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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诸土之所有,可以不劳力而蓊然满园,亦足适也。因自谓竹溪主人。甥其
为我记之。”
余以谓君岂真不能与有力者争,而漫然取诸其土之所有者;无乃独有所
深好于竹,而不欲以告人欤?昔人论竹,以为绝无声色臭味可好。故其巧怪
不如石,其妖艳绰约不如花,孑孑然孑孑然有似乎偃蹇孤特之士,不可以谐
于俗。是以自古以来,知好竹者绝少。且彼京师人亦岂能知而贵之?不过欲
以此斗富与奇花石等耳。故京师人之贵竹,与江南人之不贵竹,其为不知竹
一也。君生长于纷华,而能不溺乎其中,裘马僮奴歌舞,凡诸富人所酣嗜,
一切斥去。尤挺挺不妄与人交,凛然有偃蹇孤特之气,此其于竹必有自得焉。
而举凡万物可喜可玩,固有不能间与欤?然则虽使竹非其土之所有,君犹将
极其力以致之,而后快乎其心。君之力虽使能尽致奇花石,而其好固有不存
也。
嗟乎!竹固可以不出江南而取贵也哉!吾重有所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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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慎中
朱碧潭诗序
诗人朱碧潭君汶,以名家子,少从父薄游,往来荆湖豫章。泛洞庭、彭
蠡、九江之间,冲簸波涛,以为壮也。登匡庐山,游赤壁,览古名贤栖遁啸
咏之迹,有发其志,遂学为诗,耽酒自放。当其酣嬉颠倒,笑呼欢适,以诗
为娱,顾谓人莫知我。人亦皆易之,无以为意者。其诗不行于时。屋壁户牖,
题墨皆满,涂污淋漓,以诧家人妇子而已。贫不自谋,家人消之曰:“何物
可憎,徒涴墙户,曾不可食,其为画饼耶!”取笔砚投掷之,欲以怒君,冀
他有所为。君不为怒,亦不变也。
一日,郡守出教,访所谓朱诗人碧潭者。吏人持教喧问市中,莫识谓谁,
久乃知其为君也。吏人至门,强君入谒。君衣褐衣,窄袖而长裾,阔步趋府。
守下与为礼,君无所不敢当,长揖上座。君所居西郊,僻处田坳林麓之交,
终日无人迹。守独出访之。老亭数椽欹倾,植竹撑拄,坐守其下。突烟昼湿,
旋拾储叶,煨火烧笋,煮茗以饮守。皂隶忍饥诟骂门外,君若不闻。于是朱
诗人之名,哗于郡中,其诗稍稍传于人口,然坐以匹夫交邦君,指目者众,
讪疾蜂起。而守所以礼君如彼其降,又不为能诗故。守父故与君之父有道路
之雅,以讲好而报旧德耳。君诗虽由此闻于人,人犹不知重其诗,复用为谤。
呜呼,可谓穷矣!
凡世之有好于物者,必有深中其欲,而大惬于心。其求之而得,得之而
乐,虽生死不能易,而岂有所计于外。诗之不足贾于时,以售资而取宠,君
诚知之矣。若为闭关吟讽,冻饿衰沮而不厌,其好在此也。人之不知重其诗,
焉足以挠其气,而变其所业哉!
