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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上来。用琥珀镶盏,满泛金波。吴月娘见酒来,就要起身,叫玳安近前,用红漆盘托出一匹大布、二两白金,与石道士作致谢之礼。吴大舅便说:〃不当打搅上宫,这些微礼致谢仙长。不劳见赐酒食,天色晚来,如今还要赶下山去。〃慌的石伯才致谢不已,说:〃小道不才,娘娘福荫,在本山碧霞宫做个住持,仗赖四方钱粮,不管待四方财主,作何项下使用?今聊备粗斋薄馔,倒反劳见赐厚礼,使小道却之不恭,受之有愧。〃辞谢再三,方令徒弟收下去。一面留月娘、吴大舅坐:〃好歹坐片时,略饮三杯,尽小道一点薄情而已。〃吴大舅见款留恳切,不得已和月娘坐下。不一时,热下饭上来。石道士分付徒弟:〃这个酒不中吃,另打开昨日徐知府老爷送的那一坛透瓶香荷花酒来,与你吴老爹用。〃不一时,徒弟另用热壶筛热酒上来。先满斟一杯,双手递与月娘,月娘不肯接。吴大舅道:〃舍妹他天性不用酒。〃伯才道:〃老夫人一路风霜,用些何害?好歹浅用些。〃一面倒去半钟,递上去与月娘接了。又斟一杯递与吴大舅,说:〃吴老爹,你老人家试用此酒,其味如何?〃吴大舅饮了一口,觉香甜绝美,其味深长,说道:〃此酒甚好。〃伯才道:〃不瞒你老人家说,此是青州徐知府老爹送与小道的酒。他老夫人、小姐、公子,年年来岱岳庙烧香建醮,与小道相交极厚。他小姐;衙内又寄名在娘娘位下。见小道立心平淡,殷勤香火,一味至诚,甚是敬爱小道。常年,这岱岳庙上下二宫钱粮,有一半征收入库。近年多亏了我这恩主徐知府老爹题奏过,也不征收,都全放常住用度,侍奉娘娘香火,余者接待四方香客。〃这里说话,下边玳安、来安、跟从轿夫,下边自有坐处,汤饭点心,大盘大碗酒肉,都吃饱了。
吴大舅饮了几杯,见天晚要起身。伯才道:〃日色将落,晚了赶不下山去。倘不弃,在小道方丈权宿一宵,明早下山从容些。〃吴大舅道:〃争奈有些小行李在店内,诚恐一时小人罗唣。〃伯才笑道:〃这个何须挂意!决无丝毫差池。听得是我这里进香的,不拘村坊店面,闻风害怕,好不好把店家拿来本州来打,就教他寻贼人下落。〃吴大舅听了,就坐住了。伯才拿大钟斟上酒来。吴大舅见酒利害,便推醉更衣,遂往后边阁上观看随喜去了。这月娘觉身子乏困,便在床上侧侧儿。这石伯才一面把房门拽上,外边去了。
月娘方才床上歪着,忽听里面响亮了一声,床背后纸门内跳出一个人来,淡红面貌,三柳髭须,约三十年纪,头戴渗青巾,身穿紫锦袴衫,双手抱住月娘,说道:〃小生殷天锡,乃高太守妻弟。久闻娘子乃官豪宅眷,天然国色,思慕如渴。今既接英标,乃三生有幸,倘蒙见怜,死生难忘也。〃一面按着月娘在床上求欢。月娘唬的慌做一团,高声大叫:〃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没事把良人妻室,强霸拦在此做甚!〃就要夺门而走。被天锡抵死拦挡不放,便跪下说:〃娘子禁声,下顾小生,恳求怜允。〃那月娘越高声叫的紧了,口口大叫:〃救人!〃平安、玳安听见是月娘声音,慌慌张张走去后边阁上,叫大舅说:〃大舅快去,我娘在方丈和人合口哩。〃这吴大舅慌的两步做一步奔到方丈推门,那里推得开。只见月娘高声:〃清平世界,拦烧香妇女在此做甚么?〃这吴大舅便叫:〃姐姐休慌,我来了!〃一面拿石头把门砸开。那殷天锡见有人来,撇开手,打床背后一溜烟走了。原来这石道士床背后都有出路。
