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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华不再言语,子山把她自崩溃边缘扯回,她越想越害怕,吓得半死就是这个意思。
子山替她盖上毯子,她在旧沙发上睡着。
子山松口气,到厨房去斟咖啡,遇见珍珠。
两人一起问:“家华/小霖怎样?”
“都睡了,她们也真辛苦,唉。”
“做人太难,其实母女都没错,其中太多误会。”
珍珠说:“我同于霖说,以后,任何聚会,十五岁的你一看到有人拿酒出来,立刻退席,还有,饮料握在手里,以免坏人下药。”
子山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朝,你教得很好。”
珍珠很高兴,“我有用?我不走了。”
“这不是我的家,我只是地库租客。”
“你搬走,我住这个地库。”
子山没好气,“珍珠,你故态复萌。”
她却说:“我要上楼陪小霖,不与你多讲。”
角色又调转了。
幸亏是周末,母女睡得很晚才醒。
小霖问珍珠:“我怎么见妈妈?我只好离家出走。”
“你认错没有?”
“我知道我不该在那幢屋子久留饮酒。”
“那么,忘记过去,努力将来,假装没事,一切如常。”
“这是什么?”小霖怀疑,“这是孙子兵法秘诀?”
一边家华也说:“我做不好母亲。”
子山劝:“单身母亲难做,有伙伴即丈夫比较好: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一配一搭,一正一副才能演好一出戏。”
家华叹气,“一会见到,我该怎么办?”
“你是她妈妈,唯有老着面皮,假装没争吵过。”
“这次裂痕,需时修补吧。”
“不要紧,会得痊愈。”
经过这次,母女总算知道,谁也不拥有谁,更应珍惜现有关系。
珍珠一定要留在于家,家华不赞成。
珍珠问:“你怕我抢走子山?我才不会喜欢他。”
子山瞪她一眼。
“不不,子山像我大哥。”她越描越黑,“可是他人像一块木头,不,我指他四平八稳,不懂生活情趣……”
家华说:“别多讲了。”
珍珠说:“你们是我唯一唯二的亲人。”
家华答:“我们永远是你朋友。”
珍珠沮丧:“你们对我留有余地。”
子山说:“珍珠得寸进尺的脾气永远不改。”
珍珠佯装呜咽。
家华坦白的说:“珍珠,你是危险人物,我不便留你,即是亲妹子,我也得忌你三分。”
珍珠叹息:“我希望戒酒戒烟,有你们看管,事半功倍。”
“听说经理人帮你接了几则广告,你起死回生了。”
珍珠点头:“我再也不必到便利店偷三文治吃。”
子山心痛:“怎么会去到那种地步!”
家华答:“一不小心就可以做到。”
“不过同从前风光日子,那是不能比了。”
家华劝说:“那些是梦境,多想无益。”
珍珠说:“家华你真是脚踏实地。”
家华苦笑:“小霖出生时我十多岁,住在妇孺收容所,做最低工资劳工,晚间读文凭,我能飞吗?”
珍珠问:“为什么生下小霖?”
子山生气:“因为她不像你那般聪明,没你那么自私,她爱孩子,她愚蠢,可以了吧。”
珍珠也生气:“对不起,我一早就走。”
家华却笑:“趁今晚,把故事说完走吧。”
珍珠闷闷不乐,“我的故事早已完结。”
“你的男朋友,没有留珠宝给你?”
“我不要那些东西。”
子山问:“那枚双手握着一颗心的指环呢?”
“早已抛入大西洋。”
子山点头,“这是一篇小说的好名字,早已抛入大西洋或是太平洋,或是北冰洋,看女主角住在什么地方。”
大家都笑了,取出廉价但美味的葡萄汽酒,碰杯痛喝。
珍珠说下去:“我一直等他叫我回去,可是一年很快过去,我的钱用光了,本想问他讨,可是他的律师说,他已经到欧洲隐居,他吃了败仗,完全退出,统元地产已经与他无关,但是说也奇怪——”
家华脱口问:“你注意到什么?”
珍珠侧着头想一想,“他们都变了。”
“谁,他们是谁,什么人与以前不同?”
珍珠像是形容不出,欲言还休。
“慢慢讲。”家华想听故事。
“他大哥本来待我相当客气,可是忽然生了一场急病,再次出现,他坐在轮椅里,一直微笑,像个机械人。”
子山愣住,“你没看错吧。”
“我形容的不大好,总而言之,他仿佛失去反应。”
子山若有所思:自医院出来,林智科情况并无改进。
“他大哥仍然穿着夸张的服饰,我记得是一件闪闪生光的织锦袍子,他还戴着丝绒软帽,像莎剧里的角色,正嫌他呆,每隔一段时间,他却会对着未婚妻微笑,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但前几天我看到他的结婚照片,他又站起来了。”
子山轻轻说:“我也在报上看到那张照片,他好似相当健康。”
珍珠抬起头,纳罕地问:“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家华也看牢子山。
“你的男友叫林智学,他大哥是林智科,林氏是著名地产商人。”
家华点点头,“原来是他们,关于林氏,传闻颇多。”
珍珠颓然,“瞒不过你们法眼。”
家华说:“珍珠,真没想到你曾经是林家的人。”
珍珠摇手,“不,不,我未敢高攀。”
家华说:“小报传林智科几乎未能自医院直着走出来。又绘形绘色传他往欧洲,抑或是美东岸求医。”
子山又轻轻问:“珍珠,你见到伍福怡吗?”
