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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连云寨埋头苦练武功。他呢?
去了京城,又去了边关。先是西夏,然后就是大辽。他成了第一个有叛逆之名却最终挂帅的将军。
想到连云这些年日子越过越好,虽然不服,却仍不得承认,他一直,都是有本事的人。
与辽开战没多久,大当家回了连云,他打算带些青壮也去边关杀敌。大当家说话自然是一呼百应。我,亦在其列。
我记得很清楚,这仗足足打了一年有余。先是跟大辽打,接着就是跟大金打。六扇门大统领无情曾评论过他的战术,只用了八个字:智计迭出,大开大阖。
虽然他个性偏激冷漠阴鸷,但战场之上的筹谋攻伐却当得起这八个字。我想,与其在朝堂上算计人心,他还是更适合在边关浴血杀敌的。从军以来,他未尝一败,直到最后。虽无战神之名,却有战神之实。
辽国覆灭之后,他奉旨驻守燕京。那时,我已经从前锋营调出,到他身边当一名侍卫。我很清楚地记得那天,他与大当家两人一起牵着马,走在城外。他用手中的马鞭拨开长草,月光下,但见骷髅白骨散处长草之间,幽光莹碧,竟是说不出地诡异。
他说:“人人皆争这天下江山,可百年之后,谁不是黄土一垅?可惜了这骷髅白骨,妻儿啼哭。如今进退两难,惜朝心中有三策与大当家计较一番。”
我不懂他说的“进退两难”究竟是什么意思,可大当家却好像很赞同的样子,只道:“愿闻其详。”
“上策为降;中策为反;下策为守。”
他们越走越远,却不再让人跟着。我想,他们说的话一定是天大的事。虽然不知道结果究竟为何,但见他们回来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想来无论怎么选,都已无憾。
我在燕京待了一年多,这一年多来,从未见顾惜朝有一日卸甲,无论雪雨风霜。所以,我渐渐习惯了他不再是那一身青衫的翩翩书生,而是按剑而立、战甲皆冰屑的石头军将军。那京城里,也不知他是何手段,如何打点,竟一直没有派下真正能管事的官吏来。所以,军务之余,我也渐渐见惯了他案牍劳形,每夜点灯至深夜,目不交睫。
至于大当家,他沉默了许多。除了统管石头军四万余众平日操练,燕京的许多公务都是他与顾惜朝一起商量着办。不过是一年多的时间,燕京这座空城已然恢复了几分往昔的繁荣。
偶尔,夫人会来信。说些京城的事,又会提到小商。
“小商也周岁了,这么快……”大当家一次与我们这些从连云来的人喝酒的时候这么说道,一脸向往。我知道他很想回去看看,但最终仍没有回去。
那晚,八寨主跟大当家吵了起来。那么高大的汉子,却哭得像个孩子。大伙都不知所措,只有看着大当家一个劲地劝,可明明他的眼里也写满了浓浓的无奈。
酒宴不欢而散,我回去的时候听到他的住处传来一阵压抑的低咳。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好奇去偷看了一眼,以至于以后都得费心帮他隐瞒。
他原是在案几后写着什么,岂料突然手伏在案几上,弯下腰,剧烈的呛咳冲口而出。没多久,一大口血就喷了出来溅得整张文书都成了一片血红。
我见他神色平静地收拾残局,另抽了一张纸出来继续刚才的工作只觉得骇然。脑子“嗡”地一炸,身子已经疾冲上前,“将军,你没事吧?”
走近了更看清楚他脸色惨白,分明身披重甲,却有种清隽不胜之态。偏偏此人是死也要逞强,怒道:“军机重地,岂可不报而入?”
