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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筠瞧不见他的神情,只隐约感觉着那语气,觉得很熟悉,略略有恍惚。那些缠绵郁结的心事,也在这意味模糊的话中露出马脚来,心口揪着痛了一下。
“你家里都还好吗?”
是哪个家呢?天一殿吗?怎会问出这句话。
孟知年停了停,淡声说:都还好。
而后过了片刻,潘筠在黑暗中去握住他的手指,又靠近过去,把他的肩背都抱在怀里。心里不时在想,就这样……就这样,不可以再近了。
好像同衾而眠早已不是原本的意思,而现时究竟是什么意思,也没有人去深想。想也不会说出口罢了。孟知年安静地睡着了,气息沉水般平稳。他再没有索求,就好像很久以前那时候,给他什么就用什么,给他好的用好的,给他差的,他也不是很在乎。
看起来并没有差别似的。
番外二:晚烟
白鹤越冬的时候会来鄱阳湖,成群结队在芦苇蒿草间栖息着,抚育金羽的小白鹤。渔民说小白鹤百日之内很难存活,因为不能飞,死去的机会实在太多。
他来过江南几次,每次都来鄱阳湖,后来干脆带着家人迁到对岸临江的巢湖隐居,晚霞夕照烟水茫茫,平静的一年又一年。雾气大的时候几乎看不见湖里的中庙,渔船也都归航,他从武馆回来,走到木板铺就的渡头前停驻,一停直到暮色西沉。
于是偶尔在梦里,他看见那人打着绘上梅花的纸伞散步而来,在木板的尽头坐下,双腿垂着,华丽但不张扬的衣裾散漫身后。
最近可好?
不忙吗?怎么有空来这里?
那边怎么样了,有没有人欺负你?
……想不想我?一个人是不是很寂寞?
怎么问都没有回答,那人只是静静地坐着,头微微低垂,背影很安静,望着茫茫的烟水。碰到时,总像有什么刺痛了手指,再碰还是痛,而那人仿佛没有感觉,永远不回过头来,梦里几乎要落泪了,还是不回过头。
“前阵子我做了一个梦。我不知做错了什么事,想改,还是做错了,一直错。你在旁边说我不好,一直说,我怎样做你都说不好。”
他蓦然睁开双眼,大口地呼吸,心脏紧缩得硬块一般。身边的女人动了一下,没醒,手臂放在他肩上,侧过头去,温暖的身体就在旁边。
睡意全失,但稍后还会回来。不必要起身惊动,离天亮还远。孩子已经长大一些,虽然白日很调皮,晚上已经不用太操心。湖畔深夜的空气里总是有水腥气,蒿草随风摇曳的声音也隐约可闻。
这气味和声息都带着渺远的味道,随着呼吸进入肺里,又游进心脏,化成一根针穿刺出来。手边总是被别的事和别的人情世故所占据,笑着,一派和气宽厚待人着,但那隐秘的独特味道却一直在,四肢百骸,清醒和沉睡,笑和发呆的时候,一直嗅到,清晰得像要唤着人回头看。
炉火纯青的剑术也斩不断的,藕断丝连,只要彼此还在天涯海角,心房的一角就总含着一丝希望。一线,如针如刺,如缕如烟。
云痕
那纤长的指甲也绘了红彩花纹,轻轻刮擦在脸上。不是挑逗,也不含情欲,仿佛只是端详,一如他从前端详每一个游过身边的女子。
寝殿中已没有其他人,大红帐幔布置得喜庆也不失庄重。是那指甲挑起金边红帕掀入乌木托盘,然后回上来捻住她的下颚抬起,细细地注视着。她怔了一下,顺势凝望面前这个男人。
他的面貌比天下女子更为美艳,这美貌是他声名远扬的缘故之一,让许多人对他深宫之中的身影愈发好奇。但他的那双眼却是森冷的。笑的时候冷,不笑的时候也冷。许久,手松开了。
云痕默不作声望着他,端庄清秀的脸上没有惶恐,轻巧地拆开系在一起的礼服衣摆。
“一天很累了,早些歇息。”
那人道:“喜欢这里吗?”
