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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畜牲!〃
大骂一声后,发簪刺向武藏,武藏用脚踩住她的手。
〃老公,你到底怎么了,竟然会败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头。〃
那女人咬牙切齿,一副不甘心地斥骂已经昏倒的丈夫。
〃啊?〃
武藏突然不自觉地放开那女人。她却比男人更为勇猛,立刻爬起身子,拾起丈夫掉落的短刀,又砍向武藏。
〃噢!你是伯母?〃
那名贼婆闻言愕然。
〃咦?〃
她倒吸一口气,屏息注视武藏的脸孔。
〃啊!你是……哦,你不是阿武吗?〃
除了本位田又八的母亲阿杉婆之外,还有谁会叫自己的小名呢?
武藏怀疑的表情,仔细端详这位能顺口叫出自己小名的盗贼妻子。〃哎呀!阿武,你可成为一名道地的武士了。〃
女人的声音听来颇令人怀念。她就是住在伊吹山的艾草屋…后来将自己的女儿朱实推入京都青楼、经营茶室的那位寡妇阿甲。
〃你怎会在这种地方?〃
〃你问这个会让我羞愧难当的。〃
〃那么,倒在那边的那个人……是你丈夫吗?〃
〃你可能也认识他,他是以前吉冈武馆的祇园藤次。〃
〃啊!这么说来,吉冈门下的祇园藤次竟然……〃
武藏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藤次在吉冈没落之前,卷走武馆所募捐得来的金钱,与阿甲私奔。当时在京都为人唾弃,都骂他是个胆小鬼,不配当一名武士。
此事武藏也略有耳闻。但是没想到藤次竟然落魄到如此下场。虽然事不关己,但武藏心底一阵凄然。
〃伯母,你快去照顾他吧!我若是知道他是你丈夫,绝不会出手这么重的。〃
〃哎呀!要是地上有个洞,我真想钻进去呢!〃
阿甲来到藤次身边,给他喝水并包扎伤口。然后告诉仍处在半昏迷状态的藤次有关武藏的事。
〃啊?〃
藤次从迷糊中惊醒过来,望着武藏。
〃如此说来,他就是那位宫本武藏喽?啊!我真没面子。〃
藤次抱着头表示歉意,久久无法抬起头来。
武道中落,躲在山林为贼。从大处看来也是一种求生之道,就像是飘浮于人生大海中的泡沫一般。然而,一想到竟须藉此种方式来求生存,甚至落到这般田地,真让人觉得既可悲又可怜。
武藏忘记憎恨。这对夫妻则连忙清扫尘土,拭净炉灶,重新点燃炉火,就像欢迎贵客到临一般。
〃没什么可招待你的。〃
武藏看到他们正要温酒,说道:
〃我已经在山上的驿站吃饱了,你们就别忙了吧!〃
〃可是,在这山上好久没彻夜闲聊了,你就尝尝我做的酒菜吧!〃
说完,阿甲在炉子架上锅子,并拿出酒壶。
〃这令人想起在伊吹山上的日子。〃
屋外山风呼呼作响。虽是门窗紧闭,强风仍自门缝钻进来,吹得炉中火焰张牙舞爪,火舌直往上窜。
〃让我们听听分别后你的遭遇吧!……还有朱实不知如何了?可有听过她的消息?〃
〃听说她从睿山往大津的途中,在山上的茶馆盘桓数日。后来抢走同行的又八的财物逃跑了……〃
〃这么说来,这孩子也真可怜。〃
看来朱实的遭遇比自己还要坎坷。
不只阿甲感到惭愧,祇园藤次也觉得好不羞愧。他希望武藏能将今晚所发生的事抛之脑后。他日重建江山之后,必定以昔时祇园藤次的身份向武藏致歉,今夜之事就请付诸东流吧!
虽然武藏认为沦落为山贼的藤次,即使恢复昔日的祇园藤次,也不会有何大改变。但是,既然对方如此恳求,同是天涯漂泊人,此事就算了吧!