吴大舅砸开方丈门。问月娘道:〃姐姐,那厮玷污不曾?〃月娘道:〃不曾玷污。那厮打床背后走了。〃吴大舅寻道士,那石道士躲去一边,只教徒弟来支调。大舅大怒,喝令手下跟随玳安、来安儿把道士门窗户壁都打碎了。一面保月娘出离碧霞宫,上了轿子,便赶下山来。
约黄昏时分起身,走了半夜,方到山下客店内。如此这般,告店小二说。小二叫苦连声,说:〃不合惹了殷太岁,他是本州知州相公妻弟,有名殷太岁。你便去了,俺开店之家,定遭他凌辱,怎肯干休!〃吴大舅便多与他一两店钱,取了行李,保定月娘轿子,急急奔走。后面殷天锡气不舍,率领二三十闲汉,各执腰刀短棍,赶下山来。
吴大舅一行人,两程做一程,约四更时分,赶到一山凹里。远远树木丛中有灯光,走到跟前,却是一座石洞,里面有一老僧秉烛念经。吴大舅问:〃老师,我等顶上烧香,被强人所赶,奔下山来,天色昏黑,迷踪失路至此。敢问老师,此处是何地名?从那条路回得清河县去?〃老僧说:〃此是岱岳东峰,这洞名唤雪涧洞。贫僧就叫雪洞禅师,法名普静,在此修行二三十年。你今遇我,实乃有缘。休往前去,山下狼虽虎豹极多。明日早行,一直大道就是你清河县了。〃吴大舅道:〃只怕有人追赶。〃老师把眼一观说:〃无妨,那强人赶至半山,已回去了。〃因问月娘姓氏。吴大舅道:〃此乃吾妹,西门庆之妻。因为夫主,来此进香。得遇老师搭救,恩有重报,不敢有忘。〃于是在洞内歇了一夜。
次日天不亮,月娘拿出一匹大布谢老师。老师不受,说:〃贫曾只化你亲生一子作个徒弟,你意下何如?〃吴大舅道:〃吾妹止生一子,指望承继家业。若有多余,就与老师作徒弟。〃月娘道:〃小儿还小,今才不到一周岁儿,如何来得?〃老师道:〃你只许下,我如今不问你要,过十五年才问你要哩。〃月娘口中不言,过十五年再作理会,遂含糊许下老师。一面作辞老师,竟奔清河县大道而来。正是:
世上只有人心歹,万物还教天养人。
但交方寸无诸恶,狼虎丛中也立身。
第八十五回 吴月娘识破奸情春梅姐不垂别泪
诗曰:
情若连环总不解,无端招引旁人怪。好事多磨成又败,应难捱,
相冷眼谁揪采?
镇日愁眉和敛黛,阑干倚遍无聊赖。但愿五湖明月在,权宁耐,
终须还了鸳鸯债。
话说月娘取路来家,不题。单表金莲在家,和陈敬济两个就如鸡儿赶蛋相似,缠做一处。一日,金莲眉黛低垂,腰肢宽大,终日恹恹思睡,茶饭懒咽,教敬济到房中说:〃奴有件事告你说,这两日眼皮儿懒待开,腰肢儿渐渐大,肚腹中扑扑跳,茶饭儿怕待吃,身子好生沉困。有你爹在时,我求薛姑子符药衣胞那等安胎,白没见个踪影。今日他没了,和你相交多少时儿,便有了孩子。我从三月内洗身上,今方六个月,已有半肚身孕。往常时我排磕人,今日却轮到我头上。你休推睡里梦里,趁你大娘未来家,那里讨贴坠胎的药,趁早打落了这胎气。不然,弄出个怪物来,我就寻了无常罢了,再休想抬头见人。〃敬济听了,便道:〃咱家铺中诸样药都有,倒不知那几样儿坠胎,又没方修治。你放心,不打紧处,大街坊胡太医,他大小方脉,妇人科,都善治,常在咱家看病。等我问他那里赎取两贴,与你下胎便了。〃妇人道:〃好哥哥,你上紧快去,救奴之命。〃