君尝谒予,怀诗数十首为蛰,色卑而词款,大指自喜所长,不病人之不
知,而惟欲得予一言以为信也。岂其刻肠镂肺,酷于所嗜,虽无所计于外,
而犹不能忘志于区区之名耶?嗟乎!此固君之所以为好也。君既死,予故特
序其诗而行之,庶以不孤其意,岂以予文为足重君之诗于身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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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坤
青霞先生文集序
青霞沈君,由锦衣经历上书诋宰执,宰执深疾之。方力构其罪,赖明天
子仁圣,特薄其谴,徙之塞上。当是时,君之直谏之名满天下。已而,君累
然携妻子,出家塞上。会宣、大数告警,而帅府以下,束手闭垒,以恣寇之
出没,不及飞一镞以相抗。甚且及寇之退,则割中土之战没者、野行者之馘
以为功。而父之哭其子,妻之哭其夫,兄之哭其弟者,往往而是,无所控吁。
君既上愤疆场之日驰,而下痛诸将士日菅刈我人民以蒙国也,数呜咽欷毇,
而以其所忧郁发之于诗歌文章,以泄其怀,即集中所载诸什是也。君故以直
谏为重于时,而其所著为诗歌文章,又多所讥刺,稍稍传播,上下震恐。始
出死力相煽构,而君之祸作矣。君既没,而中朝之士虽不敢讼其事,而一时
阃寄所相与谗君者,寻且坐罪罢去。又未几,故宰执之仇君者亦报罢。而君
之故人俞君,于是裒辑其生平所著若干卷,刻而传之。而其子襄,来请予序
之首简。
茅子受读而题之曰:若君者,非古之志士之遗乎哉?孔子删《诗》,自
《小弁》之怨亲,《巷伯》之刺谗而下,其间忠臣、寡妇、幽人、怼士之什,
并列之为“风”,疏之为“雅”,不可胜数。岂皆古之中声也哉?然孔子不
遽遗之者,特悯其人,矜其志。犹曰“发乎情,止乎礼义”,“言之者无罪,
闻之者足以为戒”焉耳。予尝按次春秋以来,屈原之《骚》疑于怨,伍胥之
谏疑于胁,贾谊之 《疏》疑于激,叔夜之诗疑于愤,刘蕇之对疑于亢。然推
孔子删《诗》之旨而裒次之,当亦未必无录之者。君既没,而海内之荐绅大
夫,至今言及君,无不酸鼻而流涕。呜呼!集中所载《鸣剑》、《筹边》诸
什,试令后之人读之,其足以寒贼臣之胆,而跃塞垣战士之马,而作之忾也,
固矣!他日国家采风者之使出而览观焉,其能遗之也乎?予谨识之。
至于文词之工不工,及当古作者之旨与否,非所以论君之大者也,予故
不著。
嘉靖癸亥孟春望日归安茅坤拜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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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渭
叶子肃诗序
人有学为鸟言者,其音则鸟也,而性则人也;鸟有学为人言者,其音则
人也,而性则鸟也。此可以定人与鸟之衡哉?今之为诗者,何以异于是?不
出于己之所自得,而徒窃于人之所尝言,曰某篇是某体,某篇则否;某句似
某人,某句则否。此虽极工逼肖,而巳不免于鸟之为人言矣。
若吾友子肃之诗,则不然。其情坦以直,故语无晦;其情散以博,故语
无拘;其情多喜而少忧,故语虽苦而能遣;其情好高而耻下,故语虽俭而实
丰。盖所谓出于己之所自得,而不窃于人之所尝言者也。就其所自得,以论
其所自鸣,规其微疵,而约于至纯,此则渭之所献于子肃者也。若日某篇不
似某体,某句不似某人,是乌知子肃者哉!
