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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思昔之啸咏流连游观之乐者,不又复见之于今乎?则是石之沉于水者可
悲,今之遇而出之者又可喜也。若使水不落,湖不涸,则至今犹埋于层波之
间耳。石,固亦有时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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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攀龙
可楼记
水居一室耳,高其左偏为楼。楼可方丈,窗疏四辟。其南则湖山,北则
田舍,东则九陆,西则九龙峙焉。楼成,高子登而望之曰:“可矣!吾于山
有穆然之思焉,于水有悠然之旨焉,可以被风之爽,可以负日之暄,可以宾
月之来而饯其往,优哉游哉,可以卒岁矣!”于是名之曰“可楼”,谓吾意
之所可也。
曩吾少时,慨然欲游五岳名山,思得丘壑之最奇如桃花源者,托而栖焉。
北抵燕赵,南至闽粤,中逾齐鲁殷周之墟,观览所及,无足可吾意者,今乃
可斯楼耶?噫,是予之惑矣。
凡人之大患,生于有所不足。意所不足,生于有所不可;无所不可焉,
斯无所不足矣,斯无所不乐矣。今人极力以营其口腹,而所得止于一饱。极
力以营居处,而所安止几席之地。极力以营苑囿,而止于岁时十一之游观耳,
将焉用之!且天下之佳山水多矣,吾不能日涉也,取其可以寄吾之意而止。
凡为山水者一致也,则吾之于兹楼也,可矣。虽然,有所可则有所不可,是
犹与物为耦也。吾将由兹忘乎可,忘乎不可,则斯楼又其赘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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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宏道
徐文长传
余少时过里肆中,见北杂剧有《四声猿》,意气豪达,与近时书生所演
传奇绝异,题曰“天池生”,疑为元人作。后适越,见人家单幅上有署“田
水月”者,强心铁骨,与夫一种磊块不平之气,字画之中,宛宛可见。意甚
骇之,而不知田水月为何人。
一夕,坐陶编修楼,随意抽架上书,得《阙编》诗一帙。恶楮毛书,烟
煤败黑,微有字形。稍就灯间读之,读未数首,不觉惊跃,急呼石篑:“《阙
编》何人作者?今耶?古耶?”石篑曰:“此余乡先辈徐天池先生书也。先
生名渭,字文长,嘉、隆间人,前五六年方卒。今卷轴题额上有田水月者,
即其人也。”余始悟前后所疑,皆即文长一人。又当诗道荒秽之时,获此奇
秘,如魇得醒。两人跃起,灯影下,读复叫,叫复读,僮仆睡者皆惊起。余
自是或向人,或作书,皆首称文长先生。有来看余者,即出诗与之读。一时
名公巨匠,浸浸知向慕云。
文长为山阴秀才,大试辄不利,豪荡不羁。总督胡梅林公知之,聘为幕
客。文长与胡公约:“若欲客某者,当具宾礼,非时辄得出入。”胡公皆许
之。文长乃葛衣乌巾,长揖就坐,纵谈天下事,旁若无人。胡公大喜。是时
公督数边兵,威振东南,介胄之士,膝语蛇行,不敢举头;而文长以部下一
诸生傲之,信心而行,恣臆谈谑,了无忌惮。会得白鹿,属文长代作表。表
上,永陵喜甚。公以是益重之,一切疏记,皆出其手。
文氏身负才略,好奇计,谈兵多中。凡公所以饵汪、徐诸虏者,皆密相
议然后行。尝饮一酒楼,有数健儿亦饮其下,不肯留钱。文长密以数字驰公,
公立命缚健儿至麾下,皆斩之,一军股栗。有沙门负资而秽,酒间偶言于公,
公后以他事杖杀之。其信任多此类。
胡公既怜文长之才,哀其数困,时方省试,凡入帘者,公密属曰:“徐
子,天下才,若在本房,幸勿脱失。”皆曰:“如命。”一知县以他羁后至,
至期方谒公,偶忘属,卷适在其房,遂不偶。
文长既已不得志于有司,遂乃放浪曲糵,恣情山水,走齐、鲁、燕、赵
之地,穷览朔漠。其所见山奔海立,沙起云行,风鸣树偃,幽谷大都,人物
鱼鸟,一切可惊可愕之状,一一皆达之于诗。其胸中又有一段不可磨灭之气,
英雄失路、托足无门之悲,故其为诗,如嗔如笑,如水鸣峡,如种出土,如
寡妇之夜哭,羁人之寒起。当其放意,平畴千里;偶尔幽峭,鬼语秋坟。文
长眼空千古,独立一时。当时所谓达官贵人、骚士墨客,文长皆叱而奴之,
耻不与交,故其名不出于越,悲夫!
