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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宁娜(下)〔俄〕列夫.托尔斯泰-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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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但是还是我觉得,特别是现在——这一切都是你的过错,”他说,紧握着她的手。“觉得那一切都算不了什么。我做那些事是并不热心的。 要是我可以爱一切工作像爱你一样就好了!……可是最近我做那些事简直好象是对付差事一样。”

    “哦,那么关于我爸爸,你怎样说呢?”基蒂问。“难道因为他没有做公益事业,他也不好吗?”

    “他?

    不!

    但是人应当具有你父亲那种单纯、坦白和善良的心:这些我有吗?我什么也没有做,我为此发愁。 这都是你弄的。在没有你——以及这个以前,“他望了一眼她的身子说,她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工作上;现在我不能够了,我感到惭愧;我做那些事好像应付公差一样,我假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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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你现在愿意和谢尔盖。 伊万内奇调换吗?”基蒂说。“你愿意同他一样从事公益事业,热爱分派到自己头上的差事,除此之外再也不要别的什么吗?”

    “当然不!”列文说。“但是我是这么幸福,我什么都无法明白了。那么你想他今天会向她求婚?”他沉默了一会之后马上补充说。“我是这样想,又不这样想。 可是,我真十分希望他这样呢。 等一等。”她弯下腰,摘下路旁的一朵野甘菊。“来,开始数吧:他会求婚,他不会求婚,”她说,接着把花交给了他。“他会求婚,他不会求婚,”列文说,把狭长的白花瓣扯下来。“不对,不对!”基蒂抓住他的手止住他,她一直都在兴奋地看着他的手指。“你一次扯了两片哩。”

    “那么,我们就不要数这片小的了,”列文说,马上扯下一片还没有长完全的小花瓣。“马车已经追上我们了。”

    “你难道不累吗,基蒂?”公爵夫人叫着。“一点都不。”

    “你要是累,就坐上车来,马很驯顺,而且走得很慢哩。”

    但是用不着坐车了,他们快到地点了,于是大家一道步行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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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瓦莲卡的黑发上包着一条白头纱,身边围绕着一群孩子,正和蔼而快活地为他们忙着,并且显然因为她所喜欢的男子可能向她求婚而十分兴奋,她的样子十分动人。 谢尔盖。 伊万诺维奇和她并肩走着,不住地欣赏她。 望着她,他回想起他听见她说过的一切动人的话,他所知道的她的一切优点,他越来越感觉到,他对她所抱着的感情是一种很稀有的感情,这种感情他在很久很久以前,只在他的青年时代感到过一次。接近时她所产生的快感如此不断加强,一直达到这样的地步,当他把他采到的一只细茎的、菌边往上翻的大桦树菌放进她的提篮里的时候,他看着她的眼睛,看到她满脸的那种近乎激动的又惊又喜的红晕,他自己也惊惶失措了,默默地、含情脉脉地向她微微一笑。“如果是这样,”他心中默默地说。“我得仔细想想,作出个决定,不要像个男孩子一样,由于一时的内心冲动,就变得神魂颠倒了。”

    “现在我要一个人去采蘑菇,否则我的成绩就无法显出来了,”说着,他就独自一人离开了树林的边缘——他们正在那里的落落疏疏的老桦树林中如丝的小草上走着——走进了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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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深处,那儿在白桦树中间长着银灰树干的白杨和暗色的榛丛。 谢尔盖。 伊万诺维奇走了大约六十步的样子,走到长着浅红和深红的、耳垂状的花朵的卫矛树丛后面,他知道没有人能看得见他,就站住不动了。 周围一片寂静。 仅仅在他正在那下面站着的桦树上面,一群苍蝇一刻也不安静地嗡嗡着,像一窝蜜蜂一样,有时也传来孩子们的声音。 突然间,从离树林边缘不远的地方发出瓦莲卡呼唤格里沙的女低音,他高兴得笑逐颜开。 谢尔盖。 伊万诺维奇清楚意识到这微笑,对自己这种情况很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取出了一支雪茄烟,开始点燃它。 他很久在桦树干上点不着一根火柴。 柔润的白树皮粘住了黄磷,火就熄灭了。 终于有一根火柴燃着了,雪茄的芬芳的烟像一条整齐的、宽的飘荡的布似的,飘向前,荡上去,缭绕在桦树的垂枝下的灌木丛上面。 注视着这一片烟雾,谢尔盖。 伊万诺维奇慢慢地走着,一边想着自己的境地。“为什么不呢?”他想。“万一这仅仅是一时的感情冲动,万一我感到的仅仅是一种吸引,一种相互的吸引(我可以说是相互的)

    ,但是又觉得这是违反我平生的习性的,要是我觉。。 。得屈服于这种吸引之下,我就背叛了我的事业和义务呢……

    但是事情远非如此。 我找得出的唯一的反对理由,就是当我失掉玛丽的时候,我对自己说过,我要对她永不变心。 这是我唯一找得出的自己的感情的理由……这是很重要的,“

    谢尔盖。 伊万诺维奇自言自语,同时却又感到这种顾忌在他个人说来是无关紧要的,只不过在别人眼里会损坏了他所扮演的富有诗意的角色罢了。“可是,除此之外,无论如何我也找不出可以反对我的感情的缘由。 如果单凭理智来挑选的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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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可能找出比这更加美满的了。“

