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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不害已经没有时间在箭楼指挥了,奔跑在各个危险地段,脸上又脏又黑,胡须头发散乱纠缠,双手挥舞着带血的长剑,到处连连吼叫:“杀!守住!齐国援兵就要到了!到了——”仿佛一只被困在笼中的猛兽。除了那件早已经变成紫黑色的“红色”斗篷,他和每一个士兵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城下的魏**阵中,太子申与丞相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恶战,就连丞相当年打秦国的时候,都没有经历这样的惨事,毕竟他打雍城的时间很短,就退兵了,而现在,却是两个多月。丞相还好,太子却是经常面色煞白,心跳不止,连连呕吐,常如孕妇般被护卫军士扶回大帐坐月子。高台上的庞涓却是恶气难消,这是他军旅生涯中所遇见的最大的硬仗恶仗,已经死伤了两万精锐武卒,新郑城竟然还是没有攻破,当真是不可思议。不过庞涓也是知道,这一方面是韩国的确是变强了,但是……也就是如此了。庞老总看出来了,今日是最要紧的关头,再咬牙猛攻两个时辰,韩国人的意志必然崩溃,绝不能给申不害一丝喘息机会。
看看西下的落日,庞涓高声向三军下令:“晓谕三军,猛攻两个时辰,今夜拿下新郑!”
高台四周的传令军吏立即四散飞马:“猛攻两个时辰!今夜拿下新郑!”魏军士气顿时大为的振作,一个冲锋大潮喊杀涌上,可是冲到城下,血糊糊的云梯搭上血糊糊的城墙,立即就滑倒在城下。纵然侥幸搭住,士兵刚踩上去,脚下就滑跌下来。加上城头守军不断用长钩猛拉云梯,砖头石头不断砸下,半个时辰中竟没有一副云梯牢牢靠上城墙。大军恶战,任何荒诞神奇的功夫都派不上用场,纵然有个别人能飞上城墙,面对汹涌的死战猛士也肯定是顷刻间化为肉酱。这里需要严格的配合与整体的力量,去一刀一枪地搏杀,而不是任何奇能异士的一己之力所能奏效的。庞涓作为久经战阵的大将,自然深知其中道理。
他接到三次无法攀城的急报后,愤然高喊:“停止攻城。”一阵大锣鸣金,魏军武卒一下子全瘫倒在了城下旷野。城头韩军,也无声地伏在城墙垛口大喘气,连骂一声魏军的力气都没有了。夕阳残照,萧萧马鸣,战场骤然沉寂下来。城头烟火弥漫,缓缓飘动着血染的战旗。
城下也缓缓飘动着血红的战旗,烟火弥漫在茫茫旷野。到处都是鲜血,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伤兵,连兵刃的闪光也被血污掩盖了。申不害站在城头箭楼,庞涓站在阵前云车,两人遥望对视半晌,各自都伸出长剑互相指向对方,但却都没有力气再高喊哪怕一声。
新郑宫殿的廊柱下,韩昭侯木呆呆地伫立着。几只乌鸦扑棱棱飞来,惊得他打了个激灵。
骤然的沉寂,使他觉得阴森可怖,连那昏黄的夕阳也扑朔迷离起来。仗打了这么长时间,他始终没有迈出宫门一步,但心里却很清楚,新郑将要湮灭了。一国防守,连太子嫔妃宫女内侍官吏都出动了,这仗还打得么?面对魏军,能撑持这么长时日,已经难得了,韩国亡于一场恶战,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突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在死一般寂静的大殿竟像雷声一样。韩侯不禁一阵恐慌,难道魏军破城了?抬头盯视宫门,却见一个长发散乱的血人披着一领滴血的斗篷,缓缓向他走来。仿佛白日见鬼,韩昭侯伸手一指,面色煞白,骤然软瘫在廊柱下,语不成声。“臣,申不害,回来了。”血人嘶声低语,软软瘫倒在门柱下。