〃伯母,你也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了。〃
武藏略带酒意地提出忠告,阿甲听了便说:
〃什么啊?你以为我喜欢做这种事吗?本来我们看见京都没落,想要到新兴的江户去讨生活。到了半路,这个人竟然在诹访赌博,把身上的盘缠全输光了。走投无路之下才会想到重操旧业,在这儿采草药去城里卖……今夜我们已经受到了惩罚,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做坏事了。〃
阿甲一喝醉酒,就会流露出昔日婀娜多姿的媚态来。她不知几岁了,年龄似乎没影响她的姿色。她宛如一只驯养的猫会在主人膝盖上撒娇,但如果放到野外山里,暗夜会露出炯炯眼神,觊觎行人甚至生病的路人的血腥味。即使是野外出殡的棺材,她也会扑上去剥得精光。
阿甲就是这种人。
〃哎呀!老公。〃
阿甲回头望着藤次。
〃听武藏刚才的话,好像朱实也到江户了。我们也该回到人群,起码过着像人样的生活。而且,若能找到朱实这丫头,说不定可以帮我们出一些做生意的点子……〃
〃嗯、嗯!〃
藤次抱着膝盖敷衍地回话。
这男子和这女人同栖之后,可能也会像被这女人抛弃的本位田又八一样,抱着后悔的心情吧!
武藏望着藤次的脸,觉得他实在很倒霉。同时武藏也很同情又八的遭遇。他又想起自己也曾经被这女人诱惑,差点陷入魔窟里,想到这,他不由得全身一阵颤栗。
〃那是雨声吗?〃
武藏抬头望向黑色的屋顶。
阿甲抛着醉眼对武藏说:
〃不是,因为山风太大,树叶和树枝会被吹断。山里一到了晚上,没有一天不落点什么东西下来。即使明月皎洁,满天星空,也会有落叶或土石崩落下来。有时起大雾,有时瀑布还会喷溅过来呢!〃
〃喂!〃
藤次抬起头来。
〃夜已深沉,武藏先生可能也累了,你快去帮他铺床让他休息吧!〃
〃那就这么办吧!武藏,这边很暗,请小心跟在我后面。〃
〃那么我就打扰一宿了。〃
武藏起身随阿甲走在昏暗的屋檐下。
武藏下榻的小木屋是架在山谷之间的横木上。夜晚因为天色暗看不清路况,也许地板下面便是千仞万丈的悬崖。
山雾渐渐浓了。
瀑布的水也溅在小木屋上。
每当水一泼溅过来,小木屋便像船只般摇晃。
阿甲踮着白皙的双脚,踩着竹片铺成的地板,悄悄地回到前面有炉火的房间。
藤次坐在房间里盯着闪耀的火沉思,一见阿甲进来便以锐利的眼神望着她,问道:
〃睡了吗?〃
〃好像睡着了。〃
阿甲跪在藤次身边。
〃要怎么做呢?〃
她问藤次。
〃把他们叫来。〃
〃决定这么做吗?〃
〃那当然。这不但可以满足我们抢他钱财的欲望,而且杀掉他还可以报吉冈一门的大仇。〃
〃那么我这就去。〃
到底要去哪里呢?
阿甲卷起袖垂走到门外。
夜已深沉,迎着暗夜晚风,飞奔出去的身影,白晰的双足和身后飞扬的长发,简直就像一只着魔的山猫。
栖息在深山巢穴的,不全都是飞鸟走兽。阿甲奔走过的山峰或沼泽,或是山上的田地,立刻冒出二十几个人,纠结在一起。
他们训练有素,比飘滚在地上的落叶还要安静。大家悄悄地聚集在藤次的屋前。
〃只有一个人吗?〃
〃是名武士吗?〃
〃他带着钱吧!〃
众人指手画脚地交头接耳,互使眼色,各自依照平常的部署在自己的岗位上。
有些人拿着打猎用的长矛或枪以及大刀,在武藏所睡的卧室外窥伺。另一些人从小屋旁走下悬崖峭壁,似乎已经埋伏到山谷底了。
尚有两三名盗贼匍匐地上,爬行到武藏睡觉的小屋正下方。
一切准备妥当。
悬架在山谷上的小屋,原来就是他们布下的陷阱。这栋小屋虽然铺着席子,还堆放很多晒干的药材、磨药器以及制药器等等。但是这些是一种让进到小屋里来的人昏昏欲睡的安眠药。本来他们就不是从事采草药、制药的工作。
武藏在屋内躺下之后,闻着药草味感觉好舒服。加上他身心疲惫不堪,连手指、脚尖都觉得疲倦。然而在山中出生、在山中长大的武藏,对这个悬架山谷上的小木屋有几许猜疑。
自己的出生地美作乡里的山上,也有采草药的小屋,可是药草是非常忌讳湿气,照理不可能把烘干药草的小屋盖在这种树木苍郁、杂木丛生的树阴下,况且还有瀑布的水会溅湿呢!
