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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知年侧过头来看他一眼,不很忧急,也不惊慌的样子。只是有些皱着眉。
潘筠道:“你想想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记得要跟主君说,不行跟你父亲说,别一副丧气的样子,好像就要认罪了。”
孟知年开口,道:“你在这里呆多久?”
潘筠略向外看一眼:“外面的侍卫是我旧部,多呆一会儿没关系。”
孟知年慢慢坐起来。他这会儿的确莫名着,昨夜想来不过是要和主君说话加用膳,没怎么多想地就去了。结果皇甫九渊见到他,神色恍惚着,完全不像素来的情状,过了一会儿不知如何搂住他就亲近起来。皇甫九渊是主君,素来对下属群臣威严有加,对他也不例外,何时有过这等轻薄举动?孟知年吃惊得快被雷劈死了,心里立刻反应过来是有诈,但再不反抗即便弄清原委也难说清白了,他可不想给人贴上娈童的标签,于是猛一用力把皇甫九渊推了出去。想皇甫君平时习武,推一下不打紧,谁知就这样摔倒在地,接着喊来侍卫把他捉了。
孟知年想着,心里疑惑,不觉益发皱眉。潘筠见他有些苦恼,没再多问只留下陪着。他今日刚刚做完第一件差事,好歹现在正有闲,想起来,略苦笑。
风吹过,银杏树叶哗哗地响,有不少飘飘荡荡地落到里面,潘筠去看着那些叶子,正看的时候孟知年道:“主君昨天……看起来很奇怪。多少年不曾纳妃,也不见有什么情人,昨天竟想亲近我。”
“亲近你什么?”潘筠问完,就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了,一时不禁被雷轰住,一时就说不出话。
孟知年看看他,琢磨着,过一会儿道:“我不知道他是何用意,如果不是他自己被人构陷,大概就不是什么好意思了。”
潘筠道:“他不是一直很器重你?”
孟知年道:“是啊。”又摇了摇头。也不知到底想说什么。
潘筠还没从雷的余韵里出来,坐在床边陪着他,两人都发了一会儿呆,就听着银杏树叶阵阵响着。
“我想这件事必有蹊跷。”潘筠道。
孟知年点头:“我知道。”
天渐渐黑了,外面的侍卫进来询问,潘筠知道天一殿有所规矩,不能彻夜留在这里,便道禁城关闭前一定会离开。侍卫也不多言,就退下。
潘筠道:“这里怎么也不点灯?”
孟知年道:“平时久没人住,备着的蜡烛都找不到了。不过无所谓,这里是禁宫,外面也有人守着。”
潘筠也默然。天愈黑,便愈有些阴森森的,孟知年说要睡了,潘筠就道:“我走前你先努力睡着,我走了你也不知道。”
孟知年轻笑道:“我还怕这个?”
潘筠想起来,也笑:“你小时候怕。”就上来和他并排躺了一会儿,心里想着白天的事,一点睡意也没有。
黑暗中,孟知年好似心神很不定,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潘筠觉得奇怪,道:“你怎么了?”孟知年道:“无事。”
又道,“你觉得……男子为什么会喜欢男子?”
潘筠语塞,半晌道:“不知道。”
孟知年便不语,没多久仿佛就睡着了,再也没说话。
当日深夜廷尉府有人潜入,直闪进原先关着孟知年的所在,见里面有个人,背对外面躺着。来人一声不吭持刀直入,剁下了床上那人头颅带走,待侍卫发觉闯入时,血溅四壁把众人惊得全部呆了。
这事自然不能走漏出去,给剁掉头颅的尸体匆匆处理了,是原先关押在死囚天牢的犯人,抚恤了家人不少银两,就此堵住。不久廷尉令带着消息,带着持刀杀人者足印体貌绘制图,径直往紫微阁去了。
第二日清早人出来,皇甫九渊立时又传召等候多时的太乙馆主簿,得到的回禀是:查出寝殿侧角所用熏香有异,是幻人视听的江湖路子,嗅了几个时辰之后,会令人产生瞬间幻觉,举动亦会错乱。至于熏香是谁准备的,要询问阁中侍从女官。
皇甫九渊令退下,召内常侍长,并闭起阁门。
他慢慢下了坐榻,道:“我总奇怪为什么每次这里说完话,过一阵外面都会有反应,想来被人插了暗桩,只是不知落在何处。你家那孩子树大招风,素来有人嫉妒,一说要提拔他,晚上就有人下手。”
孟鸿文站在阁中,道:“主君无恙便好,以身犯险实让人担心。不过安排在此时机,莫非有所打算?”