    他无论怎样回想他所认识的妇人和姑娘们,他也记不起有一个姑娘具备如此多的美德,那是他经过静静考虑之后希望他的妻子全部具有的。 她有少女的魅力和鲜艳,然而她已经不是小孩了,如果她爱他,她是有意识地、以一个妇人应该具有的感情来爱他的;这是一。其次:她不但毫不俗气,而且显然她很厌恶庸俗的上流社会,但同时却很懂人情世故,具备着上流社会的妇女处世为人的一切举止,一个终身伴侣不具备这些对谢尔盖。 伊万诺维奇说来是不可以想像的。第三:她是虔诚的,但是她并不像小孩一样,譬如像基蒂那样,无意识地善良;她的生活是建立在宗教信仰上的。 甚至最细小的地方,谢尔盖。 伊万诺维奇都发现她身上具备着他渴望他妻子应该具有备的一切:她出身贫苦、清贫,所以她不会把自己的一群亲戚和他们的影响带到丈夫家庭里来,像他现在所看见的基蒂的情形。 她的一切都要依赖她丈夫,他一向就希望他未来的家庭生活会是这样的。 而这位身上具备着这一切美德的姑娘,爱上了他。 他是一个谨慎的人,但是也不能不看出这一点。 而他也爱她。 还有一种顾虑——就是他的年纪。 但是他的家族是长寿的,他的头上没有一丝白发,谁也不会认为他是四十岁的人,而且他想起瓦莲卡也曾经说过,只有俄国人才一到五十就自命老了,在法国,五十岁的人还认为自己正danslaforcedelabge,而那些四十岁的人还真是aunjeunehome哩。当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就像二十年前那样年轻,年龄多大又算得了什么呢?当他又走到树林边,在夕阳斜照里,看见瓦莲卡的雍容优雅的风姿,她穿着一件黄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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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服,提着篮子,缓缓走过老桦树旁,当瓦莲卡的动人的姿态和使他叹赏不已的美景——浸在夕阳中的变黄了的麦田和点缀着黄斑的古树正消失在遥远的天边——融合成一片的时候,他不是觉得年轻了吗?他的心快乐地跳动着。 一股柔情迷住了他。 他觉得自己已经打定主意了。 刚刚弯下腰去采一只蘑菇的瓦莲卡,灵巧地站起身来,回头一望。 谢尔盖。 伊万诺维奇扔掉手中雪茄烟,迈着坚决的步伐向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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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瓦尔瓦拉。 安德列耶夫娜,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心里就定下了我一定热爱和乐意称她为我的妻子的女人的理想。过了漫长的日子,我现在才破天荒第一次在您身上发现了我所要追求的。 我爱您,要我向您开始求婚。”

    谢尔盖。 伊万诺维奇自己自言自语,那时他离瓦莲卡只有几十步远了。 她跪着,用胳臂护着几只蘑菇不让格里沙抢去,一边大声呼唤着小玛莎。“来呀,来呀!孩子们!这儿还有很多哩!”她用一种圆润悦耳的声音说。看到谢尔盖。 伊万诺维奇走过来,她没有起身,也没有改变姿势;但是一切现象都使他觉出,她感到他在走近了,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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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心里很高兴。“怎样,您也找到一些吗?”她从白头巾里面问,扭过她那带着一副温柔的微笑的美丽面孔向着他。“一个都没有,”谢尔盖。 伊万诺维奇说。“您呢?”

    她没有回答,因为她正忙着照顾她四周的孩子们。“那儿那还有一个,就在树枝旁边,”她说,指着一个小蘑菇,它那富有弹性的玫瑰色菌顶上横压着一根干草,它是从草底下长出来的。她立起身来,那时玛莎把蘑菇拿起来,掰成两片雪白的菌块。“这令我想起我的童年,”她补充说,离开孩子们和谢尔盖。 伊万诺维奇一起并着肩走去。他们默默地向前走了几步。 瓦莲卡看出他想说什么;她猜着那是什么,又惊又喜的心情几乎让她昏过去了。 他们走到远得谁也不会听见他们的话了,但是他还不开口。 瓦莲卡最好还是保持沉默。 沉默以后,总比谈了菌子以后,再谈他们想说的话要容易得多;但是事与愿违,就像是出于偶然一样,瓦莲卡说:“那么您什么也没有找到?

    当然,树林里面蘑菇总是很少的。“

    谢尔盖。 伊万诺维奇深深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他因为她谈起蘑菇而感到困惑。 他想把她引到她开始所谈的关于她的童年的话题上去;但是违反了自己的本意,沉默了一会儿,他却回答了她最后的话:“听说只有白菌多半生在树林边上,可是我连白菌是什么模样都辨别不出哩。”

    又过了一会儿,他们走得离孩子们更远了,就剩下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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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了。 瓦莲卡的心跳动得更加厉害,以致她都听见它的通通的跳声,她感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在施塔尔夫人家过了那种寄居的生活了后,做科兹内舍夫这样男人的妻子,在她看来似乎是莫大的幸福了。 除此以外,她差不多深信她已经爱上了他。而现在就要有所决定了,她非常害怕:有时候是害怕他说,有时候又害怕什么他都不说。他必须趁现在这个机会说,要么就永远也不会说了;这一点谢尔盖。 伊万诺维奇也觉察到了。在瓦莲卡的眼色里、在她的红晕里、在她的微微俯视的眼睛里、在这一切表情里,都流露着痛苦的期待的神情。 谢尔盖。 伊万诺维奇看出来,很替她很难过。他甚至感到现在什么都不说就等于是侮辱了她。他在心里迅速地重温了一遍支持他的决心的理由。 他心里也暗暗温习了一遍他打算用以求婚的言语;但是他没有说这些话,不知什么突如其来的想法却使他问了一些别的:“桦树菌和白菌到底有什么区别?”

    瓦莲卡的嘴唇激动得颤抖起来,当她回答说:“菌帽上没有分别,只不过是菌茎不同而已。”

    一说完这些话,他和她就都明白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应该说出口的永远不会说了,他们的达到顶点的情绪都平静下来了。“看见桦树菌的根,就使人想到黑人的那两天没有刮过的胡子,”谢尔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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