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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房守起身带路。
〃请跟我来。〃
他带着武藏走出房间。
出了房间。又上了一段短短的阶梯,转了个弯,走到房子最里间。
安房守突然不见踪影。走廊和阶梯昏暗,武藏因而落后。由此也可看出这老人的急性子。
〃……?〃
武藏停住,安房守的声音从一间点了灯火的房间传了出来:
〃在这里。〃
〃嗯!〃
武藏虽然响应,却没移动脚步。
在映着灯火的檐下和武藏所站的走廊之间,约隔九尺,武藏似乎感到这一片沿墙的昏暗空地,令人不太舒服。
〃为何不过来?武藏先生!在这里,快点过来!〃
安房守又叫了一次。
〃好!〃
武藏不得不回答。但他还是不向前走。
他悄悄地往回走了约十步左右,来到后门的庭院,穿上摆在脱鞋石上面的木屐,沿着院子绕到安房守所在的房间正面。
〃啊?你竟从这边进来?〃
安房守回头看到武藏,吃了一惊。武藏从容地向屋内叫道:
〃嘿!〃
他满面笑容地向坐在上座的泽庵打招呼。
〃嘿!〃
泽庵也张大眼睛,起身相迎。
〃武藏!〃
泽庵不断地说:〃这太令人怀念,我等你好久了。〃
多年未见,没想会在此地重逢。两人不禁相对良久。
武藏恍如隔世。
〃我先来说分手之后的事吧!〃
泽庵先开口。
泽庵依然穿着粗布僧衣,毫无装饰打扮。风貌却与往日大不相同,说话也圆融多了。
武藏也从野人脱胎换骨,变得温文儒雅。泽庵眼见这个人活出自己的风格,深具禅学修养,内心一阵欣慰。
泽庵与武藏相差十一岁,已近四十了。
〃上次我们在京都分手之后,正巧我母亲病危,便立刻赶回但马。〃
接着又说:
〃我服母丧一年后,又到处云游。曾寄身泉州的南宗寺,也到过大德寺。之后与光广卿等人不理会世事,吟诗作乐,饮茶弹琴,不觉又过数载。直到最近,与岸和田的城主小出右京进同路下行至江户,正好前来看看江户新开发的情形。〃
〃哦!你最近才到这里来吗?〃
〃我在大德寺与右大臣(秀忠)见过两次面,也经常拜谒大御所。但江户之行算是头一遭。你呢?〃
〃我也是今年夏初才到此。〃
〃不过你的名声已传遍江户了。〃
武藏内心一阵羞愧:
〃只是恶名昭彰……〃
说着,低下头来。
泽庵盯着他看,心中想起以前的武藏。
〃不,少年得志大不幸。只要不是不忠、不义、叛徒等恶名就好了。〃
泽庵又问:
〃你最近的修行和处境如何?〃
武藏谈了这几年来的生活。
〃现在,我仍然觉得自己尚未成熟,还没真正悟道。越走越觉得道路遥远,就像走在无垠的深山。〃
武藏说出内心的感受。
〃这是必经之路啊!〃
泽庵认为他的叹息是正直之音,感到非常欣慰:
〃不到三十岁的人,如果认为已对'道'有初步的了解,那他人生的稻穗便已停止抽长。虽然拙僧比你早生十年,但若有人问我禅为何物?我可能还会背脊发寒呢!世人却喜欢抓着我这个烦恼大师,向我追问道理,向我求教。你没被世人纠缠,这点就比我过得单纯。住在佛门最害怕别人动不动就把你当活佛一样来膜拜。〃
两人相谈甚欢,没注意到酒菜已摆在眼前。
〃对了!安房才是主人,可否请你把另外一位客人介绍给武藏?〃
泽庵这才想起。
桌上摆了四份酒菜,席上却只有泽庵、安房守、武藏三人。
尚未出现的客人会是谁?
