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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门绝唱-尤凤伟-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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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少爷连忙摆手,说:“哪里哪里,你的唱功我已经有数了,我只是怕累坏了
你。”

    女人说:“只要三少爷有兴致听,我就是唱截了气也心甘情愿。”

    三少爷感动地说:“能娶到你这样的贤慧妻,我是万般知足了。”

    女人也表白自己的心:“春娥能嫁你这般的知音,也是前世修下来的福分。”

    三少爷说:“从今往后,你想唱就唱,啥时唱我啥时听。”

    女人说:“要是把你唱睡了?”

    三少爷说:“我睡了你就用棍子揍。”

    女人说:“好,有你这句话,这遭我就把告三状唱到底。”

    三少爷说:“你唱吧,我洗耳恭听。”

    女人就唱,先唱告头状:

    头状不把别人告
    我告奸贼黄衍珍
    朝中放他去办案
    贪赃枉法害好人
    板子打死个乡下佬
    夹棍夹死俩举人
    ……

    告头状足足唱了半个时辰才唱完,女人不待缓一口气,接着又唱告二状。

    二状不把别人告
    我告知县郭子春
    他做官不为民除害
    图了银钱害好人
    勾结老贼黄衍珍
    害我兄弟入监门
    ……

    告二状也唱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这时女人已口干舌燥,她看看三少爷,见他还
在听着,便走到桌边饮了口凉茶,接着又往下唱告三状:

    裴秀英越告越上火
    再告丈夫李彦荣
    他父母死了不戴孝
    坐在衙门里穿大红
    生不养来死不葬
    枉在朝中为公卿
    官不行孝就有罪
    王子犯法与民同……

    告三状唱毕就过了三更天。女人唱得浑身骨头节疼,嗓子也疼,两腿硬得像木
头,她刚想挨炕边坐下歇一歇,却见三少爷眼皮在干架,哈欠一个连一个地打。她
慌了,赶紧用手拍拍三少爷的肩,说:“三少爷你可知下面李彦荣接的啥台词?”

    三少爷揉揉眼,说:“这个么……”

    女人说:“你不知。”

    三少爷说:“我知。”

    女人说:“那你对上来。”

    三少爷用手敲敲太阳穴,然后念出道白:中军,这一民女连着告了三状,口渴
舌干,带她到清净馆内茶饭伺候,我,我也要睡觉了,啊哧!

    女人说:“三少爷错了。”

    三少爷翻翻眼:“不错。”

    女人说:“前面的不错,后面错了,李彦荣没说他要睡觉,更没打哈欠。”

    三少爷认帐:“错了,错了。”

    女人说:“错了得认罚。”

    三少爷问:“咋罚?”

    女人说:“罚你的站。”

    三少爷问:“罚我下炕站着?”

    女人说:“光站还不行。”

    三少爷问:“还要咋?”

    女人说:“罚你和我对唱。”

    三少爷连连摇头:“不行,我听行,唱不行,只是个票友。”

    女人怂恿他:“你行,哪个票友都能唱几口。”

    三少爷有些跃跃欲试,眼里重现出光彩。

    女人说:“你唱李彦荣,我唱裴秀英。”

    三少爷说:“依你,唱就唱,不信唱不好还唱不孬。”

    女人笑笑,说:“那你就下炕来。”

    三少爷下了炕,与女人站了对面,他问道:“咱从哪开头唱?”

    女人说:“从夫妻相认唱。”

    三少爷唱:

    猛抬头,将眼睁
    打量夫人裴秀英
    外穿色衣内穿孝
    千里寻夫进京城
    家中灾难压头顶
    千斤重担她担承
    亡母灵前她行孝
    南监探望亲弟兄
    受尽折磨为了我
    妻前跪下了旧书生
    三少爷唱毕道白:
    夫人,夫人……我这厢跪下了……

    三少爷忽然矮了半截,原来真的给女人跪下了。

    女人手足无措,慌不成声:“三少爷,快,快起来,这是演戏,哪能真跪
呢。”

    三少爷不起,仰脸向上盯着女人的脸,眼光痴痴。

    女人说:“三少爷再不起来可折杀我了。”

    三少爷一下子抱住女人的腿,颤声说道:“我想……”

    “你想啥?”

    “……和你……那事。”

    “天!”女人在心里叫了声。几天来一直惧怕的事情终于来到当面,她一时懵
了,两眼瞪得圆圆。

    三少爷把她的腿匝得有些疼。

    三少爷又把脸贴在她两腿间。她觉出一阵阵热气灼肌肤。

    三少爷又探手向上按在她的胸口。

    “咱上炕!”三少爷忽地站起身把她往炕边上拥。

    她慌了。“别,别,别这样。”她极力做反抗。

    “你咋啦?!”三少爷停手,不解地望着她。

    “不,不能这事,这,这事不能……”她语无伦次,眼光可怜巴巴。

    “为啥呢?咱俩已经是夫妻。”三少爷很清醒。

    “咱不是……”女人嘎然止住口。

    “咱不是?”

    “咱不是……讲好了一起唱戏文。”女人说。

    “唱戏文?”

    “唱戏文。”

    “刚才不是唱了么?”

    “没唱完。”

    “你还想往下接着唱?”