韩侯两腿发软,靠着廊柱长嘘一声:“丞相……辛苦,你了。”“君侯,庞涓,攻不动了。一片,血城。云梯,没用了!”申不害突然放声狂笑起来,嘶哑得像是惨嚎,森森然在大殿回荡。韩侯一阵发抖,久久沉默:“丞相,这仗,不打也罢……”申不害却突然站起,带着一身血腥,赳赳走到韩侯面前嘶声喊道:“如何?君侯害怕了?不能啊。齐国快来了!他们就是要等韩国人鲜血流干,才肯发兵!君侯,三天之内,必有救兵!要挺、挺起来!你是韩国君主,君主!”韩侯依旧木然沉默。“君侯……到城头,抚慰一番,将士们。”申不害连眼泪也没有了。韩侯费力地倚着廊柱,站了起来,叹息一声,跟着申不害,走出了空旷的宫殿。
新郑城头。夕阳将没,旷野中血红的魏军营寨和血红的新郑城融成了一片,在血红的霞光下弥漫着红色流光,荒蛮而又迷离怪异。士兵们都变成了血人,全部躺在城垛下昏睡,分不清是死人还是活人,也没有一个人站起来迎接君主。韩侯想说话,嘴唇却只是簌簌抖动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步履蹒跚地走到垛口前,费力地扶住女墙,手却胶粘在温热的糊糊中,猛然缩手,却见双手沾满了黏稠的淤血!他惊叫一声,骤然一阵恶心,猛烈地呕吐起来……
原野的血色军营,化成血海巨浪,向他迎面扑来!他大叫抬头,火红的霞光又燃成漫天大火,向他烧了过来!惊骇低头,血兵们竟然一个个站了起来,僵硬地向他逼来……
太阳落山了。暮色苍茫,城头上的韩军也好,原野上的魏军也罢,两边双方都是一片的死寂。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了一阵急骤的马蹄声,顿时撕碎了这原野军营的惨烈寂静。
庞涓霍然警觉,执剑冲出幕府。战马人立嘶鸣,骤然停顿间骑士已经滚下马来扑倒在地:“上将军,大梁危机!王命急救……”特使从怀中摸出已经被汗水浸湿的一卷竹简,昏倒在地。庞涓一时也不知是怒是喜,但他的声音是怒的,当下大喝道:“三军拔营!回师大梁!”
庞涓该是怒的,他现在就是怒火中烧。即使是在攻打韩城最激烈的时候,他也没有忘记齐国援救的可能。事实上,在他的内心,孙膑才是真正的对手。他把与孙膑再次较量,看得比攻韩重要一百倍,纵然灭了韩国,天下也不会因此而赞颂他,因为韩国太小,申不害也不通军事。齐国孙膑则不同,孙武之后,名门高足,同门师弟,又有桂陵大败庞涓的煌煌战绩;只有孙膑才是庞涓真正的对手,也是庞涓面前的“龙门”。打败孙膑,庞涓才称得上真正的名将。否则,庞涓在天下永远都只是一个二流将领。人们说起庞涓,只会说,哦,原来是那个败给了孙膑的庞涓……高傲而又雄心勃勃的庞涓,岂能如此屈辱地断送自己?这个孙膑也真是利令智昏,竟敢故伎重演,难道真的当我庞涓是白痴不成?
正在拔营之际,又接快马急报,楚国八万精锐大军,由寿春扑出,目标同样是大梁。
庞涓没有片刻犹豫,立即“命令”太子申与丞相分兵三万,南下截杀楚军。太子与丞相当即接受了。他们很清楚,孙膑并不好惹,上次太子就吃过了孙膑的苦头。所以这块硬骨头还是丢给庞涓去啃吧,对于丞相来说,打别人不行,但是楚国……楚国真是安逸的太久了,丞相相信,只要自己在,打败楚军,并不是一件难事,真要是不行了,还可以调四周的地方部队来么,再说,就算是这样还败了,往大梁一呆,以大梁的坚城,楚国小样能奈我何?