一日,饮其乡大夫家,乡大夫指筵上一小物求赋,阴令童仆续纸丈余进,
欲以苦之。文长援笔立成,竟满其纸,气韵遒逸,物无遁情,一座大惊。
文长喜作书,笔意奔放如其诗,苍劲中姿媚跃出。余不能书,而谬谓文
长书决当在王雅宜、文征仲之上。不论书法,而论书神:先生者,诚八法之
散圣,字林之侠客也。间以其余,旁溢为花草竹石,皆超逸有致。
卒以疑杀其继室,下狱论死。张阳和力解,乃得出。既出,倔强如初。
晚年愤益深,佯狂益甚。显者至门,皆拒不纳。当道官至,求一字不可得。
时携钱至酒肆,呼下隶与饮。或自持斧击破其头,血流被面,头骨皆折,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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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有声。或槌其囊,或以利锥锥其两耳,深入寸余,竟不得死。
石篑言:晚岁诗文益奇,无刻本,集藏于家。予所见者,《徐文长集》、
《阙编》二种而已。然文长竟以不得志于时,抱愤而卒。
石公曰:先生数奇不已,遂为狂疾;狂疾不已,遂为囹圄。古今文人,
牢骚困苦,未有若先生者也。虽然,胡公间世豪杰,永陵英主,幕中礼数异
等,是胡公知有先生矣;表上,人主悦,是人主知有先生矣。独身未贵耳。
先生诗文崛起,一扫近代芜秽之习,百世而下,自有定论,胡为不遇哉?梅
客生尝寄余书曰:“文长吾老友,病奇于人,人奇于诗,诗奇于字,字奇于
文,文奇于画。”余谓文长无之而不奇者也。无之而不奇,斯无之而不奇也
哉!悲夫!
虎 丘
虎丘去城可六七里,其山无高岩邃壑,独以近城,故箫鼓楼船,无日无
之。凡月之夜,花之晨,雪之夕,游人往来,纷错如织,而中秋为尤胜。每
至是日,倾城阖户,连臂而至。衣冠士女,下迨蔀屋,莫不靓妆丽服,重茵
累席,置酒交衢间,从千人石上至山门,栉比如鳞。檀板丘积,樽罍云泻,
远而望之,如雁落平沙,霞铺江上,雷辊电霍,无得而状。
布席之初,唱者千百,声若聚蚊,不可辨识。分曹部署,竞以歌喉相斗;
雅俗既陈,妍媸自别。未几而摇头顿足者,得数十人而已。已而明月浮空,
石光如练,一切瓦釜,寂然停声,属而和者,才三四辈。一箫,一寸管,一
人缓板而歌,竹肉相发,清声亮彻,听者魂销。比至夜深,月影横斜,荇藻
凌乱,则箫板亦不复用,一夫登场,四座屏息,音若细发,响彻云际,每度
一字,几尽一刻,飞鸟为之徘徊,壮士听而下泪矣。
剑泉深不可测,飞岩如削。千顷云得天池诸山作案,峦壑竞秀,最可觞
客。但过午则日光射人,不堪久坐耳。文昌阁亦佳,晚树尤可观。面北为平
远堂旧址,空旷无际,仅虞山一点在望。堂废已久,余与江进之谋所以复之,
欲祠韦苏州、白乐天诸公于其中;而病寻作,余既乞归,恐进之之兴亦阑矣。
山川兴废,信有时哉!