皇甫九渊道:“自然。要提拔那两个孩子的话是真的。而且趁此机会,可以名正言顺剪掉一些人,也能顺利促成此事,一举数得。”
“不连根拔么?”
皇甫九渊道:“要拔,不过得慢来。旧年间那件事过去后,这几年殿上总算逐渐安稳。现在你和我算是一路,其余的暗中也有一路。他们有野心我早知道,不过势力是要慢慢培养的,也需要慢慢剪除。”
“那知年……”
皇甫九渊看他一眼,隐约记得孟知年那时的神情,略笑:“这次委屈了他,就算是试炼。况且他很聪明,不曾对侍卫反抗,也没有落下把柄。”说着微微转身,“要说啊,他也的确有些手段,不过终究还年轻,需要有人辅佐。我已经替他找了个人,你看怎么样?”
孟鸿文一听便即明白,道:“确是好人选。”
皇甫九渊点头:“你我都是后继无人,也只有这把老骨头能互相依靠。我有时做事狠些,是为了以防万一,你也别见怪。”忽然这般口气,简直是很客气了。可神情却又深不可测,完全看不出在想什么。
孟鸿文不知他确切是指的是何事,但又知道必有所指,只道:“我一生是你臣子,君有令自然遵从。”
皇甫九渊凝目而视,少顷微叹,道:“我将再称病两日,但愿两日后上殿时,耳旁能清净些了。”
两日间,以紫微阁寝殿为中心向外,陆续有侍从女官被召去廷尉问话,有些回来,有些就被留在那里了。日后也有回来的,也有再没回来。众人知道皇甫九渊脾气,即使事不关己的也不免如履薄冰,但皇甫九渊并未将那牵扯着的线一拉到底,终究年岁已长,不再似以往前后毫无顾忌。
事情的结果归结到“疏忽渎职”四字,以至于皇甫君不适熏香而略有迷糊,错扣了孟御史大人。于是该办的办了,没办的也震慑着,敲山震虎一下,若有若无地捏着把柄,升殿时情况自然会有所改观。
孟太保随后也差人去便殿接了孟知年,就直接送回家了。不过听说是因出手的侍卫不知轻重,刀鞘撞着了身上的什么地方,好似有些不适。
孟鸿文大人亲自去看了,孟知年正坐着喝茶,看起来无大碍,便嘱咐珠璃稍后延请城中名医来看,就匆匆过府会见什么人去了。
家中仆役按吩咐送来安神汤药,待去后,珠璃将门合上,要劝孟知年喝些药,孟知年挥挥手命她出去,自己就回床上歇着了。好久没动静。珠璃心里担心,敲了敲门也没反应,忍不住蹑足进去看,床帐没落,见他眉头紧皱斜靠着,这功夫精神就有些不好起来。珠璃想起老爷的嘱咐,悄悄转身就出门去请大夫。
前脚走,后脚就有人摸进院子里来了,手里刀柄翻转敲晕了两名家人,孟知年听见动静没动,待人欺近床前挥刀一瞬,出手顺势把刀夺过,那人收势不住就冲进帐子来。孟知年抓他衣领往右一推,帐外人看不清内中情况,两三刀一起砍在自己同伴脖子上,喷出的鲜血顿时染红床被。
孟知年冷着脸把尸体推下去,道:“你们是谁的人?”