豁然堂记
越中山之大者,若禹穴、香炉、蛾眉、秦望之属,以十数,而小者至不
可计。至于湖,则总之称鉴湖,而支流之别出者,益不可胜计矣。郡城隍祠,
在卧龙山之臂,其西有堂,当湖山环会处。语其似,大约缭青萦白,髻峙带
澄。而近俯雉堞,远问村落。其间林莽田隰之布错,人禽宫室之亏蔽,稻黍
菱蒲莲茨之产,睘渔犁楫之具,纷披于坻窪;烟云雪月之变,倏忽于昏日。
数十百里间,巨丽纤华,无不毕集人衿带上。或至游舫冶尊,歌笑互答,若
当时龟龄所称“莲女”“渔郎”者,时亦点缀其中。于是登斯堂,不问其人,
即有外感中攻,抑郁无聊之事,每一流瞩,烦虑顿消。而官斯土者,每当宴
集过客,亦往往寓疱于此。独规制无法,四蒙以辟,西面凿牖,仅容两躯。
客主座必东,而既背湖山,起座一观,还则随失。是为坐斥旷明,而自取晦
塞。予病其然,悉取西南牖之,直辟其东一面,令客座东而西向,倚几以临
即湖山,终席不去。而后向之所云诸景,若舍塞而就旷,却晦而即明。工既
讫,拟其名,以为莫“豁然”宜。
既名矣,复思其义曰:“嗟乎,人之心一耳。当其为私所障时,仅仅知
我有七尺躯,即同室之亲,痛痒当前,而盲然若一无所见者,不犹向之湖山,
虽近在目前,而蒙以辟者耶?及其所障既徹,即四海之疏,痛痒未必当吾前
也,而燦然若干一而不婴于吾之见者,不犹今之湖山虽远在百里,而通以牖
者耶?由此观之,其豁与不豁,一间耳。而私一己、公万物之几系焉。此名
斯堂者与登斯堂者,不可不交相勉者也,而直为一湖山也哉?”既以名于是
义,将以共于人也,次而为之记。
书 《草玄堂稿》后
始女子之来嫁于婿家也,朱之粉之,倩之颦之,步不敢越裙,语不敢见
齿,不如是则目之为非女子之态也。迨数十年,长子孙而近妪姥,于是黜朱
粉,罢倩颦,横步之所加,莫非问耕织于奴婢;横口之所语,莫非呼鸡豕于
圈槽,甚至龋齿而笑,蓬首而搔,盖回视向之所谓态者,真赧然以为装缀取
怜、矫真饰伪之物。而娣妣者犹望其婉婉娈娈也,可叹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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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之学为诗也,矜于昔而颓且放于今也,颇有类于是;其为娣妣哂也多
矣。今校郦君之诗而悦然契,肃然敛容焉,盖真得先我而老之娣妣矣。
沈氏 《号篇》序
吾越有耶溪者,带绕名山,号称佳丽。回洲度渚,涵镜体以长萦;散藻
澄苔,转风光而轻泛。其在前代,尤为巨观:红渠映隔水之妆,紫骝嘶落花
之陌。镜湖伊迩,兰渚非遥;嘉会不常,良辰难待。舟移景转,三春才子之
游;日出烟消,几处渔郎之曲。古今所记,图牒犹存。尔来居士沈君,棲真
妙致,挽慕前修,始羁迹于市廛,终寄情于鱼鸟。眷言邪水,尤嗜曲涯。转
入一天,还回几折。数声长笛,渺浪沧而自如;一棹扁舟,入荷花而不见。
意将流传斯景,爰授图工,歌咏其曲,遍征文士。乃于末简,要予微言。今
晨把玩,俨游风景之真;他日追陪,或予几筵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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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臣
报刘一丈书
数千里外,得长者时赐一书以慰长想,即亦甚幸矣。何至更辱馈遗,则
不才益将何以报焉?书中情意甚殷,即长者之不忘老父,知老父之念长者深
也。
至以上下相孚、才德称位语不才,则不才有深感焉。夫才德不称,固自
知之矣。至于不孚之病,则尤不才为甚。
且今世之所谓孚者何哉?日夕策马候权者之门,门者故不入,则甘言媚
词作妇人状,袖金以私之。即门者持刺入,而主者又不即出见,立厩中仆马
之间,恶气袭衣袖,即饥寒毒热不可忍,不去也。抵暮,则前所受赠金者出,
报客曰:“相公倦,谢客矣,客请明日来。”即明日,又不敢不来。夜披衣
坐,闻鸡鸣,即起盥栉,走马抵门。门者怒曰:“为谁?”则曰:“昨日之
客来。”则又怒曰:“何客之勤也!岂有相公此时出见客乎?”客心耻之,
强忍而与言曰:“亡奈何矣,姑容我入!”门者又得所赠金,则起而人之。
又立向所立厩中。幸主者出,南面召见,则惊走匍匐阶下。主者曰:“进!”
则再拜,故迟不起,起则上所上寿金。主者故不受,则固请;主者故固不受,
则又固请,然后命吏内之。则又再拜,又故迟不起,起则五六揖始出。出,
揖门者曰:“官人幸顾我,他日来,幸亡阻我也!”门者答揖,大喜奔出。
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