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秃头扎进去便不肯出来了。”
李木子这议论含着很露骨的猥亵。方肃不由得心里骂:“秽语狂。”回头看一看他身后 的小玉。小玉正很严肃地看着脚下石阶上的苔藓,胆战心惊地提防着滑倒。方肃站住,让李 木子走远,然后对小玉伸出手去。小玉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响应他,加快了步子, 走到他前面。他从后面看着小玉,被雨水淋得透湿的身子显得很瘦弱,小小的圆圆的臀部在 细细的腰肢下扭动着,让人怜惜。他突然想起夏天天的身体。夏天天丰满而突出,富于侵略 性。一想起夏天天人就有了欲望。
林子很大。他们在幽暗中走了很久,才见到一面开阔的坡地。云光寺的废墟就在这面坡 地上。寺里能拆卸、搬动、焚烧、捣毁的都拆掉了,搬走了,烧光了,毁尽了,剩下一些无 可再用再毁的残砖瓦埋没在深草中间。
善能和尚的“结茅而居”其实是一种说法。也许刚来时他的确搭过棚子,后来又废弃了 ,也许他只是这样说一说,以明诚心。总之他现在并没有住在棚子里,而是住在云光寺所在 的这个村子里。
村子笼罩在雨中。周遭环山倒是青葱,村舍参差,像是无声浮在碧海上的一支船队。与 前面走过的十几里嶙刚瘠地相比,真是别有洞天。善能和尚住的那一家,房门贴着一幅对联 :
四时美景观难尽
半点红尘到不能
是不是吹嘘不晓得,于这气氛围倒是相宜的。
善能和尚是住在他的一个弟子家里。这弟子是他到凤栖山之后接纳的,原是乡小学的教 师,拜了善能做师傅后,一心回来做居土,带发跟善能法师修行。善能给他起了个法名,叫 “圆果”。
这圆果长得矮小委琐,丑陋无比。而善能和尚却实在说得上是器宇轩昂,仪表堂堂, 典型的北方大汉,浓眉大眼,下巴阔而多肉,肥腴的手指头不停地捻着举到胸口的佛珠串子 。这样的伟岸加上面色的红润发亮,使人怀疑他是不是真是吃素的。
“敢问几位施主来自何方?”善能的东北话其实是很好懂的,但是说话时眼睛却看着圆 果,似乎让他翻译。
“几位是省里来的记者。”圆里随即说。其实李木子一开始就亮了记者证的,且把方 肃、小玉一起捎带上了,说过“我们是一个单位的。”善能当时并不是没有看见。
“记者?善哉!可咱这儿乃清净之地呀。”
善能的说话了一半,但是他的意思是明白的。所谓“三等公民是记者,白吃白拿胡乱 扯”。记者没个好东西也。
“法师你误会了。我们来,除了拜访,别无他意。”
“善哉!”善能侧耳听着,眼睛仍旧不看各位:
“出世原为究此心,非图名字挂丛林。话头参到无心处,不向他家外面寻。”
“我们几个虽然不打算出家,但也确实想究一究此心呢。”李木子的样子很认真。他 是能把假话说得跟真话一样。
“猛虎容易伏,人心最难降;溪壑终能填,人心却难满。”
“那是自然,我们晓得修行是很难的,要不怎么会特地冒雨走了十几里山路来拜访大 师呢。”
“如此甚好。学人须向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方有些气息。”
一边的方肃不由得暗自冷笑。善能还穿着冬天的皂色棉海青,上面散发出一股发霉的 酸腐气味。善能的身后,中堂上悬挂着一块用红纸条写了“报恩堂”三个字糊上去的横匾, 下面是被报恩者的神位。大约是庙尚未恢复,一切尚不够正规的缘故,来上供的人并不多, 估计是本村和附近村子里的一些人,大量的格子还空着。位于所有这样姓名最中间的,是用 十几倍大的字从上到下直书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当今主席暨各级领导先亡父母历代宗亲之位 ”。这是凡前来烧香报恩者人人都要供奉的。神位两边是一幅楷体长联:
知本返本报本心心自照本来彻参面目
佛恩国恩亲恩世世普资恩有圆满菩提
庙还未起,报恩的神位倒是早已供起,且神位上的并非是什么“神”。善能的用心是 再明显不过了。虽然屈于世俗权力之下是中国宗教的传统,但善能的马屁到底拍得恶俗了些 。
善能大约觉得架子已经端得够了,气色渐渐平和,于是让座,让茶。
“善能”这法号原本是有些来历的。宋朝宣和年间有个叫善能的和尚遍游名山大刹, 历访高贤尊宿,仍积疑在胸,迄未消释。后来他拜谒当时名重江南的真如禅寺住持善悟禅师 ,相见投契,善能遂入室为弟子,随侍于善悟禅师身侧。一日善能择菜时,善悟惮师忽将猫 儿掷善能怀中。善能拟议,后被善悟禅师拦胸踏倒。善能于是大事洞明,豁然彻悟。善悟禅 师乃传善能正法眼藏,纳善能为法嗣。
八百多年后的善能显然是将八百多年前的善能作了楷模的,只是这故事讲得让人似懂 非懂。李木子听得专注,却疑疑惑惑,很有些为善能的高深折服的样子。他诚恳地向善能讨 教,希望他能说得明白些。
方肃突然插了一句:“佛家以多言为赘疣,你又何必多问。”
善能眼睛亮亮地盯了方肃一眼,颔首说:“善哉。”
李木子也就不好追问。忽而又说:“善能大师从东北大老远地跑来,经过了那么多繁 华的城市,不觉得这里太寂寞了吧?换了我,三天也呆不下去。”
善能微微一笑,说:“多静坐以收心,寡酒色以清心,去嗜欲以养心,诵古训以警心 ,悟至理以明心。清言有味。须知世间法相,皆属幻化,如空中花,如水中月,无有真实。 惟有一心念佛,为往生资粮。然世上人随情欲,贪图虚名,而不学道,枉受辛苦。佛说受欲 莫甚于色,色之为欲,其大无外。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有烧手之患。”
这番言教,直说得李木子瞠目结舌。方肃却注意到,说到“爱欲”,善能的眼睛便不 时瞟一下小玉,似是无意,却是有心。不知为什么,方肃对这位偈语连篇的大师始终有些抵 触。
不料善能和尚却对方肃有了好感。沉吟一会,善能正眼看着方肃(这之前他一直都只是 对着手上的念珠说话)说:“我看这位先生倒是颇有慧根。”
“哪里,师傅看错人了,我这个人,嘿,不瞒师傅说,是出了名的酒色之徒。慧根?谈 也不要谈。”
“不悟,即佛是众生,一念悟时,众生是佛。”
“我成了不佛的,我业障太深。”
“此乃慧也。”善能是盯牢方肃了。
方肃也很坚决:“谢谢师傅夸奖,可惜我无心皈佛。”
“善哉!法即一种,见有迟疾。”
“我是一辈子也觉悟不了的。”
“未必。”善能不知哪来的信心,竟挽留几位跟他一起上斋座(午饭)。
“多谢多谢,”方肃断然回绝,“老实说,我们吃不惯斋饭。”
“阿弥陀佛。”善能做了个无奈的表示,“承蒙造访,愿后会有期。”
李木子很虔敬地倒退着应付善能,方肃则随便摆了摆手,径自走了。
李木子追上来,埋怨方肃不近人情,辜负善能的好意。
方肃说:“我看这和尚只会卖弄,没有什么斤两。”
午饭是乡政府招待的。听说来了省城的记者,乡政府好一阵手忙脚乱。显见得这里是 少有外人光顾的地方。加上省城大报记者是刀笔吏,见官大三级,说好说歹都往往能见效果 。方肃有一次跟文学界几个自命不凡的人物下来,连水都讨不到一口。李木子后来嘲笑说, 你犯了路线错误,跟错了人,吃苦活该。他不知为什么很在乎方肃能把他当回事,但方肃始 终不以为然。方肃说,那也不能证明你们几个人有什么屁本事。李木子说,有权就有一切, 本事顶个屁用!