张口结舌。为免受责罚,只能答应他绝不把此事外泄。
我向来守口如瓶,言出必践。他的事,还真是没什么人知道。当然,这其中大部分的功劳在他自己,生病呕血的事,他一向瞒得极紧。便是他的好兄弟云吹笛竟也没看出不妥。
也就是那天晚上,我帮他处理掉那些弄脏的文书,正遇上了大当家。大当家拣起那些染血的文书看了许久,一言不发。忽然,手一松,几本文书跌落尘埃,他大步向自己的住处走去,似乎是想逃避什么,走得很急很快。几步迈出之后,又蓦然顿住,转身看向我,道:“烧了它!还有,不要告诉他,我来过。”
不知道为什么,我直觉地知道,大当家说的那个“他”是指顾惜朝。
那次之后,我几乎不怎么再想报仇的事了。可能,是很清楚他那种状况,也熬不了多久吧。自作孽,人不收,天会收。应该是这个道理。可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是这么确定的,心里却对他病得快要死掉的事实很不舒服。
同样也是在燕京,我遇到了青怡,我打算与之共渡一生的女子。婚礼之后,大当家很快打发我回了京,说是让我去金风细雨楼助夫人一臂之力。
“大当家为什么自己不回去?夫人一介女流在京城独自撑起金风细雨楼,你不觉得愧对她吗?”一直压抑在心中的疑惑终于借着酒性脱口而出。且,我也不想回去,这么走了,总觉得是……临阵脱逃。
大当家却笑得很是轻松,“不觉得。”
我顺着大当家的目光转向顾惜朝,他走来,道:“宋金两国不久必有一战,燕京便是首当其冲。石头军麾下不留有家累的将士。杨云,你要成亲,就该知道必有这样的安排。”
是,我是知道的。一年多来,石头军由四万余众锐减至如今的不足二万之数。顾惜朝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我很清楚。
他是要死守燕京了,却不愿石头军与他一起守。这个人,原来看久了才会发觉他的气宇,竟是如此清越凛冽。
回京后不久,金国果然如他所言开启战端。这场仗究竟打了多久我是记不清了。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徽钦二宗的对战争的态度,儿戏一般地幼稚可笑。江山不保,也是意料之中。
与金国划江而治的大宋,杭州成了新的京师。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 直把杭州作汴州!
阳春三月,陪夫人一起湖上泛舟,同行的还有前任石头军将军的遗孀。听她们淡然地谈起云吹笛,这些年到处奔波找那两个人。而身为女子的她们,却早已接受了事实。
心中不忍,转眼看向别处。两个孩子却是玩得好。小商那年已经六岁了,惜霖该是五岁,两个小孩儿,玩在一起,当然更多的是打在一起。
正想着,惜霖绊了一跤,小商忙不迭地大声嘲笑,惜霖性子倔,两人又扭打成一团。好一个两小无猜嫌。我和他们的母亲们一起笑。
猛然想到了他们,一直不懂为什么大当家会愿意抛家弃子与顾惜朝一起死守燕京,看到两个孩子,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那年冬季,顾惜朝咳血次数更频密,情况是愈发坏了。大当家要废他的武功,修习九幽的魔功本就对身体有很大的伤害,每运气一次,每练深一层,就是向死亡多靠近一步。
可顾惜朝不肯。他便是死,也不愿当一个弱者。更何况,死守燕京,于他而言,可以不为了天下,可以不为了百姓,却不能不为了他的血海深仇!他怎能在这个时候失去武功?
已经不记得他究竟如何说服大当家的了,只记得大当家紧紧抱着他,泪流满面。
那是唯一一次见他着单衣,弱不禁风。见惯了他着银灰铠甲的模样,却一直没注意过他其实那么单薄。但,便是如此,他咬牙走到底的勇气却教人不得不说个“服”字。
率领不足两万之数的石头军死守燕京三个月,最后一场大战,歼敌五万余众,力斩完颜成诺于马下。这是一个壮烈到近乎神话的大捷。至于以后的故事,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是情同手足,两小无猜;而他们,是生死与共,知音难寻。
就是这样,已经足够。
眼睛忽然有点热,我仰望这无垠的天际,天青草碧,风柔水微澜。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呢……
春分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春分者,阴阳相半也,故昼夜均而寒暑平。这时的景致,这样的天气,却是踏青的好时机,只是这等兴致于顾惜朝而言却是镜花水月了。燕京驻守,终究不比当初江湖漂泊时那般自由自在。
又有诗云:春分麦起身,一刻值千金。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百姓家全指着这个节气开垦春灌,一年的营收尽在于此。燕京近几年几经战火,人丁锐减,荒败不堪,故而这耕地问题却也勿须顾惜朝费心。问题却在于耕牛。
戚少商却不知怎么回事,分明是个土匪头子,土地上的事却比顾惜朝还明白。还没开春,就已经三番两次去信给无情管着他要耕牛梨具。然而这些信笺却如泥牛入海毫无音讯。顾惜朝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着实疑惑,不禁问道:“燕京城里的小牛犊还是有些的,到耕种的时候也能帮上忙吧?”