在他枕边的磨药台上放着生锈的灯盘。武藏望着微弱而摇曳不已的灯芯。他又发现不合理之处。
那就是屋内四个角落的木头与木头之间的接缝。这些接缝虽钉着铁桩,但是铁桩的洞穴参差不齐,而且接缝和这些新木材之间都间隔了一两寸左右。
〃啊!我懂了。〃
他昏昏欲睡的脸露出一抹苦笑。但是他的头仍躺在木枕上。
在滴滴答答的露水声中,武藏感到一股诡异的气氛不断袭来。
〃武藏……你睡了吗?已经睡着了吗?〃
阿甲轻轻地靠到格子门外,小声地问着。
她仔细聆听屋内睡着的呼吸声,轻轻地打开房门,潜至武藏枕边。
〃我把水放在这里喔!〃
说着,阿甲还故意凑近武藏的脸,放了水盆之后,又悄悄地退到格子门外。
祇园藤次则将整个屋子的灯全熄了。
〃可以吗?〃
他小声询问阿甲,阿甲以眼神示意。
〃他睡得可熟了……〃
藤次一副已经得手的样子,立刻飞奔到屋檐下,窥视山谷的黑暗处,并一闪一闪的挥动手中的火绳。
那是他们的信号。
随着这个讯号,武藏所睡的那栋临时搭盖的小木屋,原本悬空架在崖上的柱子被拔掉了。〃轰隆〃一声发出凄厉的声响,整栋房子连着地板支离破碎,立刻为千仞山谷所吞噬。
〃干得好!〃
盗贼们就像捕获野兽的猎人一般,发出胜利的欢呼,并像猿猴般各自滑下谷底。
原来他们如果看到可以抢劫的旅人,便将这些人拐骗到小木屋里,再将小木屋与旅人一起摔入谷底,然后从尸体上轻而易举地抢夺财物。
第二天,他们又会在悬崖峭壁上再架起另一座简单的小木屋。
预先在谷底等待的盗贼,一看到小木屋四分五裂地往下坠,立刻像猛虎扑羊般聚集过来寻找武藏的尸体。
〃怎么样?〃
上面的几个人也下来了。
〃尸体呢?〃
大家一起寻找。
〃没看到啊!〃
有人说道:
〃没看到什么?〃
〃当然是尸体啊。〃
〃怎么可能?〃
说这句话的人也开始觉得奇怪了。
〃真的没有!奇怪了。〃
藤次比任何人都着急。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不断地怒骂着。
〃不可能,也许是掉落的途中撞到岩石,被弹开了,再到那边找找看。〃
他这话尚未说完,目光所及的山谷、岩石、溪水和山坡上的杂草,一大片山地全都照得红通通,犹如夕阳的余晖。
〃咦?〃
〃发生了什么事?〃
盗贼全都抬起头往上看。悬崖峭壁大约有七十尺高,藤次的住屋便架在上面。整栋房子从门窗四面八方喷出红色的火焰。
〃哎呀!哎呀!快来人啊!〃
发出哀叫声的正是阿甲。
〃糟了!快去看看。〃
盗贼们沿着山路抓着藤蔓爬回去。悬崖上的房子四周空旷,刚好风助火势,燃烧得旺盛。而阿甲则灰头土脸,双手被反绑在一旁的树干上。
武藏到底什么时候逃走的呢?盗贼们简直无法相信。
〃赶快追,他一定尚未逃远…〃
藤次根本没有勇气说这句话。但是其他不了解武藏的喽罗则像阵旋风般立刻追赶上去。
已经不见武藏的身影了。不知他是逃到小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