一人沉声怒喝:“为堂主报仇,要你一条命。”
孟知年冷哼:“堂主叫什么名字?”
那人一怔。孟知年道:“装也装不像。”余人不再说,刀一提又要上前,但孟知年仿佛甚不灵便,左支右绌间几乎给刀削到鬓发。他正想咬咬牙翻身跃起,忽见黑影闪烁,气息微动,拂过不强不弱的一阵风。一口气当即有些松下来,也就不想着起身了。
黑影在众刀客之间穿梭几回,众人一停顿,手中的刀落在地上。继而人倒下了。
是任无毒,当地站着,好生悠闲地,仿佛已经站了很久,其实只是瞬息之前刚刚来到。
孟知年看着他,说了句“多谢”。知道事有蹊跷,潘筠新复任不好打搅,为防万一就先约了任无毒过来。说只是喝茶,但蹊跷来了还是帮忙给挡走。算是欠一回。
任无毒啧了一声,好似有些苦恼:“你说要我保密,当作不知道,现在算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孟知年道:“你帮了我一次,心里知道不用付代价。嘴上也知道就未必了。”
任无毒走过来,积极地道:“你要什么?我有的都在身上,连我自己也算。”
孟知年微有点不悦,这会儿难受还没消下去,咳嗽了几声。任无毒道:“你受伤了嘛,会有影响,要不要帮你看看。”
孟知年想说不必,但那人手就这样探过来了,于是一躲,牵扯着愈加疼痛,眉头忍不住皱了几下。任无毒看着他笑,意味深长的。本来只是有点不悦,给这样的表情盯着笑过,不悦就上升为恼怒了。
“我的侍女不在,我要换床被,刚才被那些人的血沾过了。劳烦替我取一下。”
任无毒看看四周,笑了两声,问了橱柜位置,抱了床锦被过来。想他自从记事起好像就没替别人做过这种事。不过也没关系嘛。哈哈。
沾血的被子扔在地上,过了一会儿,孟知年又道:“请把尸体也扔在外面吧。多谢帮忙。”
任无毒没话也照做了,走回来没停步直接一掌往孟知年身上劈,孟知年格手一挡,这时正提不起劲,当下就给制住半边身体,锦被掀到一边。任无毒是很直接的性子,要制住人就不留力气,孟知年有些吃痛了,冷眼看着他。
任无毒笑笑:“别介意啊,是你请我来的。”说着一边制着他,一边伸手摸他胸腹间。摸得很用力,孟知年脸色有些发白,但一声不吭。也不是给侍卫撞的,那夜皇甫九渊亲近他时正不清醒,牵扯间手肘碰到了隐痛处,先前不怎样,后来慢慢就发作起来。
孟知年道:“我请你来喝茶,别的没附带。”
任无毒道:“不带?那你把我当侍女干什么?”手指隔着白色宽紫边的常服掐住他胸侧穴位,一股力道直灌进来。
孟知年道:“你不是自己赶着想付代价?”
任无毒还是冷笑,心想这人还真是挺别扭,来帮忙的弄得和来强奸他一样。
过了一会儿孟知年仿佛好些,脸色恢复过来不少。任无毒收了手,也不担心他反击,直接就全放开了。“那潘大人呢?玩的时候一起玩,你打架倒不帮你,还要找我过来。”
孟知年不语,自己整好衣裳,下了地来。
任无毒略得意,笑道:“你虽然不肯说,但凭我的精深智慧,察觉你身体里植有琉璃骨,吸附万毒,一骨倾城的价,稀奇得得。要不要我帮你除掉?以前没试过,不过差不了多少。”
“多谢,不用。”孟知年道,心想又不是牲口,什么东西又差不了多少了,“心里知道就可以,嘴上不用再说了。”
任无毒看看他,笑得寒冷:“随你,反正折的也是你的寿,旁人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