这陈敬济包了三钱银子,径到胡太医家来。胡太医正在家,出来相见声喏,认的敬济是西门大官人女婿,让坐说:〃一向稀面,动问到舍有何见教?〃敬济道:〃别无干渎。〃向袖中取出白金三星:〃充药资之礼,敢求下胎良剂一二贴,足见盛情。〃胡太医道:〃天地之间,以好生为德。人家十个九个只要安胎的药,你如何倒要打胎?没有,没有。〃敬济见他掣肘,又添了二钱药资,说:〃你休管他,各人家自有用处。此妇女子生落不顺,情愿下胎。〃这胡太医接了银子,说道:〃不打紧,我与你一服红花一扫光。吃下去,如人行五里,其胎自落矣。〃于是取了两贴,付与敬济。敬济得了药,作辞胡太医,到家递与妇人。妇人到晚夕,煎汤吃下去,登时满肚里生疼,睡在炕上,教春梅按在肚上只情揉揣。可霎作怪,须臾坐净桶,把孩子打下来了。只说身上来,令秋菊搅草纸倒在毛司里。次日,掏坑的汉子挑出去,一个白胖的孩子儿。常言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不消几日,家中大小都知金莲养女婿,偷出私孩子来了。
且说吴月娘有日来家。往回去了半个月光景,来时正值十月天气。家中大小接着,知前拜罢,就对玉楼众姐妹,把岱岳庙中的事,从头告诉一遍,因大哭一场。合家大小都来参见了。月娘见奶子抱孝哥儿到跟前,子母相会在一处。烧纸,置酒管待吴大舅回家。晚夕,众姊妹与月娘接风,俱不在话下。
到第二日,月娘因路上风霜跋涉,着了辛苦,又吃了惊怕,身上疼痛沉困,整不好了两三日。那秋菊在家,把金莲、敬济两人干的勾当,听的满耳满心,要告月娘说。走到上房门首,又被小玉哕骂在脸上,大耳刮子打在他脸上,骂道:〃贼说舌的奴才,趁早与我走!俺奶奶远路来家,身子不快活,还未起来。气了他,倒值了多的。〃骂的秋菊忍气吞声,喏喏而退。
一日,也是合当有事,敬济进来寻衣服,妇人和他又在玩花楼上两个做得好。被秋菊走到后边,叫了月娘来看,说道;〃奴婢两番三次告大娘说不信。娘不在,两个在家明睡到夜,夜睡到明,偷出私孩子来。与春梅两个都打成一家。今日两人又在楼上干歹事,不是奴婢说谎,娘快些瞧去。〃月娘急忙走到前边,两个正干的好,还未下楼。春梅在房中,忽然看见,连忙上楼去说:〃不好了,大娘来了。〃两人忙了手脚,没处躲避。敬济只得拿衣服下楼往外走,被月娘撞见喝骂了几句,说:〃小孩儿家没记性,有要没紧进来撞甚么?〃敬济道:〃铺子内人等着,没人寻衣服。〃月娘道:〃我那等分付你,教小厮进来取,如何又进来寡妇房里做甚么?没廉耻!〃几句骂得敬济往外金命水命,走投无命。妇人羞的半日不敢下来。然后下来,被月娘尽力数说了一顿,说道:〃六姐,今后再休这般没廉耻!你我如今是寡妇,比不得有汉子,香喷喷在家里。瓶儿罐儿有耳朵,有要没紧和这小厮缠甚么!教奴才们背地排说的碜死了!常言道,男儿没性,寸铁无钢;女人无性,烂如麻糖。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行。你若长俊正条,肯教奴才排说?他在我跟前说了几遍,我不信;今日亲眼看见,说不的了。我今日说过,你要自家立志,替汉子争气。像我进香去,被强人逼勒,若是不正气的,也来不到家了。〃金莲吃月娘数说,羞的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口里说一千个没有,只说:〃我在楼上烧香,陈姐夫自去那边寻衣裳,谁和他说甚话来!〃当日月娘乱了一回,归后边去了。
晚夕,西门大姐在房内又骂敬济:〃贼囚根子,敢说又没真赃实犯拿住你?你还那等嘴巴巴的!今日两个又在楼上做甚么?说不的了!两个弄的好碜儿,只把我合在缸底下一般。那淫妇要了我汉子,还在我面前拿话儿拴缚人,毛司里砖儿--又臭又硬,恰似降伏着那个一般。他便羊角葱靠南墙--老辣已定。你还要在这里雌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