珍珠苦笑,“福怡,众人的女神。”
家华心一动,凝视子山。
珍珠说:“那天,他们宣布全盘接收统元地产,我看到伍福怡,他们每个人脸上都似罩着一层死灰烟雾,阴森森,十分可怕,除了林智科,没有人有笑意,无人高兴,我记得我很害怕,智学气得全身出汗,握紧拳头,青筋爆绽,我恐怕他们会互相撕杀,张开嘴来,露出獠牙,咬死对方。”
珍珠打一个冷颤,犹有余悸。
“不。”子山说:“福怡一定不会那样。”
“你错了。”珍珠说:“那天,伍福怡扯紧着脸,她长得白晳,你可以看到她脖子上青色筋脉,她一反常态,我从未见过她那样紧张。”
子山不信,“你看错了。”
珍珠说:“我看得再清楚没有。”
家华拉一拉子山,“珍珠是目击证人。”
珍珠兴致索然,“我已经说完。”
家华微笑,“伍福怡可是小霖在船屋上见过的那个白皙女子?”
珍珠说:“福怡从来不晒太阳,我见过她没有化妆的脸,那简直像白玉一般。”
家华脱口说:“那岂非可怕?”
“不,晶莹细致的美玉,给人难以形容的好感,所以每个人都喜欢她,可是,那天,她似变了另一个人。”
家华看着子山,“请告诉我,你是否曾为林家工作?”
珍珠大奇,“子山,你曾在林家进出?我为何没有见过你?”
“我同他们不熟。”
珍珠说:“但你见过他们真人,你过那时的我?”
子山不愿作答。
家华乘机说:“珍珠,我送你回家。”
“我的公寓没汤没水,堆满脏衣服……”
“我已经吩咐保姆帮你收拾干净,来,别怕,学习生活。”
她们出去了。
子山撑着头苦苦思索,但他只得拼图一角,要看清楚整幅图画,真不是易事,他想得头痛。
有人按铃,原来是信差来取稿。
“明天吧,”子山说:“明天会做好。”
信差不置信,“朱先生,你叫我失望,连你都开始交不出稿。”
子山微笑,“准时交稿不是编剧。”
信差说:“朱先生,我在门外稍等,一小时后你让我交差可好,别叫我空手回去。”
子山有点羞愧,“也好,我试试看。”
他集中精神,把初稿整理一会,打印。
启门,看见信差坐车里喝咖啡吃松饼,十分自在。
信差很高兴,子山把稿件给他。
“我知道你不会叫我失望。”他开车离去。
家华的声音在背后传来:“千万不可叫客户空手回去,有客不可欺客,无客切勿怨客。”
子山汗颜,“是,是,多谢教训。”
家华微笑,“各人埋头工作吧。”
子山不敢怠慢,全神贯注写稿。
傍晚他们三口出外吃龙虾大餐,在拥挤小店内围上布巾,大快朵颐,十分痛快。
家华说:“应该叫珍珠一起。”
子山答:“她不悉没有去处。”
“你在林家见过她?”
子山点点头,“美艳如一团火,似一贴膏药贴着二公子,看不出真实年龄,只见一张红嘴唇,那时,对她没有好印象,也不敢接近,没想到,真人其实相当单纯。”
家华点头,“原先想:那样冶艳,一定相当坏,但其实不是,人不可以貌相。”
“也许因环境转变救治了她。”
家华忽然问:“伍福怡呢,你可有看清楚她?”
子山轻轻答:“我不知你说什么。”
“你会不会看错伍福怡?”
子山反问:“我怎样看有什么要紧?”
家华见他坚决不透露内情,只得一笑置之。
吃完晚餐,大家继续工作。
家华说:“有人介绍这个小生给我:没有学历,中学尚未毕业,个子并不高大,样子也非标准英俊型,一半华裔血统,用他,还是不用。”
小霖过去一看照片,“用他。”
她母亲笑问:“为什么?”
“他有一双会做梦的眼睛。”
子山笑,“少女观众的意见值得尊重。”
一双会做梦的眼睛,子山想,胜过戏剧系高材生,他的双眼词不达意,最失败的是珍珠至今尚未把他认出来,可见她根本不曾看真林智能科,她只看到那袭织锦袍子。
子山在长沙发上盹着,他梦见林智科,子山问他:“福怡呢”,他答:“福怡此刻当权了,我一死,统元就是她的囊中物。”
什么?子山惊醒。
梦中衣着华丽的智科笑盈盈,一点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
子山尺出一身冷汗。
一看,天已经亮了,小霖来找他,“朱叔,今日由你送我上学,抑或,我自己步行?”
“不可,路上都是豺狼虎豹。”
他跳起漱口送小霖上学,一边问:“妈妈呢?”
“一早回公司开会。”
“可打算跟母亲入行?”
“不。”小霖答:“我选读物理、生物、西文及数学,我将读生化,坐实验室。”
“那也好,科学家生活稳定。”
小霖嬉笑,“居里夫人一生清苦辛劳。”
“那是从前,今日实验室不一样了。”
“朱叔,我真不愿你离开我们去与别人结婚。”
“当我是舅舅好了,如果结婚,我会挑一个好舅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