影楼的收入贴补员工工资,甚至 门面租金。朱慧的丈夫自然有优越感。朱慧第一次发现丈夫的不轨,是在自己家里。中午她 从公司下班,扭开房门,竟然发现丈夫同先前被他抛弃的朱慧的女同学睡在床上。
这样的事后来变得习以为常。丈夫常常把不同的女人带到家里来,毫不顾及朱慧的存在 。忍气吞声的朱慧几乎是哀求地对丈夫说:“能不能不让我看见?”当然可以。”丈夫嬉皮 笑脸,此后就常常夜不归宿。
丈夫重蹈了他这一类的暴发户常常很难避免的覆辙:酗酒、赌博、玩女人,毁灭了他成 为一个大企业家的一切可能。影楼因为疏于管理,业务项目也毫无拓展,在越来越激烈的同 行竞争中很快失去了影响。
日子变得拮据起来。奇怪的是他在赌场上的手气也越来越糟。起先他还用情场得意、赌 场失意来自我解嘲,后来,他在情场上也得意不起来了,女人们一个个离开了他。这些女人 是侯鸟,她们从来向往的是金钱带来的暖意。
相反,朱慧的广告公司突然发达起来。他们夫妇两个像是坐在开平的两端,当一端沉下 去,另一端就翘起来。朱慧丈夫对这突然的变化从不追究原因,他只是一味伸手向朱慧讨钱 。朱慧的一生是他改变的,现在是她回报的时侯。
朱慧的回报是勉强的、无奈的。她像不断开拓广告业务一样,背着丈夫开拓了自己的情 感天地。如果男性的精神支柱可能是些莫名其妙的信仰,则女性觉得最踏实的可能更多的是 真实存在的情感。丈夫是完全靠不住了。朱慧在跟向海洋过了那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夜晚之后 ,是想过向丈夫坦白和倾诉的。他们毕竟是夫妇,面对人声鼎沸的世界,他们毕竟有许多需 要共同面对的东西。虽然他们都并不在乎这个已经存在了多年的事实。但是,当她走进那个 被嗜烟酗酒、长时期不换衣裤鞋袜的丈夫弄得臭气熏人的卧室,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