依然又是大块肉,大碗酒,又是凤仙现花,云光寺开光。乡干部们对善能竟是敬仰的 ,听他们的口气,善能似乎是这块地方的救世主。
善能原是凭了普济寺方丈寂照大师的一纸文书为当地所接受的(寂照大师是一省宗教界 头面人物。善能和尚从东北来普济寺挂单,寂照大师觉得其颇有雄心和魄力,便命他往云光 寺做恢复禅林的工作)。善能来后不久,县、乡果然连续收到几宗从海外汇来修复云光寺的 捐款,数目还相当可观。显见善能并非是个花嘴和尚。善能在这里收的头一个弟子,即圆果 ,先前是因为奸污女学生从乡小学开除回去的,自从跟了善能做居士,竟是真心皈依了佛门 ,再无劣迹。
“那样一个东西,还能奸污女学生?”方肃来了兴致。
“怎么不能?”乡干部们抢着说,“一回就弄了两个呢。”一个乡干部忽然记起什么, 跑去办公室,翻出一张纸头来,“你们看看,这是他的检讨书。”
那是两张学生练习簿上撕下的纸头,显然已经被很多人不止一次阅览过,已经皱皱巴 巴,字迹也弄得很模糊了。事情的过程还是隐约可以看清的:一天下午,趁(原文是乘法的 “乘”)学生都放了学,几个住校的老师也恰巧回家了,他就把两个女学生留在自己的办公 室兼宿舍里,明明白白地对她们说:“我要戏你们。”一个不肯,一个不作声。他就让那个 不肯的到门外去等。这一个完事了,就让她们做伴走了。走到路上,先前不肯的那个听说成 了事的那个得到老师的两毛钱,就突然改变了主意,又返(原文写的是“还”)了回来,对老 师说,我也要你戏了。他就很高兴,说,我早要戏你的。但脱衣服之前,她却提了要求,说 我好看些,我要五毛钱。他就咬牙给了她五毛。但是这回事情还没有做完,跟他同一间宿舍 的那个老师却从回家路上又回来拿件什么先前忘记的东西。他也就原形毕露(原文为“路”) 了。
方肃读过,称赞说:“好一篇妙文,层次分明,条理清楚,语言又朴素,加上几个错 别字,更有了拙趣,真是浑然天成。看不出这圆果,还真是奇人异相。”
“奇什么奇,真善美一样也挨不上。”李木子不以为然。
方肃有个很为朋友们欣赏的理论,说是同老婆行房是善;同情人幽会是美;同妓女上 床是真。
“我说的那是党规。一样挨不上才是奇迹。”
“奇迹个屁,偷鸡摸狗而已。”
方肃一下子文思泉涌:
“你这又是狭隘了。皇帝叫游龙戏凤,雅士叫寻花问柳,圆果这类叫偷鸡摸狗。事情 原是一样的,说法不同罢了。”
李木子笑起来,说:“我真是服了你了。”
乡干部们也一齐叫好,说是长了见识,纷纷地来敬方肃的酒。一边的小玉两只眼睛含 着醉意亮亮地看着方肃。方肃跟她碰杯的时候,她也不回避。
三
方肃以酒色之徒自命并不是自嘲。在大学里,他首先是因为豪饮成了一帮庸才的领袖 。他不顾一切地争夺夏天天,也就是因为她的漂亮。
方肃读的是历史系。选择这个专业是他父亲的意志。做考古学家的父亲一心希望儿子 继承他的衣钵,但方肃却不是个肯用功的人。他读历史只是助长了清谈的资料;他对古董的 兴趣,只是因为它有利于装点。他有父亲那种很挑剔的眼光,却没有父亲那份潜心做学问的 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