吏吴两载,登虎丘者六。最后与江进之、方子公同登,迟月生公石上,
歌者闻令来,皆避匿去,余因谓进之曰:“甚矣,乌纱之横,皂隶之俗哉!
他日去官,有不听曲此石上者,如月!”今余幸得解官称吴客矣。虎丘之月,
不知尚识余言否耶?
给李子髯
髯公近日作诗否?若不作诗,何以过活这寂寞日子也?人情必有所寄,
然后能乐,故有以弈为寄,有以色为寄,有以技为寄,有以文为寄。古之达
人,高人一层,只是他情有所寄,不肯浮泛,虚度光景。每见无寄之人,终
日忙忙,如有所失,无事而忧,对景不乐,即自家亦不知是何缘故。这便是
一座活地狱,更说甚么铁床铜柱、刀山剑树也,可怜,可怜!大抵世上无难
为的事,只胡乱做将去,自有水到渠成日子。如子髯之才,天下事何不可为?
只怕慎重太过,不肯拼着便做。勉之哉,毋负知己相成之意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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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 湖 (一)
从武林门而西,望保叔塔突兀层崖中,则己心飞湖上也。午刻入昭庆茶
毕,即掉小舟入湖。山色如娥,花光如颊,温风如酒,波纹如绫,才一举头,
已不觉目酣神醉,此时欲下一语描写不得,大约如东阿王梦中初遇洛神时也。
余游西湖始此,万历了酉二月十四日也。
晚,同子公渡净寺,觅阿宾旧住僧房,取道由六桥、岳坟、石径塘而归,
草草领略,未及遍赏。
次早,得陶石篑帖子,至十九日,石篑兄弟同学佛人王静虚至,湖山好
友,一时凑齐矣。
西 湖 (二)
西湖最盛,为春为月;一日之盛,为朝烟,为夕岚。今岁春雪甚盛,梅
花为寒所勒,与杏桃相次开发,尤为奇观。石篑数为余言:傅金吾园中梅,
张功甫家故物也,急往观之!余时为桃花所恋,竟不忍去湖上。由断桥至苏
堤一带,绿烟红雾,弥漫二十余里,歌吹为风,粉汗为雨,罗纨之盛,多於
堤畔之草,艳冶极矣。然杭人游湖,止午未申三时,其实湖光染翠之工,山
岚设色之妙,皆在朝日始出,夕春未下,始极其浓媚;月景尤不可言,花态
柳情,山容水意,别是一种趣味。此乐留与山僧游客受用,安可为俗士道哉!
飞来峰
湖上诸峰,当以飞来为第一,高不余数十丈而苍翠玉立。渴虎奔貌,不
足为其怒也;神呼鬼立,不足为其怪也;秋水暮烟,不足为其色也;颠书吴
画,不足为其变幻诘曲也。石上多异木,不假土壤,根生石外。前后大小洞
四五,窈窕通明,溜乳作花,若刻若镂。壁间佛像,皆杨秃所为,如美人面
上瘢痕,奇丑可厌。
余前后登飞来峰者五:初次,与黄道元、方子公同登,单衫短后,直穷
莲花峰顶,每遇一石,无不发狂大叫;次,与王闻溪同登;次,为陶石篑、
周海宁;次,为王静虚、石篑兄弟;次,为鲁休宁。每游一次,辄思作一诗,
卒不可得。
天目 (二)
天目幽邃奇古,不可言。由庄至颠,可二十余里。凡山深僻者多荒凉,
峭削者鲜迂曲,貌古则鲜妍不足,骨大则玲珑绝少,以至山高水乏,石峻毛
枯:凡此皆山之病。天目盈山皆壑,飞流淙淙,若万匹缟,一绝也;石色苍
润,石骨奥巧,石径曲折,石壁竦峭,二绝也;虽幽谷悬岩,庵宇皆精,三
绝也;余耳不喜雷,而天目雷声甚小,听之若婴儿声,四绝也;晓起看云,
在绝壑下,白净如绵,奔腾如浪,尽大地作琉璃海,诸山尖出云上若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