戚少商闻言哈哈而笑,“顾公子有经天纬地之才,原来也有不懂的道理呢!小牛只要给它吃,倒是长得快,平日里老牛干活的时候就让它在一边看,老牛教着,人也点拨着,杂七杂八的学下来,前后三年多的时间才能有用。现在城里能用得上的牛总不过百头,分都不够分,能梨多少地?要不……让你铁风队的战马上?用马来梨地却也不是没有呢。不然让军中弟兄们去帮忙也行,人虽比不上牛,三两天总能梨他一两亩吧。”
顾惜朝听了眉头一跳,赶紧修书给铁手言道,“春耕紧急,城中欠缺耕牛,惜朝有意与城外金人以战马易市”云云。
戚少商见了啼笑皆非,问道:“这么写能行?”
顾惜朝悠然自得地封好信封,解释道:“铁手虽是无情的师弟,性子却不比无情狡诈。况且,这信由我来写却比你来写更有不同,等着吧。”
未几,户部紧急调拨了百头耕牛梨具等送往燕京。
晨操之后,顾惜朝没有回营帐去,却是有意在城里走上一走。鸡犬之声相闻,耕牛的哞声充斥于耳,虽然嘈杂却比将士们的金戈之声更让人心头宁静。
“惜朝,惜朝!”在地里卷着裤腿帮忙的戚少商见到顾惜朝赶忙扬声叫住他。顾惜朝见他满身泥一脸汗微笑着把怀里的绢子递给他,随口道:“怪不得这几日都不见你出操。”
戚少商笑呵呵地擦了汗,顺手把绢子塞进怀中,言道:“有你在,我出不出操还不都一样。”
顾惜朝伸手指了指他,笑而不语。
两人正说着话,不远处却传来一通鞭炮声。四下里炮仗的烟气伴着火光,“噼哩啪啦”爆响个不停。不一会,一副庄稼汉打扮的男子走上前,毕恭毕敬地向顾惜朝行礼道:“将军!”
顾惜朝看了他几眼,见他二三十岁,粗眉方脸,有些面熟,一时也想不起来。那庄稼汉忙道:“小人是奚人平氏,祖辈们就在这燕京营生,年前金人烧杀劫掠,多亏了将军让我们安顿下来……”
“喔!是阿恩啊!”顾惜朝这才想起来,年前之战,刘延庆在夺取燕京之后竟下令尽杀城中契丹人和奚人。加之宋兵纪律败坏,到处酗酒抢劫,引起了强烈反抗,而萧后也命令萧干火速回援。这样,宋军苦战三昼夜,外无援兵,仅郭药师、杨可世及数百士兵侥幸得脱,高世宣等大部分将士俱战死城内。待得顾惜朝领石头军打溃耶律大石所部夺回燕京,完颜承诺又引完颜宗望所部金人与他交战,妄图夺取燕京。当时顾惜朝为追击耶律大石所部余众并不在城中,戚少商带着石头军将士和燕京百姓与金人在城内展开巷战,待金兵被返回的顾惜朝打退时,燕京一带的人口金帛已被其劫掠一空,只留下几座空城。朝廷下旨令石头军驻守燕京,因战乱仓皇逃离的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