“天下最好的地方,当然喜欢。”
“委屈你多年住在城郊,如今不会再无趣了。”
云痕道:“那里不无趣,你不是时常过来?还会带来一些有趣的人。”神情有些大胆,已经鲜少有人敢这样轻松和他说话。
那人略笑:“饿不饿?去吃点东西吧。”
云痕点头,冠饰有些沉,碧翠珠光摇晃了一下,就摘下放到一边:“你也饿了吧?成婚真是很麻烦,跟你离开暗馆之后,还没这样饿过。”
那人和她一起走到铺缀红饰的桌几边,坐下来随意地吃些点心。都是模样很好看的糕点,一样一块也尝不了全部,云痕瞧着他,道:“你喜欢吃白糕吗?”总不习惯称他主君,很疏远,还有点别扭。
“不是。”那人看了看手里的白糕,他是盯着一盘吃的,吃了第二块了。
“只是习惯。”
云痕又笑道:“要是在以前,你这样文雅吃饭可会天天挨饿的。”
“饿吗?有很多事情要想的时候,饿就不算什么了。”
云痕“嗯”一声表示赞同,过一会儿问:“听说以前的皇甫主君娶过两位夫人,你打算娶几个?”
那人略笑:“就你一个。”
任何女子听到这句话都会很高兴的,云痕却问:“为什么?就因为我们从小认识?”
那人淡淡道:“给我生个孩子吧。”
“当了你的妻子,当然要给你生孩子。”又道,“幸好当时偷偷跟着你。那时我还怕你太爱哭,会被带去转卖掉呢。”
那人站起身,走到雕花格窗边:“我只要一个。”
云痕微怔,答应了一声。以后的事她还不愿想这么多,所以就继续吃着糕点。一天没有吃什么了,各种仪典拷着人忙碌个不停,禁宫里千回百转的宫墙转得发晕,而那人前一日还处理政务到深夜,这时居然也看不出累似的。
紫藤廊道一片枯萎,又是一个干燥的深冬,倒不是特别冷。南方潮湿起来,要比这里冷得多,何况寝殿地下的暗格中烧着银骨炭。
那人手按窗棂把身体前倾一些,让冷风吹拂面颊。暖热的感觉让他想睡,但现在还不愿睡。吹了一会儿,云痕过来靠在他背上,闭上眼轻声叹道:“都过了快二十年了。你居然会实现诺言来娶我。我真是惊讶。”
“闻大人给我看过那些官家小姐的画像,比我美的好多,比我年轻的也好多。可你居然还是娶我。”
那人声音还是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的,很平淡:“你是我在这世上认识最久的人。不要让我失望啊。”
云痕从后搂住他的腰:“我的命就是你的了,你要怎样,我一定帮着你。我是什么样的女人你最清楚。”
夜阑,那人终于熟睡了。大婚之夜,什么都没有做,只脱下厚重的礼服便睡了。云痕守着他,看他睡着时安静的神情。那五官像簪上巧心镶嵌的明珠一样夺目,醒时神情总是威严疏淡,睡时却让人想偷偷地亲吻他。
那夜云痕没有看到,但后来的几夜终于看到了,那人赤裸的身体上竟有这么多的伤痕,陈年旧伤,已经愈合了却消不掉的瑕疵。云痕很想问,但她明白只要是伤痕就一定痛过,只要是痛的,就没有人愿意多提。那人并没有遮掩这些缺憾的意思,好像无论在什么时候,他的情绪都是那样波澜不惊,给予的温柔仿佛游离着,虽然紧靠住,还是隔了那么一重又一重逾越不去的厚壁。
云痕记得他小时候不是这样强硬的,小小的稚童被卖到那样乌烟瘴气的地方,触目所见无不是冰冷残酷的淫靡。男孩女孩都有,在那里被训练成为富贵人家的玩物。虽然只是一年,但她也呆过,也明白那种什么都不懂,举目无亲不知道来路在何处的恐惧。后来,她偷偷跟着他被带到这里,东躲西藏几年,之后安定,她被周到地保护起来,等待着那个迎娶的承诺。他们都有各自的方法把曾经的伤痛埋藏掉,但已然存在过,就无法磨灭。