武藏已经猜出来了,却默不作声。
听泽庵这么催促,安房守有点焦急。
〃现在去叫吗?〃
说完,又对武藏:
〃看来你似乎已经识破我们的计谋了。这是我提议的,真是有失面子。〃
安房守话中有话,想先说明清楚。
泽庵笑道:
〃既然事迹败露,那就向大家道个歉,打开天窗说亮话。可别因为是北条流的宗家而放不下身段。〃
安房守喃喃自语:
〃看来是我输了。〃
他仍带着些许不解的表情,说出自己的计谋,并问了武藏问题。
〃老实说,犬子新藏和泽庵大师非常了解你的人品,才决定去邀你前来。不知你目前功夫到何种程度?当面问你,又觉不妥,才会想到先试探你的功夫。刚好寒舍有人可以担任这项工作。老实说,他刚才就拿着刀,躲在黑暗的墙边准备偷袭你。〃
安房守用计试探武藏身手,不免羞愧难当,频频向武藏赔罪。
〃刚才我故意诱你从那里过来,可是你为何绕到后面,从后院进来?……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他注视着武藏。
〃……〃
武藏嘴角泛起一抹微笑,并未做任何解释。
泽庵在一旁说道:
〃安房先生,因为你是个兵法家,而武藏是个剑士,就这个差别而已。〃
〃两者差别在哪里?〃
〃兵学以智能为基础,而剑法之道却随心神而定,全凭感觉行事。以兵学之理来看,你如此引诱他,照理他一定会过来。然而剑道的心机便是在肉眼未见、肌肤未接触之前,就已洞悉未来,避开危险。〃
〃心机是什么?〃
〃就是禅机。〃
〃那么,泽庵大师你是否也了解此事呢?〃
〃我也不太清楚。〃
〃总之我对此事感到抱歉。一般人察觉到杀气时,不是惊慌失措,就是想表现自己的功力,一试身手。然而武藏却绕到后面,从庭院进来。当时我着实吓了一大跳。〃
〃……〃
武藏认为自己理所当然会这么做,对方却如此佩服,他感到没什么兴致。只是自己掀了主人的底,且一直站在外面的那个人,无法进屋来,实在可怜,便说:
〃快请但马守先生也进屋来坐。〃
〃咦?〃
不只安房守,泽庵也吃惊地问道:
〃为何你知道是但马先生呢?〃
武藏退到末座,将上座留给但马,回答道:
〃虽然光线很暗,但我可感到墙壁阴暗处传过来的剑气,再看看这席上的人脉关系,可判断除了但马先生之外,别无他人。〃
〃你真是明察秋毫。〃
安房守非常佩服。泽庵说:
〃没错,的确是但马先生。喂!站在外面暗处的人,武藏已经猜到了。你快进来坐吧!〃
泽庵对着外面说完,那人发出一阵笑声进了屋来。这是柳生宗矩与武藏第一次见面。
武藏刚才已退至末席。留了上座给但马,但马却未过去,反而来到武藏面前与他打招呼。
〃我是右卫门宗矩,请多指教。〃
武藏也回道:
〃初次见面。我是作州浪人宫本武藏,以后请多多指教。〃
〃刚才家臣木村助九郎前来禀报家乡的父亲病情严重……〃
〃石舟斋先生现在情况如何?〃
〃年纪大了,老是生病……〃
他突然改变话题:
〃家父的信里,还有泽庵大师都常提及你。你以前曾要求与我比武,刚才没有交手,虽然不太正式,但我觉得已经比过武了,请你别介意。〃
但马温厚之风,亲切地包容了武藏寒酸的容态。传言果然没错,但马是个聪明的贤人,武藏深有同感。
〃我同意您的说法。〃
武藏低伏身子回答。
但马一年领饷一万石,列位诸侯。论其家世,得推溯到昔日天庆年间,祖先是柳生庄的豪族,又是将军家的兵法老师。武藏只是一介野人,根本无法与他平起平坐。