    “嗯,接着唱。”

    “可你已经唱了大半夜

    “我想一直唱到天大亮。”

    “唉!”三少爷无奈地叹口气,说:“那就接着唱,没想到娶个老婆戏瘾比我
还要大。”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女人说。

    “好一个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三少爷重新来了精神,“凭这句话今黑下
我要和你好好唱几段。”

    “说唱就唱。”女人说。

    女人和三少爷重整锣鼓唱起来,她一段他一段,连唱段中间的道白也不省略,
她一句他一句。

    女人:死强人,你们在朝之人,读书之辈,动不动就讲三纲五常,今天我们就
来论究论究这三纲五常吧,我问你何为三纲?

    三少爷: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女人:何为五常?

    三少爷:仁、义、礼、智、信

    女人:五常还有何说?

    三少爷:五常之内还有五典四宝。

    女人:哪五典?

    三少爷: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

    女人:何为四宝?

    三少爷:“天上有宝日月星辰;地上有宝五谷园林;国家有宝圣君良民;家中
有宝孝子贤孙

    女人:着呵,死强人:

    说什么三纲和五常
    全是骗人的鬼花腔
    背主求荣世上有
    也有人贪图富贵忘爹娘
    纲与常是只许州官放大火
    不许百姓点灯光
    死强人你好好想一想
    你做了哪一纲来哪一常
    三少爷接唱:
    李彦荣急忙把错认
    谢夫人替我孝双亲
    我虽然封招为驸马
    我与皇姑还未成亲
    如今见了夫人面
    明日金殿去退婚
    豁上乌纱我不戴
    也要与你共做白发人
    我还要修本参黄贼
    革职查办郭子春
    桩桩件件按律办
    仇要报来冤要伸
    南牢救出咱兄弟
    全家团圆乐天伦
    尊声夫人你消消气
    再下跪望念一日夫妻百日恩

    三少爷又跪在女人身前。

    女人赶紧搀扶三少爷起来,可三少爷又故技重演抱住了女人的腿。女人又怕又
恼,心想:看来男人不能给女人下跪,一下跪就不安好心思。她说:“三少爷,你
不起来我可没法接着往下唱了。”

    三少爷仰脸说:“不唱了。”

    女人说:“咱不是商量好一直唱到天亮么?”

    三少爷说:“那不行,天亮前我还有一桩要紧事得做成。”

    女人问:“啥事情?”

    三少爷:“叫你闺女变妇人。”

    女人一惊:“你”

    三少爷说:“天亮以后就要去你娘家‘走三日’。”

    女人问:“走三日咋?”

    三少爷说:“走三日,有规矩。”

    “啥规矩?”

    “嫁出去的闺女不能原样回。”

    “咋叫原样回?”

    “春娥你明白。”

    “我不明白。”

    “那我说……”

    “别说了。”

    “春娥咱上炕!”

    “三少爷……”

    “春娥你听我说,这事主女人,坏了规矩可要晦气一辈子。”

    “……”

    “我是为了你。”

    女人深叹一口气。她已是过来人,“过门”算上这遭已经是第三回,这中间的
事情她经得多见得多,三少爷说的那“规矩”她也听说过:出嫁的闺女没让男人破
身再回娘家门注定往后没好日子过,这叫“路不通”。问题是三少爷只知其一不知
其二,只知道花轿抬进门的就是他的妻,却不知道他大舅子双料施了个掉包计。三
少爷被蒙在鼓里,可她心明如镜。

    “三少爷,这事万万使不得。”女人说。

    “咱是夫妻为啥使不得?”三少爷认死理。

    “我是说……”

    “你害怕?”

    “我是说……”

    “不要怕,男男女女都从这头一回上过。”

    “我……我是说咱两个地场的规矩不一样。”女人说。

    “规矩不一样?”

    “嗯,不一样。你没听新婚小两口头三夜的臊歌谣?”女人问。

    三少爷摇摇头,说:“没听过,你说说。”

    “那歌谣歪,开不了口。”

    “你得说。”

    “说了臊死人。”

    “你不说立马把你抱上炕。”

    “别,我说还不行?”

    “我听着。”

    “头一夜……”

    “咋?”

    “头一夜说说笑笑。”

    “第二夜?”

    “第二夜摸摸捞捞(捞字同摸意,是当地方言,即抚摸的意思。)”

    “第三夜……”

    “第三夜……我……我真的张不开嘴,不说了,不说了。”

    “第三夜干干操操……那我就替你说好了。”

    女人用手捂住脸,嚷道:“三少爷真坏,你是知道的,却装样子,逼我说。”

    三少爷说:“这你就是冤枉我了,我真的不知道。不过你说了前两夜,后面也
就猜到了。就像对诗,对对联,知道了韵脚,又知道了上句的意思,这下句就不难
接对了。”

    “不亏三少爷是读书人。”女人说,“不过既然知道了这其中的规矩,就不可
违反了。”

    三少爷说:“你是说今天是咱成亲的第二夜,不能提前干第三夜才能干的
事?”

    女人居高临下地朝三少爷点点头。

    三少爷说:“这么说今晚只能摸摸捞捞了,干了别的就是寅吃卯粮。”

    女人被他说笑了。

    三少爷用手拍拍女人的臀说:“好吧好吧,寅吃卯粮不行,那就按规矩办寅吃
寅粮,摸摸捞捞。”

    女人哑口无言。

    依然跪在女人面前的三少爷因势利导地吃起了“寅粮”,抚摸起女人的身子,
他由下而上地摸着女人的大腿、臀、腰,最后两手按在女人的胸口上,他捏捏按
按、揉揉搓搓,如醉如痴地说:“多软多热乎的饽饽呀,真馋人,我要吃了……”

    女人清楚自己堕入自己挖掘的陷阱里,她不知所措。她知道凡事有个道理,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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