宫灯夜明,恍惚间她觉得他们又回到相依为命的时候。吃不饱的时候分着吃,穿不暖了也挤在一个被窝里取暖。但那段日子都已经过去了,已经过去,就不会再回来。
番外三:凡此种种
潘筠离开天都,一直到入夏了才回来。许多年以后,他们彼此似乎已经习惯这种分别,于是一切就变得有意思起来。
潘筠说:你瞧我给你从江南带了礼物回来,虽然不怎么贵重哈,不过看在千里迢迢的份上,你就不要把我拒之门外了吧……
孟知年那时已经退隐朝堂,每天最爱做的就是倚在亭间闲抽水烟淡操点心,因为孩子还小,坏人很多,余孽犹在……如此这般的理由,让他继续身处江湖之远仍旧以指点朝中事为乐。
潘筠说:是苦中作乐的乐?
孟知年摇头,继而把一些机密奏章推到一边,给潘筠的茶杯腾地方。有几本奏章就掉落下去,但也没人去捡,于是关于皇甫氏余族、江南增税的问题就这样无限搁置下来,搁置到不了了之。
潘筠拿出那根色泽黑亮的鹅毛,郑重其事地放在孟知年手心。
好友,此乃江南繁华深处栖息的妙禽之羽,低调而华丽,正适合你的风范。所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不用谢,不用谢。
孟知年略笑着,捻着鹅毛,用那羽尖去点潘筠的鼻子:是啊是啊……
他的笑还是那样暧昧的,有低低的温暖,嘴角含着一丝丽色,似谑带嘲,乍看过去……完美无瑕。
潘筠心里有些微无奈,怎么说年纪也都不轻了……怎么总也看不厌,总也停不了呢?于是把长几推开,坐得更近了一些,两人挨着,说:我听人家说南边气候湿润,对你的身体有好处,不如迁居?
孟知年懒懒地吐着丝烟:南边湿润,还有蛊虫、蚊蝇、跳尸……
潘筠额上挂下一滴汗。孟知年略叹着:再说,迁到哪里呢?这里是我久居之地,习惯了啊。
潘筠便略笑:只当消夏,你还没有老呢,怎么恋旧起来了?
孟知年斜着看他一眼,不说话,又斜着看一眼,才道:我是自觉快要老了啊……
凡此伤春悲秋的种种情绪,潘筠听得惯了,也就很好哄转。而孟知年往往依着他,像鹅毛之类的,也不直接丢进水池子里,不过是某一天出现在给潘大人新裁做的衣服上罢了……
即使还没有白首,也是相知到没脾气了,更加没力气掐。那年与星罗宫开战后,征战连年,又加上有心人借皇甫氏之名煽动内乱,好是一阵焦头烂额。潘筠因为皇甫友达的缘故重新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可惜那时他的位置已经被人代替,那人陪伴孟知年很长一段时间,终于在战场上中箭而亡。
孟知年感念那人的忠诚,许久方才淡然。而后,岁月匆匆,他到了可以功成身退的时候。
大约是想要一个人来陪伴吧……潘筠说他也是这样想的,风流云散,过往都成了浮烟了。孟知年默默地看着他,眼眸中若有一千年的流光,让人看了不免伤怀。潘筠就握住他的手腕,轻轻抹掉了那段逃不开的距离,贴住他的嘴唇说:我老了,一个人很没有意思的。
孟知年觉得眼眶微微地湿润了,原来还是这样……天空会明亮起来,好像淡灰色才是最悦目的颜色。而许多千难万难的事情,也就这样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