在当时,能与诸侯同席而坐,侃侃而谈,实在是个例外。然而在座的除了旗本学者安房守之外,连野和尚泽庵也毫无顾忌,不拘小节,武藏因而得以轻松自如。
于是大家举杯…
畅饮。
谈笑。
这里无阶级之分,无年龄之别。
武藏认为不是自己受到礼遇,而是〃道〃之德使然。
〃对了!〃
泽庵想起某事,放下杯子对武藏说:
〃不知最近阿通情况如何?〃
他突然提出这个问题。
武藏感到很唐突,一阵面红耳赤。
〃分手后毫无音讯,我也不知她怎么样了?〃
〃真的毫无音讯吗?〃
〃是的。〃
〃这怎么行,你不能老是不知道啊!〃
宗矩一听,也问道:
〃阿通是不是在柳生谷侍候家父的那名女子?〃
泽庵代答:
〃是的。〃
宗矩表示:现在她应该已随侄子兵库回到故乡,看护石舟斋了。
〃她与武藏是旧识吗?〃
宗矩张大眼睛问着。
泽庵笑着回答:
〃岂止认识而已!哈哈哈…〃
席上有兵法学家,却不谈兵学;有禅僧,却不谈禅理;而但马守与武藏同是剑人,话题却扯不上剑道。
〃武藏脸红了。〃
泽庵揶揄他,话题绕在阿通身上。除了提到阿通的人生之外,也说出她与武藏之间的关系。
〃这两个人的情结总有一天要解决。我这个野僧插不上手。可能要借助两位大人的力量喔!〃
言下之意,想借此将武藏托但马太守与安房太守照顾。
聊到其他话题时,但马太守也说:
〃武藏也该成家了。〃
安房太守也附和道:
〃是呀!你的功夫及修行练到这个地步,已经足够了。〃
从一开始,大家便力劝武藏留在江户。
但马守认为可以将阿通从柳生谷接到江户,与武藏成亲,两人在江户落脚。如此加上柳生、小野两家,三派剑宗鼎立,在这新都府将造成一股新势力。
泽庵与安房守亦有同感。
尤其是安房守为了酬谢武藏照顾儿子新藏之恩,心想:
一定要推举武藏为将军家的兵法老师。
这件事在派新藏去接武藏来此之前,已与但马守谈过。
先看看他的人再说。
当时并未做决定,而刚才但马在高处已试过武藏,心里早有了底。至于他的家世、人品、修行的过程等等,泽庵保证绝对没问题。因此大家都没有异议。
只是要推荐为将军家的兵法老师,得先在大将军的旗下当武士,这是从三河时代便有的规定。今日的德川家虽然为了用才,也有新的规定。然而按新规定而招募的人,经常受人轻视,造成很大的麻烦。这点是任用武藏最大的难关。
话虽如此,若有泽庵在一旁游说,再加上但马和安房两人的举荐,此事并非不无可能。
另外还有一个困难,那就是武藏的家世背景。
虽然他的远祖是赤松一族,平田将监的后裔,但却没有证据。他与德川也无任何关系。反倒是关原之役时,他虽是个无名小卒,却是德川的敌人,这点对他太不利了。
不过,关原之役后,有很多敌方的浪人受德川的征召。若论家世,有个小野治郎右卫门躲在伊势松坡,原只是北富家收留的浪人,他受到提拔,担任将军家的兵法老师。从这前例看来,也许不会有太大的障碍。
〃总之,先推举看看。最重要的是武藏本人意下如何?〃
泽庵想做个结语。武藏听了回道:
〃各位太抬举我了。我至今尚未安定下来,各方面也未臻成熟……〃
泽庵听了立刻驳斥他:
〃哎呀!所以我们才劝你快点安定下来。难道你不想成家,难道你一直放着阿通不管?〃
阿通怎么办?武藏听泽庵这么一问,内心受到谴责。
虽然阿通经常对泽庵和武藏说:
〃即使无法得到幸福,我的心志仍坚定不移。〃
然而世间却不谅解。
舆论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