庞涓也乐得支走这两个大权在握的人上人,这样他就可以利利索索地与孙膑大战一场。
一个时辰后,训练有素的魏军兵分两路。庞涓自领十万精锐的大军全速疾进,直扑大梁。
田忌、孙膑、田婴、田盼、袁达、独孤陈率领十万大军向魏国杀去。桂陵之战后,经过这些年的休养生息,齐国的国力军力更加的强大。反映在军队上是,齐军的武器更加精良,装甲更加牢固,粮草更加丰盛,士兵的体魄更加强壮,训练也更加充分,格斗技巧也更加成熟。技击军更是达到了六万之多!总而言之,齐军的战斗力与以前相比至少更上两层楼。
孙膑制定的作战方案几乎和桂陵之战中齐军的作战方案同出一辙:放弃远在韩魏前线的魏军,直指魏国防守空虚的首都大梁。但需要注意的是:同样是攻击大梁,引魏军回救。
桂陵之战时,齐军采用的是佯攻战术,庞涓虽然耐着性子想要攻破邯郸,但在回救的时候过分的低估了齐军的实力,所以才钻进了孙膑布置的埋伏。庞涓上当之后,他还会像以前一样不管大梁的安危一心进攻新郑么?还会再次被齐军的假相迷惑么?显然不会了,庞涓要报前仇,他本人更是成名多年的将领。同样的错误不可能重复再犯,所以再与齐军交锋过程中必然慎之又慎。只是……现代的科学已经证明了,同样两个人,智力的确是有高下之别的。
再说一遍,鬼谷同学期间,做脑筋急转弯的时候,庞涓能转两个弯,孙膑能转三个弯。
所以孙膑这次进攻大梁是玩真的。于是十万齐军对大梁展开真正并正式的激烈的攻击。魏国在与韩国的交锋中,损失也很大,大梁城中成年男子都被送上了韩国前线。此时大梁的防卫比桂陵之战时更虚弱,而齐军实力比桂陵之战时更强,所以,齐军对大梁的威胁性更大。
魏王担心大梁有失,急忙唤庞涓回救。其实他完全可以率领大梁军民多抵抗一段时间,以保证庞涓攻破新郑,同时也可以消耗齐军的力量。此时的齐军其实处境也不妙,如果魏王坚守大梁,如果庞涓攻破新郑之后再谨慎地回救,齐军获胜的几率不大,但是可惜的是……孙膑已经摸透了魏国君臣的心态。魏王狂妄自大,不可一世,特别是称夏王之后,更是不把天下诸侯放在眼里。魏齐的第一次交锋以齐国的告饶结束,魏王打心眼里看不起齐军,此番齐国进攻国都大梁,更是触动了魏国的禁忌。魏王根本不想劳神费力地守城,只想调回庞涓,一仗就把齐军打垮。魏王回救大梁其道理与一战期间法军死守凡尔登一样,并不是从军事的角度考虑,都是心理因素使然。不过在这里,魏王犯下了一个错误,他又发出了一道王令。
魏惠王调集魏国境内的地方武装,并下命令给南下的太子,要求以太子申为上将军,以庞涓为将军向齐军发动反攻。这个人事配置是有问题的,太子申军事不行,和庞老总一比就是一个外行,但他却要却担任庞老总的上级,这叫做外行指挥内行。魏王这样的目的或许是为了锻炼太子,培养接班人,但却为魏军的失败埋下了祸根。当时有人看出了这个问题,提醒魏王:“战争是一国之大事。太子年纪尚浅,对军中事务多不熟悉。对方的田忌、田盼都是沙场老将,孙膑更是诡计多端。两军交锋,魏军必败,太子会被俘虏。”但魏王执意不听。也就是说,魏王并不觉得楚军是自己的对手,关键是齐军,他放过楚军,因为楚军一时到不了大梁,既然如此,那就可以把兵力集中起来,由太子主导,打败齐国!只要打败了齐国,楚国不要打,自己就会退兵的。可惜,这仅仅只是魏王从政治上考虑的问题,魏王,算得上是一个政治家,却,并不是军事家!
齐军没有等魏军回到大梁,已经撒丫子走人了。这个事情可以说是孙膑的有意安排,也可说是齐军不得已而为之,至少庞涓的理解是军屯兵城下久不得进,由于前线魏军回救,齐军担心被内外夹击,主动退却。魏王和太子申更是认为齐军怯懦,不敢面对强大的魏军。
魏军开始了对齐军的追击,漆黑的原野上,魏军的铁甲骑兵风驰电掣般向北追击,步兵则从距离骑兵数里之遥的另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